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影
2024-07-05陈海龙
陈海龙
我老家在雪山关脚下的一个区镇上,叫摩尼,是方圆几十里最热闹的地方。
由于交通闭塞,城里的电影队三五个月,说不定半年一年才下来一次,来一次就等于山民们过一次盛大的节日,四乡五岭的人都要跑来看电影,其热闹程度远远地超过今天的庙会。早在3 个月以前,就有消息传来,说叙永县城正在放一部片子叫《卖花姑娘》,好看得不得了。至于如何好看,没有人去过问,反正是说看得全场人痛哭。
终于有一天,区上贴出海报,《卖花姑娘》定在初三那天放。这个喜讯像野火一样迅速地燃烧,一直漫过赤水河,传到贵州很远的地方。
我下决心,动员母亲看一场。人生一世,电影都没有看过,实在太不值了。母亲似乎也早就听到风声,知道这部电影好看,我没费多大劲儿,她居然同意了:“要得嘛,开个洋荤。”
街上人占着地利,早早地就搬长板凳到区公所外的大坝子里去“占位子”。还是初春季节,高山很冷,我们连烤火的炉子一齐抬出去,怕老人冻着,想让她舒舒服服地看一场。那晚上,究竟来了多少人,足球场一样大的坝子站不下,将四周几大块麦地踩得惨不忍睹,散场后的火把一直延续到天明,跟第一次过红军差不多。
镇上放一次电影,就等于打一台“牙祭”,挂“档子”(银幕)、安“机子”(放映机)、扯电线到自己发电,一大串事情搞下来,已经是晚上10 点钟左右。开头照例放一大堆《新闻简报》,轮到最后才是“正片”,正片多少年来都是《地道战》《地雷战》那几部乡亲们都背得出来的电影。尽管是“ 老片子”,每一次人照样多、照样新鲜、照样热闹。坝子里一片嘈杂声,如蜂子朝王。看到熟悉的镜头,娃娃们提前就先吼了起来,小伙子也对身边的女伴说:“看,假地雷……是牛屎。”全场哄堂大笑。
那天晚上,坝子里出奇的静。纪录片放完后,天不巧下起了毛毛雨,夜已经很深了,全场没有一个人乱动,正片开始后,母亲木然地看着银幕,脸上静静地流着泪水,场上的哭声将影片中的对话全部淹没了。
母亲病了,躺在床上她还在问我:“都解放喽,还有那么苦的人?”
我说:“那是朝鲜的事。”
“不管是哪个的事,反正不好,”母亲说,“以后我不看了。”
过了很久很久,山民们还在议论那天晚上的毛毛雨下得怪,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要在《卖花姑娘》最苦的时候下。母亲也说:“老天有眼,孝心感动天和地……”
几十年来,只要提起“电影”二字,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去世多年的母亲,想起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