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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意一个人

2024-08-01口述/姜春艳整理/温丽娟刘利华

军嫂 2024年7期

多年以后,我问母亲,当年为啥宁愿苦着自己也要支持父亲参军。母亲不假思索地说:“你爸就喜欢那身军装啊,他要当兵就让他去呗。”

“那您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啊?”

“对意一个人,吃苦也值个。”母亲笑。

母亲的话真真攫了我一下,这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深懂啊。

母亲和父亲都出生在内蒙古赤峰的一个小村庄。1944年初,他们结了婚。年底,我大哥出生。

1946年,父亲参军入伍。临行前,父亲担心妻儿,也放心不下年迈的父母。

母亲安慰他:“孩子不愁长,老人我来照顾,庄稼我来种,你就放心去吧!有空了就常往家写信,别让咱爹娘惦着。”

年轻的母亲,并没有预知缺席男人的家庭有多难。父亲当兵的最初10年,很少探家,写信成了他们的主要沟通方式。那些年,铲田耙垄、春种秋收、浆洗缝补、扶老携幼、人情交往……硬是把母亲磨砺成了“能干的媳妇”,还被评为乡“优秀军人家属”。爷爷、奶奶出门,邻里都夸:你们老两口真是有福之人啊,家里娶了个好儿媳。

1950年6月,一天,母亲正在谷子地里拔草,突然有人来找:“不好了,你婆婆心口疼的毛病犯了,疼得在地上打滚呢。”母亲倏地起身,由于用力太猛,腰扭着了,她咧了咧嘴,佝偻着踉踉跄跄地往家跑。到家见奶奶疼得厉害,寻思得赶紧去看医生。那时,乡卫生所距村里有十几里,会赶大车的伯伯又不在家。

母亲顾不得刚刚扭了腰,背起奶奶,拔腿就往卫生所跑。热心的邻居看见了,喊住她:“大嫂,你这可不行啊,别说你一个女人,就是大老爷们也背不到呀。”邻居撂下手边的活计,安排了一辆骡车,又招呼两名乡亲来帮忙。一路上,母亲感激得直哭,不停地道谢。乡亲们说:“谢啥,大哥参军,是国家的人,你一个人又管老小,又要种庄稼,不容易啊。”

从那之后,母亲照顾爷爷、奶奶更加细心,生怕二老再有什么闪失。

母亲小时候读过两三年私塾,后来通过与父亲的书信往来练就了“文笔”。每次给父亲去信,她都秉承报喜不报忧的原则:孩子长高啦,懂事啦,能帮大人干活啦;庄稼长势喜人,又是个好年头;老人身体硬朗着呢。

那些事情母亲都愿意说。可她因白日劳累,夜里腰酸背痛,不停拍打才能入睡的事,她从不对父亲说。爷爷、奶奶有了疾恙,她也不说。我的二哥、三哥出生后,因当时家里生活拮据,都营养不良,身体羸弱,没活几岁就夭折了。两个儿子的夭折,对母亲的打击难以言表,可她却不忍向父亲流露自己的痛苦。

父亲知晓母亲的性格,也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和付出,不断地进步:从支队文书、管理员,到某高炮师科员、副政治协理员、政治协理员、团副政委。

1956年,母亲带着大哥随军了。临出发前,爷爷、奶奶再三嘱咐:“去了把家照顾好,别让他分心家里的事儿。”父亲经常要下连队,去开会,去出差,一走就是几天,家里的大事小情就靠母亲操持。我和小妹都是母亲随军后生的。母亲常说,我从出生到入学,都是她一个人在管。

1967年,母亲怀了小妹,因为是高龄,身体条件较差。有一天夜间,她发高烧,当时父亲出差,哥哥已参加工作住单位,我上学住校,家里就母亲一人。夜已深,母亲实在不好意思敲卫生队的门。一连几天,母亲也吃不下饭,只靠喝水维持。

妹妹出生时正好是寒假,我和父亲去医院看她们。母亲脸色苍白,刚出生的妹妹因营养不良,又瘦又小。

母亲和妹妹的样子,让我和父亲都抹起了眼泪。父亲紧握着母亲的手,哽咽着说:“淑珍,这些年,你为我、为咱们家吃的苦太多了,虽然你来到我身边,可许多事仍是你一人做,连生老闺女,我都没能陪你。”说着,竟呜呜地哭起来。

母亲嘴角挂着笑说:“老姜,你别这样,我不是挺好的吗?谁让我嫁给当兵的了。”

1971年秋,母亲又携我们兄妹仨随父亲到了新疆,一待就是十多年。很快,母亲就适应了作息时间的改变,但水土不服带来的身体不适,却折磨了她很久。

1981年,姜春艳与母亲合影。

刚到新疆时,我们跟着父亲在山沟里住草房、简陋平房,后来住房条件才得到改善。除了照顾一家人的饮食起居,母亲还组织几名随军家属在营区开荒种菜,菜收了就无偿送给连队。其间,母亲还学会了做豆腐、馕包肉。

跟着父亲转战南北几十年,母亲从不贪图安逸,也不以干部家属自居,出门从不坐父亲的车,还总教育我们,车是为了你爸爸方便工作配置的,咱可不能沾这个光,影响他的名声。在母亲教育下,我们兄妹几个从小自尊自强,更不仰仗父亲办事。

1978年,父亲转业,我们一家又随他到了辽宁沈阳。1984年,父亲在某鼓风机厂副厂长职位上离休。

1994年,70岁的母亲被查出患晚期急性心力衰竭。得知身染重疴,她对父亲说:“老姜,我不能陪你们了,可我放心不下你们啊,早年日子艰难苦巴都熬过来了,后来也算幸福,可我有福没寿啊。”

母亲生病期间,一直清醒,不停嘱咐父亲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叮嘱我们兄妹要向父亲学习,对工作充满热情。母亲对自幼体弱多病的妹妹尤其放心不下,一再交代父亲、哥哥和我要照顾好她。

1994年8月,一个阴雨绵绵的早晨,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2021年4月,97岁高龄的父亲也因病去世。

父母虽都已离开,但我始终坚信,他们在以另一种形式陪伴着我们。我也清晰记得母亲说的那句话:“对意一个人,吃苦也值个。”

(口述者为沈阳市某单位退休职工,整理者为沈阳市某小学退休教师、北部战区总医院退休职工)

编辑/李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