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殷周易代之际天人思想嬗变进路

2024-06-30李巍

学理论·下 2024年3期

摘 要:殷周易代不仅是一场政治革命,也是一场思想革命,其中天人关系的转变是一大关键。殷周易代之际神明信仰经历了信奉上帝神——亵渎上帝神、推尊祖先神——“帝”与“天”权能格位的上升等断崖式裂变。从不尊帝命、天命不移到帝命不违、天命可移,再到天命有恒、以德配天,殷周之际天人思想经历了神人相分、神(天)人交感、天人合一等嬗变进路。问宗溯源,其变化当和易代之际巫风盛行与神明信仰淡化、王朝政权更迭与周人吸取兴亡鉴戒、殷周畋猎文明与农耕文明的不同等息息相关。

关键词:天人思想;殷周之际;嬗变进路

中图分类号:B22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24)03-0041-04

王国维指出:“殷、周间之大变革,自其表言之,不过一姓一家之兴亡与都邑之移转;自其里言之,则旧制度废而新制度兴,旧文化废而新文化兴。”[1]43在他看来,殷周之际重要变革的意义不在于王朝更替与权力更迭,而在于新制度体系的建立与新的文化范式的生成,而其间天人思想的嬗变演进是一大关捩。

一、殷周之际天神信仰断崖式裂变

(一)殷商晚期天帝信仰之变迁

中国自古即有“天”之观念,古人认为天圆地方,天为上,地为下,天地之间以八山为柱。然而“天”在中国历史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并不具有神性,未成为人们顶礼膜拜的对象。陈梦家认为,“卜辞的‘天没有作‘上天之义的。‘天之观念是周人提出来的。”[2]581

在殷商早期,“帝”是世人所尊崇的上位神,权能广大,神格极高,与自然神、祖先神形成上下尊卑相统合的态势,“在商先哲王,明祀上帝”(《逸周书》),并以祭之礼接受人间祭祀。而到殷商中期,虽存祭,然并非用来祭祀“上帝”。祭“所应用的神灵范围较广,多为四方神、高祖、自然神,献祭目的主要是求雨、求年。”[3]71祭不再独祭上位神“上帝”,而是将用之祭祀其他神明,祭对象下移,说明上位神“帝”的地位与权威逐渐被下位诸神所取代。殷商晚期,祖先神的地位日渐上升,“帝”与“祖”的地位发生逆转,甚至上帝神被祖先神取而代之。据晁福林统计,“关于祖先神的卜辞有15 000多条,而关于帝的仅600多条。”[4]109在甲骨卜辞中上帝神多以降灾致祸而罕有赐福攘灾的形象出现,因此殷人对上帝神敬而“远”之;而与之相反,祖先神则多以“容易给活人更多的恩惠”“对于人们有守护作用”的亲近形象出现[5]21-25,因此,殷人对祖先神的祭祀最为频繁且隆重丰盛,甚至出现了遍祭全祖的周祭和以祭祀近祖为中心的“逆祀”制度。至此,上帝神信仰由盛而衰、日趋崩塌,而祖先神信仰盛行于世。

(二)西周初年之“帝”与“天”

1.“帝”之权能格位的逆转

一是统合天人,成为名副其实的众神首领。周厉王时期《钟》铭文载:“隹(唯)皇上帝、百神保余小子。”(《殷周金文集成》)“百神”是指除了“皇上帝”以外的自然神、祖先神等诸神。铭文中将“上帝”列于诸神之先,且加上修饰语“皇”,既能看出周人对“帝”之推崇,亦能看出“帝”身份之高、地位之显。《诗经·大雅·文王》中云:“文王陟降,在帝左右”,文王等先王去世后恭恭敬敬侍奉于“帝”左右,于殷商卜辞中商王去世后“宾于帝”一致,听从“帝”之命令,为“帝”统领。殷商后期祖先神已跃居上帝神之上,而周初上帝神又复归至上神之地位。二是职能扩大,拥有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威。有周一代,“帝”之权能范围无限增大,在周初的天命宣说中,周人往往将三代政权更迭、王朝兴替的缘由归之于“帝”之意志,将夏桀终被流放、商纣惨遭屠戮的结局归因于“帝”命的不可违背,甚至世间普通之人也要听从“上帝”的命令与准则。三是配享祭祀,享有繁复隆重的规范礼仪。《诗经·大雅·生民》载:“厥初生民,时维姜。生民如何?克克祀,以弗无子。”此关于姜祭祀天神、向神祷告的记载可以看出周人直接祭祀“上帝”。周公“制礼作乐”后,制定了一套繁复周密的祭祀仪式,不但对祭祀中人的服饰、动作、言语、仪容等进行了明确规定,甚至对祭祀所用之祭品、器具、音乐等亦有详细说明,祭祀程序更加规范,过程要求更加严格。尤其在祭祀过程中,所祭之人对“上帝”充满敬畏与尊崇之情,“帝”之神圣性与权威性得到进一步的凸显。四是与人同“性”,具有义理化道德化特征。与人同“性”,即“在思想、感情、意欲等方面具有与人相同或相似的性格”[6]122。周之“帝”具有充沛丰满的人类情感,不仅与人相亲相近,而且具有与人相同的价值观念和道德判断,具有义理化道德化特征。周之“帝”不仅为周人提供政治上的帮助,而且爱民如子,心系人间冷暖,降下福佑,使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周之“帝”还具有了明确的价值判断和好恶标准,不仅能够明辨是非具有了理性化的特征,而且还惩恶扬善成为世间正义的化身,而来自现实人间的“王德”与“民心”就是其判断是非、赏善罚恶的客观标准与根本依据。

2.西周初年“天”的至上性

殷周之际,“帝”或者“上帝”被称为至上神,但是“天”不但没有缺席,且地位逐渐提升,内涵更加丰富,逐渐成为中华文化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周人敬畏“天”,像殷人一样通过龟甲卜问天命;也尊崇“帝”,不敢废弃帝旨。“帝”与“天”在周人心目中都是重要的存在。“上帝”与“天”往往并列出现。《尚书·多士》中云:“惟天不畀允罔固乱,……惟帝不畀,惟我下民秉为,惟天明畏。”将“天”与“帝”前后并举,通过异词同指、同义复指,陈说殷商覆亡的原因是“天不畀”“帝不畀”。可见,“天”与“帝”都是指人们心中的至上神。

“天”的权能不亚于“帝”,是天地人间的主宰,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天”既可以“终大邦殷之命”(《尚书·召诰》),“天降丧于殷”(《尚书·君》),亦可以“兴我小邦周”(《尚书·大诰》)。“天”可以使商朝灭亡,也可以辅佐文王建立周朝;“天”可以选立天下之主,当夏桀凶恶暴虐之时,“天”选择“大降显休命于成汤”(《尚书·多方》)。当商纣王恣肆无道之时,“天”又“休于宁王”(《尚书·大诰》)。王之所以为王,是上“天”嘉慧、王承天命的结果;“天”还能发号施令、降福降灾,“天乃大命文王。”(《尚书·康诰》)“维天其右之。”(《诗经·周颂·我将》)“天降丧乱,饥馑荐臻。”(《诗经·大雅·云汉》)“皇天降灾。”(《尚书·伊训》)“天降割于我家。”(《尚书·大诰》)“天降之咎。”(《尚书·大禹谟》),“天”通过降下福祉保护万民,通过降下灾祸惩罚于人。周人往往在“天”前加一个字,称为皇天、昊天、天、苍天等,有时将天与帝合称为皇天上帝、昊天上帝等。

既然“天”的职能与“帝”有颇多雷同之处,为何不干脆只称“天”而不称“帝”,或者只用“帝”而另称“天”呢?赵法生对《尚书》中出现的“帝”与“天”的次数进行了统计,《康诰》中“天”字出现8次,“帝”字2次;《大诰》中“天”字出现18次,“帝”字2次;《多方》中“天”字出现20次,“帝”字4次(其中“帝乙”1次,非指“上帝”);《多士》中“天”字出现17次,“帝”字11次;《召诰》中“天”字出现19次,“帝”字2次;《酒诰》中“天”字出现7次,“帝”字1次(此为“帝乙”,非指“上帝”);《洛诰》中“天”字出现4次,没有“帝”字。而且针对殷商遗民的诰辞多用“帝”字,对周自己人的诰辞多用“天”字[7]66。通过检索周初文献,对比“帝”与“天”所用场合与频率,我们可以发现“天”字出现的频率明显高于“帝”字,其用意是通过“帝”的引入来强化“天”的权威。可见,周人之“天”不但全面继承了“帝”的权能,而且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和内涵。

二、殷周之际天人思想之嬗变

(一)神人相分:不尊帝命、天命不移

“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礼记·表记》)上文已述,殷人所信奉的神明包括祖先神、自然神和上帝神。殷人问卜,以上神旨决定一切。殷人几乎无事不卜,战事防御、祭祀与否、庄稼丰歉、风雨雷电、田猎出行、婚丧嫁娶等大小诸事都在问卜之列。殷商时期还拥有一个权责明确、体系庞大的贞人集团,商王不仅是政治首领,也是贞人集团的首领。因此,在殷商神权社会中,商王成为至关重要的存在,他不仅是神明授命“予一人”的人,而且死后也将化身为神,是能够直接沟通祖先神明、成为神明祝福和护佑的人。殷王将自己与上帝相比,被化身为神,享有帝称,旨在鼓吹自己拥有不可抗拒的神权,自己举止是执行神明之命,行使神权,借此使政权神圣化、权威化。从成汤开始,遵从神旨、恪守天命成为历代商王持守的信条。殷王认为有了这道灵光,就可以江山永固,永远统治下去。

殷商末年,殷人享国日久,认为天命在己,永不移易,未来也将稳定在殷人身上,天命不变的观念根深蒂固。正因为自信有了天命,就不再贞问神明,就不再尊奉鬼神,亦不再祭祀,甚至还出现了侮辱天神的现象。《史记·殷本纪》记载,武乙与“天神对弈”和“革囊射天”的行为,皆为不尊天敬神的典型表现。从初年的率民事神到末年的不敬神之风,殷人沉浸在“君权神授”而命不移的梦境中无法自拔。纣王“暴虐于百姓。”(《尚书·牧誓》)“降监殷民,用 仇敛”(《尚书·微子》),商末历代诸王“不闻小人之劳”(《尚书·无逸》),暴殄天物,刑法严苛,甚至用人牲祭祀,贱民残民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以至于内外交困、众叛亲离。面对周人兴起、步步剪商的形势,商王仍宣称“我生不有命在天。”(《尚书·西伯戡黎》)“不有天命乎!是何能为?”(《史记·周本纪》),最终避免不了国灭身死为天下笑的悲惨命运。此时,神不再有至高无上之权威,或者说殷人不认为神明的权威对己有用,人也无需尊神敬神,神人相分,彼此走向殊途。

(二)神(天)人交感:帝命不违、天命可移

面对殷末不敬神风气和生灵涂炭的现实,殷之宗亲重臣开始重新思索天命,当周文王征讨黎侯胜利后,重臣祖伊奔告于纣王说:“天既讫我殷命……惟王淫戏用自绝。故天弃我……”(《尚书·西伯戡黎》)祖伊认为,由于商王荒淫无度、自寻绝路,天帝已经要结束殷朝之命。当天旱日久、灾荒盛行之时,周臣伯阳父发出“河竭而商亡”(《国语·周书》)的预言。贤臣微子深感殷商国祚将绝,特意转告当朝太师、少师,向他们极力陈说国运岌岌可危、即将倾亡之势:“我用沈酗于酒,用乱败厥德于下。……今殷其沦丧,若涉大水,其无津涯。”(《尚书·微子》)商王酗酒失德,朝堂上下腐化堕落,奸佞小人大行其道,文武百官上行下效,法度松弛人心败坏,如同横渡大江大河,望不到津渡崖,殷朝覆亡,指日可待。太师对此感同身受,发出同样的感慨:“天毒降灾荒殷邦,……罪合于一,多瘠罔诏。”(《尚书·微子》)在太师看来,而今商王及臣民仍沉湎酒色,贤德之人得不到重用,盗窃神器物者逍遥法外,国家治理困难重重,所有罪过皆归因于商王昏诏妄行,于是上天降下毁灭性灾难要灭亡殷商。以祖伊、微子、太师为代表的商末重臣和以伯阳父为代表的周臣皆深感国家危如累卵,对天命不移说提出质疑。

武王克商时,将自己伐纣的原因归之于殷王不尊帝命且罪恶滔天。《尚书·商誓》载:“今在商纣,昏忧(扰)天下,……奉(弃)天之命。……殪商之多罪纣……肆上帝曰必伐之……予亦无敢违大命。”在武王心目中,“帝命”是可以变易的,殷商之国祚是承“帝命”而来,兴兵伐商也是尊“帝命”之行。王朝兴替以“帝命”为准则,遵“帝命”则王朝兴,反之则覆亡。可见,周武王已经具有了天命可移的观念。武王在位时间较短,去世不久周公摄政,此时国家甫定,政局潜藏危机。武王讨伐商纣时声称“上天降休”,武王之死周公称之为“天降割”,前后对比鲜明。可见,天命可以降休,也能降威,若以此为据,则商之命运也可以作用于周,周公已经意识到原有天命论可能带来的毁灭性后果,于是将“德”引入天命论,将“道德”与“天命”联结起来,断绝殷商遗族反叛的合理性。

(三)天人合一:天命有恒、以德配天

先王之德内涵丰富,包罗万象,他们推尊帝命,敬事上帝,“明德恤祀。”(《尚书·多士》)“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诗经·大明》);他们勤于事务,为政以德,“尔丕克远省,尔知宁王若勤哉。”(《尚书·大诰》);他们谨慎刑罚,重视民情,“丕显考文王,克明德慎罚”(《尚书·康诰》);他们怀保小民,以人待之,“保惠于庶民,”(《尚书·无逸》)“不敢辱鳏寡”(《尚书·康诰》)。周公目睹周朝立国崛起并最终克殷的过程,周王明德、勤政、慎罚、保民等德行历历在目,将周朝享国与周王德行联结起来,上天降命的根本原因在于文王的一言一行中,正是文王之德最终获得了天下。王国维认为殷周之兴亡更替“乃有德无德之争”[8]136。至此,周朝建立起属于周人自己的天人观念,将天命转变的视角从上天转移到人间,停留在“有德”之人身上,天命与人事联系起来,将殷人的“重神事”转向“亲人事”,将天命导向地上之人,天人二者结合起来。

夏启伐有扈,声称受大命,“恭行天之罚”(《尚书·甘誓》);汤伐桀,声称“有夏多罪,天命殛之”(《尚书·汤誓》);武王伐纣时,宣称“上帝曰必伐之”。“殷鉴不远”,周人追溯历史,思索周室是“永孚于休”还是“其终出于不祥”。终究“惟命不于常”,周人疑天,觉察出天命多变,不会永久地停固在一姓一族身上,那么,如何永恒维护王室统治,求“惟永终是图”呢?那就是自修多德,以德配天。从天的维度看,天有着伦理品格,遵循某种善恶标准来秉执权力,天命的移易有了确定的方向与固定的准则,天意不再盲目与不可捉摸;从人的维度看,一方面,人敬上天,“以天为宗”;另一方面,“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天命以道德为旨归,人又敬德,通过敬天修德来“万世永安”。至此,将“人事”提升至天命境界,以德修身,以德配天,天与人正是在这种双向互动中完成递变与升华。从“托命于天”到“祈天永命”,天人关系完成了以天命制人事向以人事论天命的转变,实现天人思想的嬗变。

三、殷周之际天人思想变化的原因

(一)巫风盛行与信仰淡化

殷商时期,殷人尊神尚鬼,原始巫术占据主导地位,迷于巫风,好占卜,献祭媚悦神灵成为一种宗教文化形态。此时宗教处于初创阶段,教义教规抑或宗教理论处于失语状态。主要的宗教活动是仪式性的祭祀和占卜,尤其保存着许多原始的巫术形式。殷人听命于神,至上神与天命二者之间联姻,神明成为左右王朝更迭的力量。对神灵信仰具有强烈的巫术倾向。殷商后期,随着君王权威日盛,晚商君王不接受日渐腐败的巫教,转而相信自我的力量,天神地位雪崩式下滑,巫教失去统合的力量。晚期商王“谓己有天命”(《尚书·泰誓》),于是逆天暴物,极度自信,不但不信仰神明,而且亵渎神明,成为持续性的社会风尚,蔑视天命,将个人意志凌驾于上天之上。上文已言,商王自信有命,对神明不尊不祀,天神甚至成为其亵渎、羞辱的对象。“自信天命”与“忽略祭祀”都指向了鬼神信仰的淡化,商末社会深陷终极信仰的危机,面对巫教文化解体的情势而无能为力。

易代之际,周人迫切需要一个具有至高无上权威的神灵来为自身政权合法性寻求依据,而殷商“帝”神信仰在末年巫风盛行与信仰危机中已经威信扫地,周人不得不对殷之“帝”进行升级改造,变革重建,形成周人的信仰体系。公元前1046年的那场牧野之战结束了殷周之间的政治变革,同时也催导着周人进行一场更深刻、影响更深远的精神革命。周人并没有对殷商神灵信仰全部推翻否定,而是很有智慧地在前代神明信仰体系中找到合理性的因素加以继承改造。他们从先周君主中发现了“德”,认为上帝之所以支持“小邦周”,是因为周人“有德”,并指出上帝是有“德”之至上神,受帝之命者也需“有德”,将“德”字搬上了历史的舞台。“天命有德”是殷末周初新兴的重要理念,并赋予天命实质的内涵。周人建立周朝伊始正式在政治变革中完成思想精神上的变革,巫教的重要概念经过周人创造性的转化,成为新的周文化的内核。

(二)政权更迭与兴亡鉴戒

周武王虽已获得了战争的胜利,取得天下共主的地位,然而夜不能寐,思索殷商何以顷刻覆灭,“天不享于殷,乃今有成。……不显亦不宾灭,以至今。”(《史记·周本纪》)反观刚刚建立的新王朝,内部面临殷商旧势力的叛乱,外部面临周边夷狄部落的入侵,伐商时虽也打着天命的旗号,但值此内忧外患、危机四伏之时,武王也心存疑惑,发出“我未定天保”的担忧,不确定上天是否保佑周。武王认为要想国祚长久,“天命”的肯定是必需的。于是定都太室山,“祀于天室”,确定天保。

从“有夏服(受)天命”(《尚书·召诰》)到“有夏多罪,天命殛之”(《尚书·汤誓》),从“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诗经·商颂》)到“皇天上帝,改厥元子,兹大国殷之命。”(《尚书·召诰》)“天降丧于殷。”(《尚书·酒诰》),于是周人发出“惟命不于常”(《尚书·康诰》)“我不敢知曰”(《尚书·君》)的感叹,周人虽然对天命存有迷惑与难以把握之情况,然而周人不是不信“天”,也笃信天命的存在,而是改变笃信“天”的方式,对“天”的信仰更加理智与清醒,从夏殷失败中找到西周何以立国的必然性,不但将王权与天命相维系,而且从迷信天命到关注人事,有了应天制命的思想,完成天人思想的嬗变。

(三)畋猎文明与农耕文明

殷商时期正处于奴隶制的上升阶段,“大邑商”作为天下方国共主,具有睥睨一切的政治权势与经济势力,以“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霸气昭示自己唯我独尊的地位与权势。然而有商一代,周边方国林立,叛乱时有发生;王室内部也经常互相倾轧,奴隶暴动与起义此起彼伏,王朝大厦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加之殷商初本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是其基本习性,殷商民族在历史上为了争夺资源与利益而频繁迁徙,整个殷商民族有着浓厚的现实功利的观念,这些反映到民族信仰中,自尊自大、急功近利是基本特征。殷商王朝从早期推尊上帝神,到中期尊崇祖先神,再到晚期蔑视神灵、唯我独尊,殷人的神灵信仰观念有着社会思想观念的影子。

周自始祖后稷开始就是一个善于农耕的部落,注重历史经验和事物特性,经过长期的发展,逐渐熟练掌握了农业生产技术,生产规模达到了较高的水平,“倬彼甫田,岁取十千”(《诗经·小雅·甫田》)诗句反映了当时农业丰收之景。“小邦周”灭“大邦殷”后,长期处于列国夹缝中,虽取得天下共主的地位,仍然秉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心态,不甘心威信扫地的周人亦如寻找农业生产规律一样,探求获得天命本身的原因。他们有着崇古重本的传统,虽也极力神化自己的政权,但更多地从事物之本、神明之源中探求政权合理性依据,寻求周王成为天意执行者和贯彻者的根本原因。

参考文献:

[1]王国维.王国维文集:第4卷[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7.

[2]陈梦家.殷墟卜辞综述[M].北京:中华书局,2004.

[3]刘源.商周祭祖礼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4]晁福林.论殷代神权[J].中国社会科学,1990(1).

[5][日]伊藤道治.中国古代王朝的形成[M].北京:中华书局,2002.

[6]吕大吉.宗教学通论新编[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

[7]赵法生.殷周之际的宗教革命与人文精神[J].文史哲,2020(3).

[8]王国维.殷周制度论[M]//周锡山,编校.王国维集:第4册.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

基金项目:2021年度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规划项目“礼乐文化与西周青铜铭文叙事研究”(21ZWE431);黑龙江省教育科学规划重点课题(GJB1423523)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李巍,副教授,博士,从事先秦叙事与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