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精神病医生的躺椅上
2024-07-11拉塞尔·埃德森
[美国]拉塞尔·埃德森
哲学家
一个人说,我思考,因此我存在,他的母亲迅速击打他的头,说道:我击打我儿子的头,因此我存在。
这个人大叫:不,不,你误解了这一切。
因此她再次击打他的头,还大叫:因此我存在。
这个人大叫:你不存在,不是那样的。你应该思考,而不是击打。
……那个人说:我思考,因此我存在。
这个人的母亲说:我击打,因此我们俩——击打者和被击打者,都存在。
然而就在此刻,这个人停止了存在。没有意识,他就不能思考。然而他的母亲却能思考。因此她思考:我存在,即使我那没有意识的儿子一无所知,他也存在……
孤独的旅人
他是孤独的旅人,在路上找到旅伴。一次偶然的相遇,看看他们俩怎样走同一条路。
……只是,这条路已经到了尽头,像一条长蛇,在远方闭着眼睛,熟睡……
父母的决定
一个人分裂成两半,一半是老妇,另一半是老头。
他们肯定是他的父母。可是这个人又在哪里呢?也许,他为他们付出了生命……
我询问这对老夫妇是否见过自己的儿子。
老妇说,我们决定了不要任何孩子。
桥
旅行中,他来到一座完全用骨头建成的桥。过桥之前,他给母亲写信:亲爱的母亲,猜猜是什么?那只猿在吃香蕉时咬掉了自己的一只手。此刻,我在一座骨桥脚下,不久就会过桥。我不知道我是否会在另一边找到肉体建成的山冈和山谷,或者仅仅是那经久不变的夜晚,睡眠的村庄。那只猿在责骂我没把它教得更好一些。为了安慰它,我让它戴上我的头盔。这座桥看起来就像是在博物馆看见的一具重建的恐龙骨架。那只猿看着它手腕的残桩,又在责骂我。我再给它一只香蕉,它变得非常狂暴,仿佛是我侮辱了它。明天我们就过桥。如果可能的话,我将从桥的另一边给你写信;如果不能,那就寻找预兆吧……
出租车
一天夜里,我在黑暗中打电话要出租车,一辆出租车立即就撞穿墙壁,毫不在乎我的房间是在三楼,或者,那黄色的司机真的是一簇排列成司机形态的金丝雀,振翅飞走,从出租车窗口以黄色的喷泉涌……
我意识到自己处于某种辉煌之物的中心,便伸手去拿电话,取消出租车:所有的金丝雀都飞回到出租车里面,把自己聚集成那形态如人的一簇。出租车穿过墙壁倒退,墙壁恢复原状……
可是,我并不能阻止那正在发生的事情,我已经伸手去拿电话要出租车,出租车已经开始撞穿墙壁,它那黄色的司机已经开始振翅飞走……
受创的早餐
一只巨大的鞋从地平线登上来,在小轮子上吱吱嘎嘎尖叫着向前挤压。甚至像在一个人坐在游廊上吃早餐的时候,突然被一个巨大得几乎是夜晚的影子所席卷……
他仰望,看见一只巨大的鞋从泥土中笨重地爬出来。
在未系鞋带的脚踝上,一个老妇人站在向前卷曲的巨舌后面的舵轮前,当这个庞然大物吱吱嘎嘎尖叫着向前挤压之际,粗鞋带就像船缆拖拽在地面上。到处都是儿童,他们从鞋带孔里面观看,拥挤在那个老妇人周围,甚至像在她引导这只巨大的鞋越过大地的时候……
很快,这只巨大的鞋走下对面的地平线,一只怪物般的蜗牛吱吱嘎嘎尖叫着向前挤压……
这个人再次转向自己的早餐,可是看见早餐受到创伤,他的一只鸡蛋黄在流血……
让我们尊重
让我们尊重让自己的草帽成为情人的农夫,或者让落地灯成为儿子的老妇,或者致力于把自己的影子从墙上刮下来的少妇……
让我们尊重把熏干的牛舌当作鞋子来穿的老妇,她走在牧场上,兜着围裙拾牛粪,或者尊重一面因为岁月而变得幽暗的镜子,它被给予盲人,而盲人彻夜看着它,这就让他的母亲的那个如此悲哀儿子会空虚地迷失……
让我们尊重炒玫瑰做晚餐、让厨房散发出犹如燃烧的玫瑰园气味的男人,或者把自己伪装成蛾子,蛀蚀自己的大衣,把冷硬的浅顶软呢帽当作餐后甜点享用的男人……
一个孤独的下午
既然蕨草无法到水槽去饮水,我就出于礼貌,让自己接受这项任务,从水槽端来了两杯水。
因此我们坐着,蕨草和我,一起呷着水。
当然,我比一棵蕨草要复杂,我满脑子都是深刻的思想,但我因为一个下午的友谊和轻松的伴侣,而将其置于一边。
我并不介意跟蕨草一起呷水,即使让我选择的话,我也会加速穿过天空前往斯德哥尔摩,呷着那带有一片酸橙的血玛丽①。
因此,我们在一个孤独的下午坐着,一起呷水。蕨草从它的复叶里面观看,而我,从我的复叶中观看……
①一种调制酒。
意 外
一个人意外地上了床。他注意到床的时候,就极为窘困说,别哭,我当然会娶你,然后就意外地睡着了。
几个小时之后,他发现自己在吃早餐。他再次陷入窘困地说,我当然会赔偿毁坏的一切……
然后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在精神病医生的躺椅上。在对躺椅做出联姻的承诺之后,他说,医生,为什么我的生活就像是一次漫长的意外,我是否能为此而承担什么呢?
精神病医生微笑着说,不要担心,迟早有致命的意外,那导致缓解……
不切实际的人从不悲伤的原因
这是不切实际的人的房子。没有房间,只有过道和壁橱。
事情在房间里发生。他并不喜欢事情发生……壁橱,你把东西从壁橱中取出来,你把东西放进去,什么也没发生……
你为什么要拥有这样一座奇怪的房子?
我是不切实际的人,我既不离开也不到来,我从不悲伤。
但是你为什么要拥有这样一座奇怪的房子?
我从不悲伤……
视觉浪子
一个人看见远方有一对小小的夫妇,认为他们可能是自己的父母。
然而当他抵达他们时,他们依然很小。
他说,你们不记得你们依然很小吗?
那个小小的丈夫说,谁说你应该在这里?你应该在你自己的远方,你还在你自己的前景里面,你这个挥霍者。
这个人说,不,不,你在指责。
那个小小的男人说,不,不,你没有比例感。当你进入远方,你就应该更小。你一定不要认为我们可以缩小,一直膨胀到适合于每个从远方出来的人。
这个人叫喊起来,可是你们搞错了,我们尺寸相同,是你们在视觉上拒绝正确。
那个小小的丈夫说,是你搞错了,你不能事先没有某种警告,就蹒跚着走进远方。
这个人说,这在以前从未发生过,我到远方去过很多次。
那个小小的丈夫说,你应该回到你开始之处,再试一次。
这个人说,可是你们甚至会更小,到那时,你们甚至可能就消失了。
那个小小的丈夫叫喊起来,我们从不改变自己的尺寸,我们随时都聚精会神,心不在焉的是你,你是没有比例感的人,是你把一切都抛到比例之外,开始走吧。
这个人说,没有比例感……?
那个小小的丈夫说,毫无视觉智力,毫无对比例的见解。
这个人说,你们认不出我了吗?
那个小小的丈夫说,不,不,我们的儿子生活在远方。
梦幻材料
有一个人从几个梦里蒸馏出一个微小的女人。
夜里,他把她放在一块载物玻璃片上,通过显微镜去拜访她。她并不在乎,她并没意识到那只观察她的大眼睛。
今夜,一只好色的变形虫在载物玻璃片上繁盛,就像在望远镜的镜片上形成的遥远的星系,拥抱她……
在无垠的光芒充斥的云层下
马黏糊糊的,如果你触摸它,它就像口香糖粘在你的手上,月光洒遍这个地方。
一个小村在远方,黑暗孵化的龟长着模糊的黄眼睛。
这匹马触及它的隔栏,留下它的大部分臀部。我把它刮下来,将其放回原处,把马赶到外面的月光下。
它的一只蹄粘在地面上,变成一根长长的黑暗之线。
月光正洒遍这个地方,天空上,无垠的光芒充斥的云层像面包一样被撕开。
我登上马背,离开……
拉塞尔·埃德森(Russell Edson, 1935-2014),美国著名诗人,生于康涅狄克州,以寓言式散文诗体驰名于美国诗坛,先后出版了《那发生的非常之事》《一个人所见之物》《平静的剧院》《一个骑手的童年》《直觉的旅程及其他作品》《不切实际的人从不悲伤的原因》《受创的早餐》《受折磨的镜子》《看见杰克》《公鸡的妻子》等散文诗集,获得过“古根海姆基金奖”“惠丁奖”和“全国艺术创作基金奖”等。他的作品具有鲜明的后现代风格,想象丰富,语言诙谐,情节较强,貌似一幕幕痴人说梦的喜剧,幽默、荒诞甚至逻辑错乱,实则另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