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鸟记

邓梅华

听乌鸫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有点陌生，感觉像是乌鸦的同类。通体乌黑，黄色的嘴巴，俊俏的身姿，还有那名不虚传的“百舌”功夫，让我对这个黑家伙儿有了好感。关于乌鸫美妙的歌声及“百舌”功夫，是朋友给我普及的鸟类知识，也是我第一次开始认真对待那些在我头顶上方无数次飞过的鸟儿。

春分刚过，每天清晨都能听到窗户外面乌鸫清脆的叫声。它们的叫声清脆嘹亮，婉转动听，时而如喜鹊叽喳，时而如燕鸣雀欢，时而如鹅叫鹰啸，高亢激昂，充满激情，富有韵律，穿透力很强，紧闭的窗户也挡不住它们嘹亮的歌声。那叫声堪比音乐，不，比音乐更美妙，那是来自大自然的音乐。母亲说，这是一种什么鸟，叫得脆生生的，比音乐还好听，应该长得很好看吧。

人们在观察判断身边的事物时，总是带着一种稳妥且善意的美好心愿。母亲就是这样，比音乐还好听的鸟叫声应该配得上美丽的身形。而实际上恰恰相反，乌鸫其貌不扬，全身黑不溜秋，连脚都是黑的，只有嘴巴和眼圈是黄色的，其他部位乌黑发亮，身形倒是矫健俊俏，像个穿着黑色盔甲的斗士。依这样的身形和外貌，怎么也想不到是一位歌声嘹亮的音乐家。实际上，在鸟类王国里，乌鸫是位地地道道的歌唱家，被称为“百舌鸟”，分布于欧洲、非洲和亚洲，栖息于不同类型的森林中，体重一百克左右，身长约二十厘米，属杂食性鸟类。在我们房前屋后的小树林里，只要天气好，随时可以看到它们的身影，听到它们美妙的歌声。从这些简单的数据来看，乌鸫是一种很普通的鸟，但就是这个其貌不扬的黑家伙儿，却被瑞典人奉为国鸟。

没有金刚钻，揽不到瓷器活儿。黑不溜秋的乌鸫的确是一位深藏不露、能说会道的口技表演家，它们不仅歌声嘹亮动听，还特别善于模仿其他鸟类的叫声，叫声花样百出，包括人类的口哨声，对它们来说都是小事一桩。乌鸫虽然生性胆小怕事，但表演起来一点也不含糊。每年3月，天气转暖之后，清晨打开窗户，听到的最美妙的鸟叫声，一定是乌鸫的歌声。那婉转悠扬又富有变化的歌声让我暂时忘记工作生活中那些烦心事，心中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欢喜来。上班路上，经过一片小树林，一只乌鸫嘹亮清脆的歌声深深吸引着我，忍不住想钻进小树林里，找到这个小小音乐家，和它共度美好时光。傍晚时分，在院子里溜达时，也会欣赏到它动听的歌声。我在想，乌鸫虽然看起来黑不溜秋，一点也不招人喜欢，但却是个乐天派，不拒绝大山和森林，也不排斥城市和公园，哪怕是在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之间，只要有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都是它们的世界，都是它们一展歌喉的舞台。

看来，瑞典人之所以能奉乌鸫为国鸟，是有一定道理的。

朋友两口子喜鸟，关于鸟的书买了不少。天气刚回暖，便要去购置一套拍鸟的家伙儿。一个周末，陪着朋友去买了拍鸟的器材回来，我们一行几人便急着钻进公园，她用照相机，我用望远镜，在林子里钻来钻去，想象着在这里偶遇一只乌鸫。

功夫不负有心人。正当我们遗憾太阳快要落山时，在一棵高大的榆树的树冠上，一个矫健的黑色身影飞了过来，落在了树枝上。因为是早春，树干光秃秃的，乌鸫黑色的身形在望远镜里清晰可见，黄色的嘴巴在一身黑色战袍的映衬下特别抢眼，羽翼干净紧凑，身形紧致修长，油光水滑的羽毛泛着黑色的光芒，眼睛晶莹明亮。我静静地守在树下，昂着头，在望远镜里，贪婪地欣赏着乌鸫的一举一动，看着它在树枝间跳跃，时不时向远方眺望专注的神情，不禁感慨大自然的精妙之处，到底是什么样的天地精气才孕育出这样可爱的小精灵？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家伙儿，又如何生得一副如此美妙的歌喉？在大自然的面前，我们需要怀有怎样的心境，才能对得起大自然无私的馈赠。

遗憾的是，我们没能在望远镜里欣赏到它引吭高歌的神态，走出林子十米远的时候，终于听到了它嘹亮清脆的歌声。

就在我搁笔时，窗外的乌鸫还在变换着各种节奏不停地欢唱着，一阵儿似清脆的哨声，一阵儿似美妙的音乐，一阵儿似银铃般歌唱，一阵儿又以一种低沉的声音表达着自己的小情绪。

大地有脉动而无形，乌鸫美妙的歌声算是大地脉动的一种。尽情歌唱吧，大地的精灵，春天是属于你的。

观高山兀鹫

还没到惊蛰，爱鸟的发小两口子就坐不住了。正好是个周末，他俩便开车约我去安集海大峡谷转转，说趁着周末溜达一圈，说不定会发现惊喜呢。

安集海大峡谷，只是听说过，我们仨都没去过，尤其是在这个万物还未复苏的季节。揣着这样好奇的心理，向着想象中的惊喜出发了。

车一路向西。出了城市，高速路两边的雪地平整开阔了许多，没有高楼大厦的阻挡，心情也像那冬天里难觅的阳光一样，清澈明亮，连车窗外冷冽的空气都亲切了许多，一切都显得欢快温暖。

车经过一片林带，在几棵大树的树顶上，几个鸟窝连成一排，很是醒目。发小的老公说，这肯定是喜鹊的窝。它们的巢穴一般都在树冠上，距离地面至少十米。说起这些，他讲起在公园里观察喜鹊筑巢的细节，尤其是讲到喜鹊用嘴巴折断小树枝的情节栩栩如生，让人心生爱怜。当听到发小讲述更有趣的情节时，我在想，这样美好的画面我平常为什么没有留意呢？

是不是在周而复始的日子里，我们已被烦琐的生活遮蔽了心灵之眼呢？这双能让我们看到自然、看到美好、看到生命的眼睛，却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在走了一段路后，车开始往南走，沿着一条柏油公路继续我们的旅程。两边是开阔的荒漠，有一些植被在积雪里探出半个身子，似乎在证明着曾经有过风华正茂的青春。车开始向南走时，天气还是老样子，阴沉沉的。走了大约二十分钟，阳光一下子倾泻而下，天空像擦过的玻璃一样，透亮刺眼，天蓝得让人心旷神怡，抬头看时，感觉要融化到天空深处，瞬间到了虚无的境界。

向往中的安集海大峡谷到了。空气清新，阳光宜人，路两边是天然的牧场。有成群的牛马，有的悠闲地晒着太阳，有的在啃食刚刚露出地面的小草芽。路的东边是大峡谷，远远看到朱红色的山谷，还有像水墨山水画一样的沟壑横亘在我们的视野中。峡谷附近约三百米远的地方设置了安全围栏，不让游人靠近。我们只好远远地眺望大峡谷。发小拿出准备好的望远镜，借助望远镜我们领略到大峡谷磅礴的气势。三百多米的落差让人真实感受到万丈深渊到底是什么样的概念，安集海河从峡谷中缓缓穿过，如一条明亮的丝带缠绕着大峡谷健壮的身躯。峡谷中的每座山几乎都是垂直的，让人看到不禁后背发凉，浑身冒冷汗。

就在我们感慨安集海大峡谷的鬼斧神工时，几只大鸟赫然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是鹰。”发小老公惊喜地喊道。他快速调整望远镜，跟着大鸟飞行的路线观察。“不是鹰，是高山兀鹫，头部没有羽毛，只有绒毛，它们的翅膀张开是白色的，没有锋利的爪子，但嘴巴非常强大。”他的讲述，对于才入门的我来说，绝对是第一手珍贵的资料。接着我们发现，这峡谷附近有十几只高山兀鹫，在不远处的高空盘旋。当我们慢慢靠近峡谷时，会不时惊起一两只在悬崖处休息的高山兀鹫，它们凌空而起，在峡谷中飞行。借助望远镜，我们能清晰地看到它们飞行时矫健俊美的身姿，翅膀张开足有两米长，宽阔有力，翅膀的内侧是白色的，边缘是黑色的，飞行时异常美丽。通过望远镜观察，我才对这种猛禽类的鸟有了新的认识，在以前的印象中，这种猛禽类的鸟比较凶猛，我不太喜欢。但在近距离的观察中，高山兀鹫在山谷中飞行时，就像一个英俊帅气的高原王子，深深吸引着我。

高山兀鹫是一种留鸟，一般栖息于海拔两千至六千米的高山、高原地区，是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它们的飞行高度可达九千米，所以飞越喜马拉雅山脉也不是问题，被藏族朋友奉为“雪域神鸟”，主要以动物尸体为食，也被称为“高原清道夫”。

就在我们沉醉于高山兀鹫英姿勃发的飞行身姿时，距离我们大约二十米远的地方，有两只高山兀鹫落在峡谷的一处悬崖上，安静地晒着太阳。我们三人像寻觅到了宝藏一样，低着身子，悄悄地向它们靠近，在距离大约十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用望远镜观察它们的一举一动。它们的头颈部因为没有羽毛覆盖显得很小很细，嘴巴比较坚实，但身体因为羽毛蓬松而比较高大，样子看起来有点滑稽。停下来的时候全身羽毛呈褐黄色，看上去土不拉几的，一点也不像英俊帅气的高山王子。山风吹过时，羽毛飞舞的样子清晰可见。它们好像也不担心我们的靠近，依然悠闲自得地晒着太阳。作为高原第一猛禽，看来还是很有底气的，或者是它们也想和我们近距离接触一下，感受来自人类的气息。

峡谷的山风缓缓吹来，因为是早春，空气中飘着温暖湿润的气息，阳光是温软的，不远处的雪山，近处的大峡谷，空灵通透的天空，还有那落在悬崖上的高原精灵，在这一刻，都显得安静美好，宛如一幅开阔壮美的山水画，让人生出无限的遐想来。

一路向西，北方的早春还是春寒料峭，沿着薄薄的积雪，我们在高原峡谷中找到了温暖明媚的春天，领略了大峡谷惊心动魄的险峻，欣赏了高原精灵——高山兀鹫飞行时矫健帅气的身姿，呼吸了来自山谷清朗温软的空气，这就是我们一路寻找的惊喜，那是大自然给我们的无私馈赠。

其实，大自然的馈赠一直都在，只是我们的双眼蒙尘太久。回去的路上，发小说我们有空还要再来大峡谷，还要来看看我们的老朋友，那十几只高山兀鹫，看看它们还认识我们不？

是的，我们还会回来的。我们还要用高原精灵那宽阔有力的翅膀擦拭我们蒙尘已久的双眼。

赏大山雀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脑海中会出现一幅画面：某个春日的午后，河岸的柳树枝头飞来一只美丽的鸟，身材修长，羽毛翠绿，还有尖尖的黄色嘴巴，这是我在脑海里对大山雀勾勒想象的最初模样。在我以它的名字判断时，我想，它至少应该是个子高挑的大美女吧。

而当我在望远镜里第一次真切地看到大山雀时，我不禁笑出声来。朋友问我笑什么，我说，笑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儿。朋友说，你是在说大山雀吗？我摇摇头。

大自然不会自以为是，大山雀更不会，自以为是的往往只有人类自己。那只大山雀，它就以它本来的样子在我的视野里出现，胖乎乎的小身材，全身黑蓝绿白四色，活泼地在枝头跳来跳去，更像一个惹人疼爱的小娃娃。在高远的天空中飞翔时，你抬头看到的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鸟，丝毫不会引起你的兴趣。但当它真切地停在你的视野里时，你不禁为它身上的色彩痴迷。蓝色的小脑袋闪着金属光泽，左右两个小白脸在亮晶晶的黑色小眼睛下面非常抢眼，圆鼓鼓的小白肚子，中间有一条黑色的纵纹，背部是绿色，尾部是灰蓝色，整个身体的颜色和神态像是有专门的化妆师精心打扮过一样。看到大山雀可爱的样子，我不禁把它和动物园里的大熊猫联想在一起。我想，它们几千年前，应该是一家人吧，都是这么圆滚滚的，惹人喜爱。

我好像被大山雀迷住了，在公园、湖边，包括那些少有人问津的小树林里，只要有鸟儿飞过的地方，我都在心里期待着有一只大山雀能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让它小巧玲珑的身姿、活泼顽皮的神情治愈平凡简单的生活，给单调枯燥的生活调一抹灵动的亮色。

第二次与大山雀的相遇，是在早春的一天。柳树已经泛出浅浅的嫩黄色的春意，在阳光下随风摇曳，温暖明媚的天空中会不时有鸟儿掠过。有时，在望远镜里出现一只只白鹡鸰，它们在水边三五成群地觅食，黑白分明的颜色，灵巧的小尾巴是早春的湖边一道别致的风景线。有时，在我的视野里出现的是一只喜鹊，它常常停在树枝的最高处，与人类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我走了几圈，也没有找到一只大山雀，便在一条长凳上坐着休息，晒晒太阳，好好享受一下春天的阳光。正当我无聊时，从身后传来一阵儿短促而清脆的鸟叫声，依我判断，那一定是大山雀。我心里不禁一阵儿惊喜，轻轻转过身，在离我不到十米远的一棵树上，一只可爱的大山雀正在枝头上跳来跳去，像个黑白双色的小皮球在树枝间晃动。我悄悄地走近那棵树，拿起望远镜，小家伙儿便赫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只见它不停地在树枝间跳跃，还不时用小小的嘴巴在树枝上使劲地啄。我在想，这几天还没有小虫子呢，小笨蛋这是在干什么呢？等我再用望远镜细细观察时，才发现小家伙儿的嘴巴里衔着一根根细细的树皮丝，不细看，还真看不清楚。原来，它正在用嘴巴扯下一丝丝的树皮，等差不多了，它便飞到另一棵树上，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巢穴。原来，这只大山雀正在建造自己的小窝，而我又自以为是地认为它在觅食。我一直在望远镜里跟着它的足迹，只见它在小窝里忙碌了一阵儿，又飞出去，直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这个美好而温暖的早晨，那只可爱勤劳的大山雀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回忆，每每想起这个画面，不禁在心里笑出声来。

第三次与大山雀的偶遇，是我在乡下时的一个清晨。在村上的那段时间，我每天早晨都会出去走一圈，带上望远镜，边走边看。有时会看到一群灰色的野鸽子，有时还会遇到一只不停唱歌的戴胜，还有成群的小麻雀，能遇到大山雀的机会不多。那天天气不错，我正在往回走的路上，忽然听到两声清脆的叫声，这叫声和平时听到的鸟叫声很不一样，似曾相识，但还是有点不确定。难道是大山雀？正在心里犯嘀咕时，我的望远镜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小身影。它正停在距离我十几米远的一棵榆树的枝头，因为是早春，树叶还没长出来，只有星星点点的小树芽正努力地伸出小脑袋，大山雀那娇小圆润的身材比较显眼。我站在原地，不敢靠近一步，生怕惊扰了它。只见它安静地停落在细细的枝头，不时会张开小嘴巴唱一阵儿，然后又安静了下来。微风吹来，清晨的阳光把温暖洒向大地，树枝随风摇摆，它也跟着在空中舞动。在它的身后，远处是白雪皑皑的雪山，近处是一片碧绿的麦田，它就那样安静地站在枝头，享受着阳光和微风的爱抚。此时的画面，更像一幅春山鸟归图，灵动、悠远、唯美，让我一下理解了美学中关于“空灵”一词的真正意境。

大自然中的美就是这么浑然天成、无懈可击。那些在书中不能理解的词，在大自然里，不需要用过多的语言，只需要用一颗安静的心，一双清澈的眼。

大山雀，是它让我在纷繁的琐事中看到空灵如画的场景，让我驻足，让我安静，让我在内心最深处领略到了大自然最动人心魄的美。

［栏目编辑：陈 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