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旧宫殿想起伊索
2024-07-05周蓬桦
周蓬桦
风姿绰约的伊斯坦布尔为人类社会留下了两座古老的皇宫,可作为多视角的历史参照系。新皇宫名叫多玛巴切,给我的视觉印象是奢华——超出想象的奢华,它是奥斯曼帝国时期的宫殿,经历风雨战乱后保存完好。由于其奢靡程度超出了一般认知,因而我不愿多谈及它。对于这座宫殿,我只记住了一个日期——公元1938 年11 月10 日,土耳其国父凯末尔在新皇宫去世,皇宫内所有的指针,都停留在这一时刻。
老皇宫叫普托卡帕,比头一天看到的新皇宫奢华程度落后了几个节拍,它像剥落的墙壁一样古老,并且仍在唰唰地剥落。那一日,夏天的光线强烈,加之天空的云朵薄如纸片,几乎是毫无遮挡地把阳光倾泻下来,像倒一瓢水那样直接。我从老皇宫里走出来,来到阔大的庭院里,躲到一株老树下乘凉透气,一只飞累了的野蜜蜂栖落到我的手背上。我仰起脖子,牛饮似的将一瓶矿泉水灌入口中。
接下来,令我震惊的一幕突兀出现:当我尾随人流,穿越一道长长的走廊,在园子幽暗的一角,看到一处惩罚奴隶的断头台遗址,生锈的铡刀只剩下石柄,石头砌成的凹槽已然剥蚀风化,矗立的绞刑架剩下了大致的轮廓形状……这是千年前惩罚奴隶的真实现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历史画面生动浮现——尽管经年久远,简陋的断头台看上去仍像一间乡间屠宰作坊。
不知怎的,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在整个欧洲乃至全世界都家喻户晓的人物伊索,一个相貌丑陋但绝顶聪明的奴隶,一个写出了伟大的古希腊寓言的奴隶——他的日常形象应该是牵着一头驴子,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在田野的橡胶树下独自游荡,口渴了到辘轳下取一桶井水。
他被卖到一个名叫萨莫斯的海岛上为奴,为主人格桑做各种粗糙的农活儿。他凭借天才的智慧,一次次躲过奸人的诬陷、处罚和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最终获得自由,抵达不朽。多年前,看过话剧《伊索》,至今记得其中的一句诡辩式台词:“去喝掉大海吧!”
从君士坦丁堡到伊斯坦布尔,人们忘记了历代奥斯曼帝国君王或苏丹的名字,哪怕这些名字被刻入石碑,被讲解员一遍遍高声诵读,可人们转眼就淡忘了,而能够记牢的名字,仍然是那个拥有奴隶身份的伊索,并以在书柜上摆放他的作品当作一种荣耀。
因为,两千多年前,他讲过许多诸如“狐狸和葡萄”的故事——那些闪着人性哲思的故事至今适用,不会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