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新四军影响终生的波兰女性

丁宏

偶然到江苏省江阴市长泾镇张大烈故居参观，看到张大烈妻子的照片——竟然是位西方女子。中国男人娶一位白人妻子，这在90年前是极其罕见的。在了解了这对夫妻的故事后，我既敬佩张大烈烈士的爱国精神，为他的牺牲而惋惜；也钦佩司爱伦女士坚定的守护，为她曲折的命运而感叹。

张大烈（1911—1940年）在长泾初级中学毕业后，考入上海美术专科学校西洋画系。1928年至1931年，原校长刘海粟到欧洲考察交流，1929年在刘海粟推荐下，张大烈到法国巴黎高等美术学校学习雕塑艺术。

1931年九一八事变的消息传到巴黎，张大烈和其他留法学生一起，冲击了日本驻法国领事馆，巴黎警察局将张大烈等人抓了起来。后来在校方老师交涉下，才被释放。正在法国的国民党元老何香凝十分赏识张大烈的爱国行为，特地亲绘猛虎和寒梅两幅画，赠送给他。

司爱伦，原名音译为司达拉丝拉伐，与张大烈同岁，波兰华沙人，1928年到法国巴黎做工。一天，两位年轻人在百货店里的咖啡座邂逅相识，从此开始了他们的爱情故事。1936年夏天两人结婚，10月张大烈携妻子转道苏联回到中国，居住在长泾镇南巷门张大烈祖宅。

对这位留洋归来的高才，上海美专、杭州艺专等学校都想聘请他去任教，但张大烈却对家乡充满感情，选择在长泾中学担任美术老师。

1937年7月7日，日军全面侵华。12月2日占领江阴，到处烧杀抢掠，制造了一次次惨案。长泾中学校舍也被日军炸毁。张大烈和司爱伦商量后，变卖家中100亩田产，和大家一起动手劳动，重建了学校。之后他担任长泾中学校长，大批流散的孩子回到了课堂。

不久，日军和伪政权要求学校全面开设日语课，并承诺给学校发放教育补助费，张大烈坚决拒绝，发动全校教师一同抵制奴化教育，结果遭到日伪打压。学校经费不够，张大烈和司爱伦又变卖家产，司爱伦甚至变卖了自己的首饰，维持学校的运营。

1940年6月，谭震林率领“江抗”开辟东路抗日根据地，来到了长泾。谭震林听说张大烈的事迹后，主动登门拜访，介绍共产党新四军的抗日主张，张大烈由衷敬佩他们的英雄气概，表示愿为抗日救国出力。

此后，张大烈多次在中小学校及群众集会上痛斥消极抗日、卖国汉奸的行径，宣传新四军“江抗”的抗日政策，鼓励全体教师和镇村爱国人士站在“江抗”一边，团结抗日。这引起了“忠义救国军”的恐惧与记恨。1940年8月30日晚上，“忠义救国军”锡澄虞特派员包汉生派出几名枪手，找到正在长泾镇龙园茶馆会友的张大烈，当场枪杀了这位年仅29岁的进步校长。

张大烈的被害，震惊了江阴一带。谭震林亲自为其召开追悼会，派人安葬了张大烈。1940年11月7日，谭震林在对《大众报》编辑的谈话中，盛赞“张大烈先生积极支持抗日”。

谭震林派人给司爱伦送去200块银元，作为抚恤金，表示慰问。司爱伦执意不收。她流着泪说：“你们光脚行军，菜汤当饭，我怎么能收你们的钱呢？留着打日军吧！”

张大烈一身正气、爱国抗日的言行深深地影响着司爱伦。司爱伦也知道，自己的祖国波兰在1939年也被德国侵占，家园被毁，亲人失联。所以她对中国被日军侵占的境况更加感同身受。一切悲哀的根源都是侵略者的暴行。她从心底希望中国早早赶走日军！新四军，让她看到了中国人不怕死的爱国精神，让她看到中国的希望。丈夫是因为拥护新四军、宣传抗日爱国而牺牲的，她要延续丈夫未竟的愿望。

“江抗”担心她的生活和安全，她坚定地说：“你们放心，我要留在这里守着丈夫。他在长泾，我永远也在这里。哪儿都不去！请转告你们首长，从现在起，我只有一个名字，叫司爱伦。”“司”是她原名的第一个音，“爱伦”的英文寓意是“高贵、诚信、忠贞”。

长泾镇人会讲到这样一件事：1941年秋，新四军部队向苏中转移后，日军警备队又侵占长泾，一群汉奸强行驻进司爱伦家的宅院。有一天，从一间屋子里传出惨叫声，司爱伦听到后循声过去，看到一个年轻人被吊在梁上，汉奸正挥动皮鞭抽打着他。年轻人满身是血水和汗水。司爱伦压抑着愤怒责问汉奸：“你们这是干什么？”一个汉奸说：“我们抓到一个新四军游击队员，正在审问呢。”司爱伦说：“这里是清静之地，我听不得这种吓人的声音。”汉奸威胁她说：“这种事你少管，免得自己惹麻烦！”

司爱伦匆匆出门，找到长泾镇上有身份的老板宋楚材，恳求他帮忙救出游击队战士。宋楚材被这个外国女人感动了，答应帮忙。经他出面周旋，花了一笔钱，这名新四军战士终于获释。后来得知这名战士叫李平。

日军终于被打败了，新中国终于建立了。张大烈被评为烈士，他的墓也迁进了长泾烈士陵园。司爱伦作为烈属，生活得到了基本保障。

在张大烈司爱伦故居，有两幅刘海粟大师为张大烈书写的题词：“为有牺牲多壮志”“艺术千古永垂不朽”。

司爱伦一直在长泾镇生活，一直守着她与丈夫共同生活过的张家。她像其他长泾女人一样，经常卖蔬菜瓜果、生活用品，靠劳动生存。街坊邻里教她补衣纳鞋织毛衣，人们习惯尊敬地称呼她“张家太太”。她慢慢学会了一口纯正的长泾话。当然，她会经常到陵园去跟丈夫说说话，到丈夫当年建起的学校去听听孩子们的读书声，给孩子们讲讲过去的事情。

20世纪80年代，她被选为江阴县政协委员。1990年，长泾镇政府和乡亲们为司爱伦举办了热热闹闹的80寿辰庆礼，表达对她的敬意。1991年4月，司爱伦因病在张家宅院去世，终年80周岁。

（责任编辑孙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