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园（外二首）

林梓乔

一大早，母亲买菜回来

侄女养的春蚕，已经蜕了一次皮

关了闹钟，走出房间，身边站满了细小的竖线

那是光做的，露水无法软化

吃一棵菠菜，就是含下一块铁

从此身体就与铁环环相扣

有铁的熔点，铁的沸点，也有铁的密度

父亲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也像铁，硬邦邦的

独行。破土的菜苗

在地理的版图上承受挤压

摆脱一切拦阻的那股劲，仿佛一出生就有了

这说明，某些顽强的意念是与生俱来的

远遁的燕子，因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过于慌张

并没有衔走菜园的秘密

半截断在土里的铲子，锈迹斑斑

像一道新疤痕，等待春风修复

回 返

送葬队，绕了村子一圈

试图凭此复述祖父的生平

途经田埂，烈日依旧难以驯化

野草的脾性，没有祖父参与的拉锯

一切显得失序和荒芜，是的

背在身上的山，放下后

就变成了坟，纷飞的纸钱

体验他此生仅有的一次奢侈

你省下的卷烟草，被虫蚁搬进

时间的缺口，等着同性质的火化

把一生的枯朽和侵蚀挥发完全

横在河上的拱桥，像冰冷的鞍座

我多想喝住奔涌的年岁，让草木停止发育

万物平缓急促的喘息。你拄着月光缓步走回

黯淡、空寂的村庄，穿过雾霭

把春天的进度条拉回窗前

受潮的稻草垛重新发酵

一个倾斜的黎明，为你满上

陈旧的花香和鸟鸣。提取虚构的浓度

一滴泪太窄，装不下长长的思念

杂草在褪色，河水在低吟，落于坟草的花蝶

像一双刚出生的小手，一双二十年前

你接过怀中的小手

大海册页

天际线与海角接壤，看上去

像厚重的古书脊，横在地平线上

几艘起伏的帆船，无法固定松动的海面

飓风起，线装的海水，开始翻页、脱落

震起的鱼虾，像甩出的动词，在水天之间

完成一次语言的交换。沉沦千年的船队

融入泥沙，像一节书签，夹在狭处

等待有人重新把宿命打开。我知道

大海每挪一次身子，就会掉落

礁石、贝壳、洞穴。

风化的村落，是其中被撕走的一页

残剩的半截碑文，立于尘土之中

一笔一画，都蓄足了风声

像是时间败下阵后，留在这世间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