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入荒野

塔蒂亚娜·罗森斯坦

来自俄罗斯的德米特里·科赫（DmitryKokh）不仅是一位IT企业家，还是一位杰出的野生动物摄影师。他的摄影之旅始于2017年的一次水下拍摄，从那时起，从冰天雪地的南极洲到众多生机勃勃的海洋生物生活的红海，他的镜头穿越了各种地貌。德米特里的探险足迹遍布各大洲，包括非洲、南亚和东南亚，以及位于俄罗斯偏远地区的堪察加半岛、索洛韦茨基群岛、楚科奇半岛、贝加尔湖等。德米特里对野生动物摄影的痴迷源于儿时的激情，随着潜水的深入，他打开了通往好奇世界的大门，并通过镜头继续探索。他的目标不仅仅是捕捉图像，而是讲述故事，提高人们对地球自然遗产的认识。

2022年，德米特里获得了年度自然摄影师的荣誉称号，这是他职业生涯中的一项重要荣誉。德米特里·科赫在科柳钦岛（KolyuchinIsland）拍摄的北极熊照片吸引了新闻媒体和社交平台的关注，这让他在全球的知名度急剧上升。德米特里·科赫不仅定格了精彩的瞬间，还邀请观众欣赏到了地球上非凡野生动物的美丽和脆弱。德米特里·科赫在接受我们的独家专访时分享了他激动人心的摄影之旅。

极地框架（Polar Frame），选自“废弃气象站的北极熊”系列。德米特里·科赫 摄

你的摄影之路是如何开始的？

德米特里·科赫：一切都是从父母送给我的一台简单黑白胶片相机开始的。某个周末，父亲把厨房改造成了临时暗房，关上灯后我们就在一盏红灯的柔光下冲洗照片。当时我还是个孩子，但这些时刻鲜活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从我早年在光线昏暗的厨房里使用第一台相机的经历，到现在将摄影作为一项严肃的追求，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在这些年的大部分时间里，我将摄影搁置一旁，过着许多人所谓的“普通”生活，在电脑前一待就是几个小时，感觉幸福感缺失。然后，大约七年前，几乎是偶然的机会，我再次拿起相机，从此再也没有放下过。现在，我生活的一半仍然是普通的，而献给摄影的另外一半充满了奇妙的冒险，给我带来了真正的快乐。

守卫者（Guardian ），选自“废弃气象站的北极熊”系列。德米特里·科赫 摄

你是如何完善摄影这一领域的专业知识的？

德米特里·科赫：虽然我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摄影教育，但我沉浸在书籍中，并参加了专业摄影师的大师班。我对野生动物摄影充满热情，尤其是因为它融合了各种令人着迷的知识和技能。要想在这一领域取得精湛的技艺，就必须对设备有透彻的了解，才能捕捉到可能只有几秒钟的短暂瞬间。你需要对所拍摄的动物了如指掌，这既是一项运动，也是一门艺术，其中还包含用创新手段接近易受惊的动物。我认为，获得专业知识的最有效方法就是摄影实践。在旅行中，我经常遇到才华横溢的摄影师，并向他们学习，从他们的作品中汲取灵感。当然，我最大的学习来源仍然是我的偶像保罗·尼克伦（PaulNicklen）。

熊和桶（Bears and Barrels ），选自“废弃气象站的北极熊”系列。德米特里·科赫 摄

作为互联网领域的专业人士，你认为IT和摄影之间有什么相似之处？两个领域知识的结合能否带来有趣的实验？

德米特里·科赫：互联网技术围绕科学技术展开，摄影的本质也是如此：按下按钮、光线穿过玻璃，等等。然而，在玻璃的另一面，自然界发生的事情对我来说却非常重要。它不按技术规律运行，此外人类无意识的进步也扼杀了大自然的生命力。有趣的是，由于技术的发展，摄影本身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现在，几乎任何拥有手机的人都可以被视为摄影师。而且，你并不一定需要相机。你头脑中想象的任何图像都可以通过人工智能生成。然而，随着摄影变得越来越容易，它也变得越来越具有挑战性。焦点从图像本身转移到图像背后的创作者，强调他们的视角、思想以及他们想要传达给观众的信息。

你似乎经常去俄罗斯的偏远地区探险。你喜欢观察、追踪和拍摄哪些特定物种？

德米特里·科赫：我认为俄罗斯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国家，我相信大多数人都会这样评价自己的祖国。俄罗斯的辽阔和多样性确实令人惊叹。在广袤而人烟稀少的土地上，文明让位于荒芜而人迹罕至的大自然，创造出一种神奇的体验。俄罗斯远东地区就是这样一个令人神往的地区，这里是棕熊和北极熊的家园，它们也是我最喜欢拍摄的物种，我非常珍视这个地方。

迷雾中的威胁（Menace from the Mist ），选自“废弃气象站的北极熊”系列。德米特里·科赫 摄

拍摄动物有什么挑战，必须考虑哪些因素？

德米特里·科赫：拍摄动物具有独特的挑战性，因为它们天生真实自然。动物不会伪装，它们很真诚，不像人类经常摆姿势或装模作样。大多数动物对人类有戒心，这是有原因的。要在摄影师和动物之间建立情感联系，就像我前面提到的，需要很大的耐心和技巧，但最重要的是对动物真正的爱！在捕捉动物图像或拍摄水下照片时，一个基本原则是要明白你不能“抓取（take）”图像，图像是大自然的礼物。此外，重要的是要认识到，任何照片都不能违背道德底线。在拍摄动物时，必须尊重它们的隐私，尽量减少摄影师和动物两者发生意外的风险。尊重自然，自然也会给予回报。

冰中嬉闹（lce Grin ）。德米特里·科赫 摄

你能具体谈谈你是如何拍摄北极熊的吗？

德米特里·科赫：拍摄北极熊是我长期以来的夙愿。俄罗斯弗兰格尔岛（WrangelIsland）是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的自然保护区，被称为北极熊的产房，这次对弗兰格尔岛的探险花了近两年的时间来计划。2021年8月，我们踏上了沿楚科奇（Chukotka）海岸长达2000公里的旅程，途中邂逅了各种海洋生物，并通过潜水探索了楚科奇海。从阳光明媚的卵石滩到陡峭的悬崖、山脉和苔原，地貌发生了巨大变化。在接近弗兰格尔岛时，我们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浮冰。在科柳钦岛（KolyuchinIsland）附近躲避暴风雨时，我们发现了一个废弃的极地气象站，周围都是北极熊，营造出一种超现实的氛围。尽管危险重重，我还是使用配备了低噪音螺旋桨的无人机，在不惊扰北极熊的情况下拍摄照片。后来我从北极熊专家阿纳托利·科赫涅夫（AnatolyKochnev）那里了解到，北极熊对建筑物的着迷源于好奇心和躲避人类猎杀的本能。科柳钦岛上北极熊的数量之多是不寻常的，大约每九年才会出现一次，因为夏季浮冰会一直靠近海岸。

探险结束数月后，北极熊在腐烂的窗户中的记忆仍挥之不去。我最喜欢的一张照片是《熊之屋》（HouseofBears），它反映了人类制造的事物的短暂性和生命的永恒本质。它提醒我们，为了让生命永恒，人类必须优先考虑关爱我们的地球及其居民。

最聪明的捕猎者（The Smartest of Hunters ），虎鲸。德米特里·科赫 摄

在你的职业生涯中，是否有其他不寻常的摄影活动给你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让你重新评估工作流程，或者从不同的角度看待问题？

德米特里·科赫：有一次，我们在俄罗斯白海拍摄水下白鲸。那里的白鲸非常胆小，完全无法用通常的方式接近它们，因为它们会立刻游开。我们尝试了相反的方法，把它们的注意力吸引到我们身上。为此，我们用一根长绳将穿着潜水衣、戴着面罩并带着水下相机的摄影师的脚绑在船上，几个小时里，我们轮流拖着对方在水面上游动。一个重要的细节是，你必须不断地对着管子发出一些声音或唱一首歌，这样才能引起动物的兴趣。白鲸确实靠近过，但时间很短，只有几秒钟。大约一周后，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我的绳结打得不好，绳子松开了，我发现自己在白海中央，看着离去的船只。我开始向同伴们喊叫，用手拍打着水面，亮白色的绳子在水中一圈圈地晃动着。突然，我感到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我，我把头低入水中，看到一只大白鲸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平静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它和我待了大约15分钟之后游走了，然后带着一只小白鲸回来，给它看这个奇怪的生物。毫无疑问，我的奇怪举动吸引了它，而我的奇怪举动是各种意外情况共同作用的结果。现在我明白了，我的大多数最佳照片都是在各种随机而独特的因素组合下拍摄的，当时我根本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在我看来，这种情况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的内心状态，你越是向自然世界敞开心扉，你就会有越多独特的邂逅。

左右皆家园（A Home Divided ）。德米特里·科赫 摄

你能分享一下在摄影旅程中最快乐的经历吗？

德米特里·科赫：在俄罗斯远东地区，特别是在莫涅龙岛（MoneronIsland）拍摄野生动物是一次非凡的经历。这个偏远且相对未开发的地区，其独特的生态系统受到对马暖流的影响，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机会来见证多种多样的海洋生物。在一次潜水中，与斯特勒（Steller）海狮的邂逅简直太神奇了。这些嬉戏的动物在水下好奇而敏捷，与我们的团队进行了令人着迷的互动。它们在我们周围游来游去，好奇地检查我们的设备，并嬉戏地咬我们。与它们一起潜水的几天时间里，尽管被咬的痕迹很明显，但它们从未有过攻击行为，就像一个个正在探索新环境的闹腾的孩子，这成了一次难忘的经历。不过，最精彩的还是在最后一天，一只右肩上有一道伤疤的特殊海狮挑中了我，与我进行一对一的嬉戏。它给我带了些海带，用鳍拥抱我，甚至允许我挠它的肚子。这种联系真的很奇妙，能以如此私人的方式与野生动物互动是一种难得的殊荣。我有时放下相机，完全沉浸在这一刻，想心无旁骛地体验我们相遇的神奇。在回想这次旅程时，我意识到保护像莫涅龙岛（Moneron）这样原始环境的重要性。人类的进步对这些未经开发的自然栖息地构成了威胁，我们必须学会限制我们对地球的影响。就像母海狮保护幼崽一样，我们必须保护这些地方不受文明的侵蚀。

能否谈谈气候变化，以及与野生动物亲密接触是否会激发为保护自然做贡献的愿望？

德米特里·科赫：越是从事野生动物摄影，就越关心地球，别无选择。我们谈到了在科柳钦岛拍摄北极熊的问题，如果不是气候变暖，北极熊根本不可能在那个季节靠近楚科奇的大陆部分。但是，熊捕食其上的海冰正在逐渐融化，它们不得不寻找新的地方生活和觅食。我试图通过我的摄影作品讲述这样的故事，让人们思考，也许还能改变他们对周围世界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