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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栗的光线中慢慢成为诗人(组诗)

2024-07-11马累

星星·诗歌原创 2024年6期
关键词:战栗古老祖母

马累

我 爱

一直以来,我尝试让我的

诗歌找到方向,像黄河水一样

永恒的方向,尽管不曾

拥有更丰富的生命经验。

我想做一个诗歌的守夜人,

可以长时间凝望北斗。

我会在下半夜梦见正午的

棉田里祖母和母亲一起

摘棉花,仿佛从枝条上摘雪。

那些从星空中飘下来的

事物,蕴藏着人世间的悲伤,

但我对那些悲伤所知甚少。

生命很大一部分就是个谜,

而我想在有生之年接近谜底。

我的宇宙如此之小,

仅仅包含大地、星空和古老的词语,

以及对万物的爱。

道路、庙宇,青石阶上

古老的符号,以及我长久以来

狭隘的信念:我爱,

我就会拥有它们,永在的

故乡,永在的黄河与平原。

我在意的

躺在树林松软的草地上,

透过风中摇曳的枝条辨析天光。

人世就是这一刻的幻象,

没有清晰可辨的事物,

只有真理闪烁的瞬间。

我在意的是那截被闪电

劈过的树干投在大地上的影子,

其中隐藏着多少万物相生

的秘密。我在意的是

星空与大地的产物,比如

眼前的黄河,我在它辐射的

血液链条中寻找命运的骨髓。

那来自《诗三百》的拯救性视线

从未被阻挡。我微渺的体温

连接着北方地下绵延的冻土带,

那苦修的凛冽一再地提示:

适合传颂的,并不多于适合遗忘的。

最重要的不是墓碑上的铭文,

而是土堆隆起的意义

和枯草在隆冬时的沉默。

在战栗的光线中慢慢成为诗人

冬日下午的光线总让我想起

外婆的音容。粘附在砖缝间的

干白的青苔,会在下半夜变成凝霜,

会像外婆晚年的银发。

如今只有我一个人坐在这狭小

但干净的院子里,回忆如同鲠在

喉头的一句话。我想大声说出来,

但有些感受是否就该保持某个沉默

的形状?是否就该沿着喉头抵达

耳膜、瞳仁和大脑?

我依然记得我九岁、六岁甚至

是四岁时的欢欣,全部来自那个

叫外婆的形象,在她的田野、院落

和灶台边。到如今我依然极端

热爱大地上凛冽的植物,

它们仿佛光线背后的沉寂与无名。

它们守护着轮回的四季。

现在是冬日的某个下午,

我想起了外婆。她应该知道,

我正在战栗的光线中慢慢成为诗人。

清风的痕迹

有一次,在某个初秋

某个下午某个村庄某座农宅

山墙边的阴凉里,遇见

一位老祖母为她摇篮里的孙女

或者重孙女唱古老的儿歌。

那声调和音词在很小的时候母亲

也为我唱过。

我记得如此清晰,甚至其中

每一个儿化音在丝绸一样的空气中

静静转弯时的气息。

我的脸上有清风逗留过的痕迹。

许多年,我保留着无畏的目光,

因为那些祖母、母亲和女儿。

我灵魂中生铁般的信和尊严

皆源自她们。

冬天的事物

冬天的事物沉醉于凋零。

有一些乌鸦未能挨过北方滚烫的大雪。

它们冻僵的姿态并不会载入浅薄的史书,

但会成为水中的火。

这是我在黄河边上看到的生存。

静悸,不可熄灭。

冬天的天空明亮,仿佛

古书中的情节,固执而又骄矜。

枯树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大地的义肢,

那些丢失已久的悲悯。

冬天的夜晚适合康德的道德律。

我总能从北斗的阵型中获得支撑

写作的弧度。

冬天是另一种无名的遥远和戛然而止。

是祖父祖母外公外婆下葬的日子。

是他们弥留之际对苍茫人世的最后一瞥。

冬天是一首诗,

也是人和万物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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