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互联时代传媒研究的超学科转向
2024-07-21叶茂
摘要:万物互联时代人类传播格局发生巨变,传媒研究存在新一轮的认同危机和阐释力焦虑。梳理传媒学界关于认同危机和阐释力焦虑后,将传媒研究置于知识演化的视野下来重新审视,借用基于纽曼知识群落学说和德勒兹“块茎”理论,发现传媒研究发展符合知识的自组织性和知识演化自主性特点。当下传媒研究知识体系呈现出从传统的树状模式向块茎模式转型的态势。传媒研究应当迈入知识生产模式的第3个模式,即向超学科进行转向,建立多层次、多面向、多模态、多节点的创新生态网络系统。
关键词:万物互联 传媒研究 超学科 知识生产
万物互联(Internet of Everything,IoE)是指在高速度、泛在网、低功耗、低时延技术保障下,通过移动互联、智能感应、大数据和智能学习等技术的延伸运用,将互联网的连接状态从原来的边界,无限拓展到泛在的领域以实现“万物皆可入网,万物皆可连接、万物皆为媒介”的愿景。对于传媒研究来说,本就存在着长期的认同危机和阐释力焦虑,而万物互联时代的来临则意味着关于学科发展新一轮焦虑的到来。
一、对学科焦虑的再反思:传媒研究知识演化的自组织性
若沿着学界对传媒研究未来如何出路的探讨,一系列学科焦虑油然而生,尤其进入万物互联的时代,继续反思成为今天乃至未来的主要命题,身在学科规制其中的知识系统或者阐释言说是否面对外部变化出现了“失控”。“继续反思”既包括反思的时序和深度的继续延长,还应当包括对反思行为本身的“再反思”:即我们是否能够成功地把握传媒研究学科知识演化的根本方向?或者进一步说,对于这一学科发展的焦虑是否可以指导我们形成一个预判性的策略?
这里,不得不回到科学哲学家波普尔对此的灼见。他将学者这一努力定义为知识演化和其主观行为者之间的关系。与柏拉图和康德等不同,波普尔基于一种现代性的理念提出了知识演化的“自组织性”这一重要特性。就学科本质来讲,传媒研究作为一个典型的交叉学科,并未按照一个传统学科的发展模式来被构建起来,这些历史上曾被证明符合现实逻辑的传媒理论和学派,实际上是被来自外部的阐释呼唤给选中了。这种“自发秩序”并不需要知识的创造者来预判性地发号施令,“人”只不过是某种载体。有时候,学科会像学术史几乎普遍存在的情况那样,一次又一次丧失阐释力和方向感,并按照自组织和自演化的方式走向无序,又再次从无序走向新的秩序。那么,如果基于自组织的视野,万物互联时代所带来的这一外部性冲击是否恰好可能是新的一轮演化?值得思考。
实际上,基于复杂网络的视野,领域知识的单元结构在网络拓扑结构上是以社群模块的方式存在的。研究复杂网络的学者纽曼(Newman)对于知识群落分布基本型描述是,在知识群落中不同知识单元分布在非联通的子分支之中,这些子分支内部是具备集群性的,而子分支之间则可能不存在任何联通的路径(如图1)。

对于传媒研究这一领域知识网络而言,较早地被吸纳到领域知识之中被作为主流的学术资源和经验来不断运用的知识群落被称为巨分支。巨分支位居领域知识的核心位置,根基厚实、规模大、聚合度高,属于主流核心知识,其自组织演化意味着主流研究方向的生长或湮灭;而随着新技术、新的传播形态和新的社会变革而出现的非主流知识群落子分支则被称为小分支。他们虽然根基薄、规模小、较离散,属于非主流、非核心知识,但在复杂网络中往往被证明更具创新度。当然,在生态学视野中,“湮灭”不意味着静态性死亡而是意味着小分支知识群落所触发的演化,而万物互联时代的到来无疑起到了“时间窗口”的作用。
二、“解辖域化”:学科认识论的现代性重塑
在万物互联时代,以知识网络演化的视野来看,尽管聚焦小分支知识群和非连续性创新可能是一个必然趋势,但要让学者们轻易放下对传统主流学科经验的过高期待,必然是不易的。眼下无疑需要的是一场现代性启蒙,这让我们不得不回到法国哲学家德勒兹在学科认识论上所做的一系列现代性洞察的塑造。
与尼采在时间上关注“永恒回归”不同,德勒兹聚焦空间的隐喻。他在和加塔利的合著《千高原》中认为,知识体系的边缘性的探索将更为重要,而更多小分支知识群落将突破限制和边界,进入当下而微观的知识组合中。更进一步地说,传媒研究中的知识群落应当以一种“块茎”(Rhizome)的形式存在。德勒兹认为,从柏拉图以来的理性主义知识体系主要是树状模式,围绕基点展开,具有中心性、等级制、辖域化等特点。辩证法思想之后,又有人提出胚根模式,即主张在顶端发生偏差后重视对传统的体认和回归。无论树状模式还是胚根模式,德勒兹认为都仍然在经典“二元论”打转,这种知识权力结构常常使得领域知识本身产生傲慢和反创新。而块茎论的核心特征便是多元异质链接。随着多元异质链接的广泛建立,学科边界逐渐融合和解放,知识关照的主客体的角度来看,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的关系实际上已经变得更为“平滑”,边界和限制将进一步地被逐步消解,空间因此被“解辖域化”(Deterritorialization),真正进入所谓“游牧状态”。

三、超学科与“模式3”:知识生产模型的最高阶段
梳理学科发展历史就可以发现,知识生产和学科建设一直是一种相辅相成、相互促进的过程。根据研究学科和知识模型的学者迈克尔·吉本斯的分类,知识生产模型经历“模式1”,“模式2”,再到“模式3”的变化。
与“模式1”“模式2”相比,“模式3”面对的现实局面更为复杂多变,因此它对经典跨学科形态进行了新的突破。其知识生产模型核心是多元、多边、多节点的知识创新体系,并且不同的知识群落以共生、演化的方式形成类似生物肌体的创新网络和知识集群。在模式演变的动力方面,公众和公民在技术变革和普及效应下进入到知识推动和参与中。因此,学科发展进化至大学—政府—产业—公民的四重螺旋,形成了全新的知识创新生态。从学科形态来说,与“模式3”相匹配的学科形态则不再是跨学科或交叉学科,而是超学科(见表1)。
基于“模式3”的超学科,其知识生产具备集群(Cluster)、网络(Network)和生态系统(Ecosystem)这三大重要核心特征,打破原来的时空局限和知识专属性,穿越多样化的知识谱系,使得知识的存储、流动和联盟具备较强的自组织性。在卡拉雅尼斯和坎贝尔看来,这个创新生态网络系统有多层次、多面向、多模态、多节点的四大分布特点,并呈现出共演进、共专属、共竞合的三重运动逻辑(如图2)。

我们也可以反向地观察到,超学科的知识生产模式本质上是最适应知识单元块茎化的一种学科样态。
四、边缘、非连续、多元:传媒研究创新发展的超学科转向
作为一个学科,亟待重构的传媒研究是否适用于超学科的视野来审视?或者是否应当向超学科转向呢?超学科转向有助于传媒研究进入认知的“量子阶段”。按照经典传播学的认知,传播行为在传者和受者之间是线性的、显性的、连续的。其研究视野往往限于传媒现象的一个层次或多个层次,更多情况下只有一个层次。
(一)传媒研究超学科转向的必要性
首先,笔者在文章开头所探讨的万物互联时代的学科焦虑主要是建立在“乌托邦”冲动之上的精英式焦虑。“万物互联”这样一个去中心化和知识赛博化属性时代的突然到来,媒介和传播的形态和认知急速变革,使得学科内部这种落差要面临更为本质的危机。为了使危机不再进一步扩大,进入学科和知识自组织发展的视野成为一种必然。因此,四重螺旋驱动的知识集群和多维网络具备了自组织的发展特点(“模式1”“模式2”则并非自组织)。超学科的形成和发展都不只是来自学者们对于整体性的努力,而是具备较强的外部导向,即公共利益和问题意识。这些复杂多变的外部导向使得学科开始按照自有的演化逻辑来追求新知识和新组合,整合一切必要的学科和非学科知识,来获得传媒研究对于当下世界的阐释和话语。也正因为其自组织性,实际上传媒研究的某些学科领域,如健康、技术、游戏等,虽然并没有言明自己的超学科进路,但实际上已经具备它的色彩。
其次,传媒研究实现超学科的转向是适应性情境的一种必然结果。根据前述的总结,无论是从单学科到多学科再到交叉学科,其中最大的问题无疑是创新的缺失和适应性的落后,学科建设按此下去只会将外墙越筑越高。由此看来,这一适应性情境并非学者们所进行的设计,而是一种临时的、自在的、广域的情境化集结。一方面,这是对作为研究主体的“人”的价值肯定,同时也促使知识生产维度的多重化和问题域的集中化。
实际上,个体之间的传受行为是如粒子般的充实和波纹般的多变,既有着多相性又含有种种潜势。学者尼科勒斯库提出了超学科研究的三个公理,即现实存在不同的层次;这些层次存在着矛盾统一的逻辑组合;复杂性普遍存在。在万物互联的时代,媒介的低延时和泛在性已经导致传媒现象和传播行为可能更为复杂。客观现实世界的非连续性是经典理论无法再覆盖的,必然呼唤基于非连续性结构的超学科转向。超学科的“超”字,不仅有“超越学科的”的意涵,更有超越经典定理的“量子属性”。
(二)传媒研究超学科发展的创新路径
对于传媒研究中的经典理论,无论是原创性思想还是理论借用,要对其进行重新划分,依据知识单元的基本要素(包括其内涵、外延、定义和结构)参照实践体系中的应用范围和附着要素来加以重塑。
1.知识梳理:建立图式与演化视角。首先,应当对于传媒研究的存量知识进行重新盘活并建立知识图谱。具体来说,可以根据知识单元的属性,包括陈述性知识(Declarative Knowledge)和程序性知识(Procedural Knowledge)来建立起图式,并确立在知识谱系的定位和空位。对于传媒研究的学科发展来说,生态网络系统的层次、面向、模态、节点将愈加丰富和复杂,并呈现出知识图谱模式下特有的“3C”运动逻辑,即继承性(Consolidation)、协作性(Collaboration)与流动性(Circulation)。
2.知识创新:重视边缘探索。媒介的沉浸化和中介化使得万物皆可被链接到互联网中,人和物都成为“泛媒体”。这些现象已超出传媒研究的经典理论阐释范围,进入到了心理学、信息工程、医学、生物学、艺术学等领域。因此,在知识体系的边缘求索意味着放弃传统的“包袱”,超越经典和惯常的知识链接和组合方式。在超学科层面,知识单元的边缘小分支才是未来可能的创新生发点。它们不能再被作为传媒研究的“异己”被排斥在外,而是应当给予相当充分的重视和延伸。应该注意到,传媒研究除了有向外拓展超学科的趋势,也有“向内”的趋势,体现在对于学科传统的回溯以及在纵深点上取得单点突破的企图,而超学科的创新生态网络系统是以演化观念来看待新旧、大小、主流和非主流的关系。
3.多元主体:共建应用场景。超学科得以建立和可持续发展,最终还是要依靠多主体协同创新。从“模式1”的学者主体,再到“模式2”对产业、政府的突破,再到“模式3”所形成的大学、产业、政府、公民四重螺旋的复合主体,可以看出学术和知识机构在不断地做出权力让渡,使得学术的取向得以去中心化和去精英化。再次,就是协作能力,必须消除研究偏见和文化隔阂,以临时的、自在的、广域的“适应性情境”来进行知识生产。
对于传媒研究的学科实际来说,还应当对高校和研究机构进行超学科设计和重组。初步应由超学科项目而始,再建立囊括完整知识结构和单元的超学科学术团队,营造超学科运作的文化,使得研究者在一个多元、开放、自由的环境下建立“适应性情境”,在更为广域的基础上形成新的学术共同体。
作者系西华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
本文系四川省社科规划项目“基于公共空间的汶川地震灾难记忆数字化重建及对策研究”(项目编号:SC21B118)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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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武学超.“模式3”知识生产的理论阐释——内涵、情境、特质与大学向度[J].科学学研究,2014(09).
【编辑:陈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