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亲历的南坎攻坚战
2024-07-10何文林
何文林
我9岁那年的8月,日军侵占了我的家乡江苏如东的南坎镇。日军据点设在镇西边的南坎小学;伪军驻扎在南坎庙和一个姓管的粮行老板家中。我家距离日军据点只有400米左右。
日伪军侵占南坎后,在从南坎向西至掘港镇的20余华里的一线全部搭建了竹篱笆,禁止行人自由通行。竹篱笆距离我家只有七八十米,我家有三亩地在竹篱笆的南面,要去种地必须持有“良民证”才能穿过。若无“良民证”穿过了竹篱笆,被日军发现后就被抓去据点刑讯逼供,这样的事发生过多起。
日军搭建竹篱笆的竹子,是从外地用木船运到南坎的。搭建竹篱笆的民工都是日伪军从附近村庄抓来的青壮年,现场有荷枪实弹的日伪军监工,稍有不顺就用竹竿、皮鞭、枪托等施以暴力。
离我家不远处的村民姚鹤松,身材瘦弱,做工时使不上劲,被日伪军打断腿骨,抓进设在南坎镇的牢房中关押。后来姚的家人花重金请当地的保甲长向日伪军求情才释放出来,落下了终身残疾。
日军搭建竹篱笆是“清乡”的一种形式,目的是阻断新四军和武工队南北对进的通道,实际上这是很愚蠢的做法。竹篱笆很脆弱,一撬就开。1942年春,我姑母因病去世,她家住八总庙西北边,我祖父、祖母带着我去奔丧,关殓的那天夜里,只见八总庙附近火光冲天,老远处就能听到竹子着火后迸发出的爆破声,竹篱笆被一夜烧光。第二天,大批日伪军赶到现场,抓去不少附近的村民进行刑讯逼供。那时候我年龄小,不知道火烧竹篱笆是地方武装对日伪军“清乡”的反击。
我亲眼目睹过日军士兵强奸我婶婶的罪恶行径。
1943年春天的一个上午,一个日军士兵和一个伪军来到我家,先是捉了我家的两只老母鸡,用刺刀逼着我母亲杀了红烧给他们做下酒菜。他们一边喝酒,一边手舞足蹈地发着酒疯,狂笑不止,面目狰狞。我曾祖母、我母亲和我们兄妹俩被吓得浑身发抖。就在这时,住在我家斜对门的婶婶不知我家发生了什么事,跑到我家门前看究竟。她一现身就被日本士兵和伪军发现了。她当时虽然只有15虚岁,但长得比较俊俏,日军如同捕捉到猎物一样狂喜不止,冲过去一把将她拽进了我家卧室,吓得她瘫倒在地。我曾祖母和我母亲跪下来求情,伪军端着枪将我曾祖母等赶出了家门。就这样我这位婶婶被日军士兵奸污了。日军的兽行惊动了在家的村民,年轻女子纷纷用锅底灰敷在脸上逃离了村庄。我家和我叔叔家两家人去八总庙西北边我姑母家避难有几个月时间。
日伪军对南坎人民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到了1943年下半年,明显感觉到日伪军下乡活动的次数少了许多,在夜里还多次听到新四军和武工队向日伪军据点喊话的声音。日伪军怕遭到新四军打击,龟缩在据点里不敢出来。
1944年端午节前一天的夜里,(据如东县县志考证,确切日期是1944年6月25日),3颗红色信号弹划破夜空,顿时从南坎镇东北方向传来激烈的枪声,村民清晰地听到新四军劝日伪军投降的喊话。
为防止受到枪炮子弹的伤害,我父亲搬了两张长条板凳搁在床前的踏步板上,又用两条破棉絮罩在长板凳上,然后将我和妹妹抱到踏步板上睡下。
第二天早晨起来,我在房前场地上朝东望去,只见一个日本兵端着长枪在据点房顶的瞭望台上来回走动,并朝四边张望,突然间一声巨响,一颗炮弹从东北方向射来,不偏不倚,将瞭望台轰掉了一大半,执勤的日本兵一命呜呼。此后,整个上午都比较平静。下午3时许,新四军发起总攻,顷刻间,小镇四周,枪炮声大作,喊杀声惊天动地,新四军如同天兵天将,从天而降。日伪军朝西南方向溃逃。逃跑路线就在我家河南边,看得清清楚楚。溃逃的日军躲进了一户老百姓家中,被新四军包围后,突然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老百姓的房屋被彻底焚毁。后来听说是日军拉响了手雷自杀身亡。
整个战役只用了1天多时间就胜利结束了。据史料记载,攻打南坎敌军据点的是苏中四分区独立团二营;配合攻打的还有如皋县警卫团及3000多名民兵(1945年8月15日抗日战争结束前,现在的如东县叫如皋县)。南坎攻坚战共毙日军25人,俘获伪军一个连。部队受到苏中区党委和粟裕司令员的嘉奖。
南坎敌军据点被攻克的第二天早晨,新四军战士们打扫战场,民兵的担架队、妇女的慰问队,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和四里八村的村民涌向南坎镇。他们有的抬着鸡蛋、猪肉;有的挑着米饭、开水;还有的拎着粽子、馒头一起来慰问子弟兵。我还见到有的村民扛着钉耙、铁锨来平毁日伪军的碉堡和工事……全镇处于一片欢腾之中。
我也跟着父亲去看热闹。只见一个操着启海口音的老汉用剃头刀从烧焦的日本兵尸体上割下一块肉,抓在手中使劲地捏成肉酱,又重重地甩在日本兵的脸上,并大声地哭喊着他两个被日伪军杀害的儿子的名字。在场围观的村民们无不动容落泪。此时,有不少村民围拢来,纷纷诉说着日伪军在南坎犯下的种种罪行。那悲壮的场面令我至今难忘。
南坎据点拔除1个月后的一个漆黑夜晚,驻扎在掘港镇的日军到南坎来为战死的日军士兵收尸。当时南坎镇的西北边有一个坟场,战死的日伪军的尸体就埋葬在那里。村民们预先得到日军又来袭击的消息后向西北方向的荒草地里逃难,可是就在这时,我伯父喝醉了酒,在我家西侧的牛车路上——这是一条通往北边坟场的必经之路,缠住我父亲不放。已经清楚地听到日本兵行进的车马声了,我父亲万般无奈,猛地将我伯父推倒在路西的沟塘里,然后乘着黑夜逃离了现场,才避免了一场灾难。而我伯父被推下沟塘后可能是受到了惊吓,一声不响地躺在沟塘里,日军路过时竟然未被发现,安然无恙。
(作者系江苏省如东县人大原副主任)
(责任编辑徐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