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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文学期刊生产机制转型探析

2024-06-30刘莹

百家评论 2024年3期
关键词:文学期刊新世纪转型

刘莹

内容提要:作者、编者和读者是文学期刊生产机制的构成要素,共同影响文学期刊的生产、传播及接受。新世纪以来,随着文学市场化程度的加深,文学期刊的外部环境和内部要素都处于激烈的变动中,各种力量此消彼长、相互制约。作家身份的多样化、群体的扩大化以及新代群的崛起意味“作协-期刊”体制产生裂变;编者角色得以强化,以市场导向和读者趣味为核心准则;读者位置趋向中心,其阅读兴趣、审美需求左右文学期刊的策划和风格,同时,阅读走向分层和分众。由是,文学期刊生产的形态、手段、意识、结构不断转变,新型机制逐渐生成。

关键词:新世纪 文学期刊 生产机制 转型

进入新世纪,由作者、编者和读者所组成的文学期刊的生产要素产生重要变化。作家从对大众的“启蒙者”身份中退出,逐渐与大众站在一条水平线上,甚至趋于满足大众需要。编辑的主动性和可控性增强,尤其是青春文学期刊编辑,能迅速面对市场做出精准反应,他们甚至充当作家的经纪人,全面营销、包装作家。读者则由被动接受走向主动参与,《人民文学》《北京文学》《小说选刊》的“留言”“热线”“说话”等栏目的开设就是为了加强刊物与读者之间的联系,通俗文学期刊和青春文学期刊对读者的反馈则更为全面,通过期刊调查表、网站和论坛实现多方位互动。这直接影响了新世纪文学期刊的生产、策划、流通及接受,生产机制由此发生变化,进而更改了新世纪文学的语言风格、文本类型、接受模式以及美学价值。

一、走向市场:作家心态和代群的裂变

中国当代文学体制中,文学期刊和作协曾牢牢控制了作品的刊载流通、作家的身份地位,作家只有通过文学期刊的遴选,才能获得在文坛崭露头角的机会,而只有加入作协,尤其是中央一级的作协,才能获得身份的认可。洪子诚先生对此有非常精准的分析:“所有的作家也都隶属于某一‘单位,也都处在这个‘等级森严的金字塔社会的某一个等级中。”a因此,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作协有极大的权威性,它培育着文学新人,联系广大文学工作者,构建了一个完整牢固的意识文化形态。然而,在整个文学“市场化”的过程中,这样的局面逐渐被打破了,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关于作协机构一成不变的批评声越来越多,虽然仍有部分作家寄身在传统体制内,但越来越多的写作者发现,跳过体制的约束,直接面向市场的写作,将拥有更多的自由空间和经济效益。1998年,南京作家韩东、朱文的“断裂”问卷曾有一个问题“你认为中国作家协会这样的组织和机构对你的写作有切实的帮助吗?你对它作何评价?”调查结果显示不尽如人意b。虽然“断裂”运动由于态度的过于激进,引来多方质疑,但这样的调查结果仍是发人深省的。显然,在新的社会文化环境中,原本牢不可破的文学体制已经出现了裂痕,而无论是体制内还是体制外的写作者都要求个人意愿的正常、平等表达。因此,新世纪闹出“作家炒作协”的焦点事件也就不足为奇了。

如果说当年一些作家对作协的批评还包含其有所改善的期待,还有与之长期伴随所带来的一份“怒其不争”的复杂心情,那么随后年轻一代的写作者和作协的关系则更值得深思。2010年,从中国作协所提供的会员统计数据中发现,“如果按年龄来划分,45岁以上(1965年以前出生)的作家人数占总人数近90%,而80后作家仅为50人”,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陈崎嵘坦言:“问题是存在的,中国作协会员在年龄结构上确实不太合理,出现了断层的现象,会造成文学作品创作不均衡。”c2006年,“80后”作家韩寒和评论家白烨在网上掀起骂战,韩寒直言“文学和电影,都是谁都能做的,没有任何门槛”d。旋即一大波作家、批评家甚至导演卷入混战中,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最终事件以白烨的关闭博客草草收尾。这一事件恰恰指明在网络空间中,年轻创作者显然更游刃有余。当白烨们还在高呼“建立网络道德规范”时,韩寒则淡定的表示这只不过是一次“赛前消遣”,这个成长在消费主义大潮中的年轻人的娱乐心态甚至和成名于20世纪90年代的王朔有着微妙的呼应。这位以戏谑姿态横行文坛的作家曾如此点评大众文化,“这就是大众文化的游戏规则和职业道德!一旦决定了参加进来,你就要放弃自己的个性,艺术理想,甚至创作风格。大众文化最大的敌人就是作者自己的个性,除非这种个性恰巧正为大众所需要……你尽可以展示学问,表演机趣,议论我们生活中的小是小非,有时也不妨作愤怒状,就是我们常说的‘玩个性,中国人一提正义总是很动感情,愤怒有时恰恰是最安全的。”e因此,外部环境发生巨大变化后,作家们的心态也相应地产生了不同程度的裂变。

进入市场即意味着要顺应市场,乃至于要“擅长”运作市场。2003年,毕淑敏的新作《拯救乳房》在争议中上市,此书原名《癌症小组》,尽管作家承认是应出版者要求临时更名,并再三强调了内容的严肃性,但夺人眼球、引人遐思的新书名无疑为此书带来了更多的关注者和消费者。与之有着类似营销策略的还有池莉的《有了快感你就喊》,此书最早的名字是《东方青苔》,更换之后无疑更为直接、大胆。张欣的《深喉》(《收获》2004年第1期)因内容涉及报业竞争,引发媒体广泛关注,《收获》因此销量大增。刘震云的《手机》则先是在图书出版和电影宣传上出尽风头,后又因卷入影射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的风波而声名大噪,书籍印数节节攀升。对个人隐私的过分关注和强调往往成为商家炒作的热点,卫慧、棉棉、安妮宝贝等20世纪70年代出生的女性作家被捆绑兜售,用“身体实践”和“私人情感”炮制了新世纪的文学热点,创造销售“神话”。布尔迪厄这样评价:“他们推销的不仅是产品,而且是生产者,也就是他们自己。为了推销自己,他们采用了推销产品的技巧(常常进行有意无意的剽窃,并在文化工业中实行‘转包商的办法,即使用昔日称作的‘代笔人)。他们这样做并不困难,因为像这样做的‘知识分子越来越多。”f于是,作家成了表演者、成了演说家、成了签售者,最后成了“明星”,他们开始注重外在包装、制造新闻八卦,迎合读者趣味。如吴晓英所言,作家已从“高高在上的圣洁艺术殿堂和文化精英、文化权威的地位上回落到平凡真实的芸芸众生身份之中”g。他们跻身于流行文化,面貌愈加模糊不清。于是,海岩可以是运筹帷幄的企业家,也可以是畅销百万的时尚作家;路金波可以是精明果敢的出版人,也可以是纵横网络的知名写手;郭敬明可以是票房过亿的导演,也可以是青春文学的代表。诚然,消费社会的到来给写作者提供了更多的机遇,也为文学的多元发展、跨界融合带来了无限可能。然而,文学的题中之意在于美学价值的坚守和人文理想的追索,一名真正的写作者更应该回归自我、回归文学,慢下脚步、摒除杂念,创作真实动人的文字。盲目追逐快餐文化的时尚趣味,最终将迷失自我。

在流行文化生产和再生产中,写作者为了紧跟潮流步伐,往往只能不停地进行自我重复和作品的快速生产。文学作品的过快生产带来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写作者语言感知的逐渐麻木,艺术灵感的日益消减,最终带来创作能力的枯竭。当作家连自我复刻的本领都丧失,那么他只能去复制他人。新世纪文坛,抄袭丑闻不断,在信息爆炸的媒体时代,服膺于市场法则的作家最恐惧的就是被大众遗忘,年少成名的作家蒋方舟宣称,“我只有不断写书才不会被人遗忘”h。六六则认为:“作家不是可以终生从事的职业,老了可能就抓不住流行色了。我没有写作规划,当我的文字还有人欣赏我就写。”i虹影直言:“管它是什么东西……但我听来还是很高兴的,有人说我就好,被人遗忘是很可怕的。”j至此,文学的神圣感与审美感已完全服从于信息社会的生产准则,部分作家彻底沦为时尚写手。

随着时代的转变,体制对于写作者的约束力和影响力在不断减弱,而写作者的创造力则在不断复苏,这必将给文学发展带来更多的生机和活力。然而,作家在挣脱了体制束缚之后却又跌入了另一个变幻莫测的商业世界,面对物质的蛊惑、媒体的引诱,是适俗随时,还是不为所动?如何以更坦然、成熟的心态面对市场,将一直是让新世纪作家最为困惑的难题。

二、掌握主动:编者角色的强化

如果说在文学的舞台上作家一直是以光彩夺目的形象出现,那么长时间以来,编辑则是在后台默默付出、不为人知的角色。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幕后的工程师往往还会受到多方钳制,几乎很难有自由意志和独立权力。“文革”结束后,政治环境的转变带来新闻出版体制的革新,编辑的权限也在不断增大,虽然编辑的主动性和决策力在逐渐恢复,但行政力量仍制衡着文学期刊的改革。20世纪90年代伊始,中国卷入市场经济的洪流中,文学发展的影响因素便不再是政治体制,还有瞬息万变的商业资本和传播媒介。文学期刊危机连连,为顺应市场,接连不断的策划营销中,编辑的位置一下子被凸显出来。如《北京文学》主编杨晓升所言:“纵观全国的文学期刊,大都是小说、散文、诗歌、评论,而且作者资源也都是共同的,你再有权威,也不可能垄断全国所有的作家。所以,想与众不同,只有靠编辑思路、选稿标准和策划能力区别于其他的刊物。”k不能停滞不前,更不能坐以待毙,如何在全国数百份文学刊物中找准自己的定位、树立自己的特色、拥有更多的读者成为编辑们苦苦追求的目标。

在新世纪文学期刊中,《北京文学》的改版有一定的典型性。2001年1月,《北京文学》全新改版,新开辟的栏目包括“现实中国”“好看小说”“新人自荐”“网络奇文”“纸上交流”和“作家热线”等,刊物一方面加大了报告文学、现实文学的比重,另一方面强化了读者意识,注重编者和读者的交流,并为读者和作家的沟通搭建了桥梁。编者表示将本着“为读者办、为读者服务、让读者喜欢”的宗旨,突出“作品的时代感、现实感、大众性和可读性”l。改版之后,《北京文学》表现出强烈的社会介入意识,连续发起多次讨论,话题包括文学的现状和未来、“80后”作家、当代新诗、高考制度反思、医疗体制改革、家庭教育、职称评审、反腐、农村留守儿童等多方面,不少话题切中热点、针砭时弊,读者反应热烈,积极参与,期刊的社会影响力一下子扩大了,如编者所言“一扫传统文学杂志自我封闭、孤芳自赏的平庸状态,还文学以阳刚之气,以真诚的姿态拥抱大众读者”m。由此,期刊的转载率不断提高,发行量亦是节节攀升。从《北京文学》所选择讨论的话题来看,无一不是经过细致揣摩、精心策划,不仅和当下文坛紧密相关,更是普通百姓所关心、思考的社会热点问题,如果说“新时期走红作家今何在”“寻找文学存在的理由”“向当代文坛进言”“中国新诗向何处去?”等话题仍是为了吸引文学圈老读者的目光,那么“忧思中学语文新教材”“中国高考向何处去”“中国医疗改革向何处去”“我们今天怎样做父母”“中国职称评审制度向何处去”等话题显然是为了更广大范围、更通俗意义上的“大众读者”服务,编者往往需要倾听百姓心声、紧跟时事热点,适时适度地抛出具有广泛参与度的话题,有针对性地引导或调整。

随着文学编辑成为掌控全局的主动者,在文学编辑的筛选、剪切、带领下,文学期刊也展现出较为鲜明的倾向和风格。如2006年改版的《小说选刊》主张“贴着地面行走,与时下生活同步”的编辑理念,首先在封面上大做文章,采用“生存状态”系列摄影作品,争议不断,尤其是刊物第一期封面上青年农民工就着咸菜啃馒头的画面,刚一面市,读者哗然,有人“眼前一亮,心灵受到了震撼”n,而有人则表示质疑,作家徐坤就觉得“很不适应”,“乍一看,吓了一跳,产生了误会,还以为改版成类似于深圳一带的打工文学”o。然而不论改版后的封面是“贴近现实”,还是“媚俗从流”,“封面事件”都引起了强烈的社会关注,同时编者将一些对立面较为突出的评价登载在刊物上,炒作进一步升温,如刊物主编杜卫东所言:“一方面,改版要引起关注,一定要从文学刊物中跳出来;另一方面,封面应该成为刊物整体的一部分,成为办刊理念的一种阐释,而不应该只是包装。”p不仅如此,在刊物内容上,《小说选刊》也有精心设置和周密安排,主编杜卫东向作家熊育群约稿,希望他写一篇“新闻小说”,熊育群则根据一名广州的打工仔将一个三岁小女孩扔下天桥,随后跳桥自杀的社会新闻,创作了小说《无巢》。而在写作过程中,杜卫东希望熊育群“在对冷漠进行鞭挞时,不要忘了对美好的憧憬”q。因此,这篇小说与其说是作家个体灵感的产物,不如说是编者“底层叙事”意图的一次完整贯彻,是编者假借作者之手对于苦难、对于未来、对于希冀的描摹和构建。罗贝尔·埃斯卡尔皮曾认为出版者所充当的“助产士”“仅仅是出版者的主要功能”,此外他还是“产前顾问、对新生儿操生杀大权的法官(甚至是非法堕胎者)、保健医生、教师、裁缝、指导者等,甚至是奴隶贩子”r。诚然,编辑身份的强化大大激活了文学期刊最为活跃的因子,为文学的多元化发展提供了机会,也相应地推动了文学的生产力。然而,复杂多样的编者意图不免也会干扰到创作者的自由书写,花样更迭的策划、先入为主的预设更会偏离文学审美的轨道,陷入盲目操作和商业炒作的怪圈中。

相对于传统文学期刊的编辑,青春文学期刊和通俗文学期刊编辑则更为主动。《最小说》主编郭敬明曾表示:“要高度集中自己的权力,从杂志的整体定位、栏目设计到选题操作、文字和画面风格,对于任何东西我一定要亲自看过才可以。”s不仅是他,他旗下的编辑也通过预先策划影响作者,譬如《最小说》文字总监痕痕坦言:“很多次,我和作者一起构思了故事,然后督促着作者写出来,我逐字逐句地阅读作者的文章,提出审稿建议,能帮到作者的我都帮到了。”t而更大的不同在于,由于商业化程度的极大提升,青春文学期刊编辑肩负的不单单是提供选题、精炼文字等任务,还必须担任作者的“签约经纪人”,全面包装、营销作者。正如痕痕所言:“每个作者适合走怎样的路线,适合写怎样的选题,这些都要一一考虑到。”u除此之外,《龙文·漫小说》主编江南开设工作室,以“招天赋,不问出处”为口号,招募“创意师”和“实习创意师”,选择有潜力的写作者进行精心培养,打造适应年轻读者口味的作家群,以占据更多的市场份额。《超好看》杂志则将网络文学平台的奖励机制引进纸质期刊中,设立“签约作家激励计划”,鼓励作家在保证作品品质的前提下尽可能提高创作量,并将重点落实在“可观的收入、额外的奖励下”,譬如一旦成为《超好看》签约作家,“全年创作出超好看的小说7万字”,那么,除相应稿酬外,编辑部还会“额外奖励5000元稿费,并颁发荣誉证书”,如果稿件均刊登在“超有料”“超丰富”栏目,且“全年过稿字数超过4万”,则“额外奖励3000元稿费”v。这样一来,写作者的创作热情得以激发,一批熟悉类型文学创作的固定作者也由此培养。

三、趋于中心:读者位置的转移

长久以来,作家和作品往往是文学研究者关注的焦点,他们是文学生产的主体,是文学活动的中心,奠定文学创作的根基,而读者则通常被视为被动的接受者,所起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然而,随着接受美学的兴起,文学研究范式经历了一场重要变化,人们逐渐认识到读者在文学活动中的特殊意义。正如姚斯所指出:“一部文学作品,并不是一个自身独立、向每一时代的每一读者均提供同样的观点的客体。它不是一尊纪念碑,形而上学地展示其超时代的本质。它更多地像一部管弦乐谱,在其演奏中不断获得读者新的反响,使文本从词的物质形态中解放出来,成为一种当代的存在。”w显然,不同时代、不同语境中读者的阐释赋予了作品不同的涵义,给予了文学鲜活的生命力。对于文学期刊来说,进入市场后,读者的重要性更是在不断提升,从边缘走向中心,某种程度上甚至凌驾于作者之上。把握读者兴趣、强化读者意识几乎成为所有文学期刊的办刊标准,譬如《中华文学选刊》在2000年宣告“改刊”,表示“从刊物向杂志,从文学向现实,从曲高和寡到服务大众”,认为广大读者才是“真正的创造者、办刊人”x,号召读者积极参与到刊物的改版中来。《北京文学》2001年改版后打出“篇篇好看,期期精彩”的口号,“篇篇好看”是指作品的“内容和表现形式都要尽可能符合大多数读者的阅读需求和审美趣味,要有较强的可读性,能够吸引并调动读者的阅读欲望”,而“期期精彩”则是“指新出版的每期杂志都要有亮点、重点作品或重点策划,要给读者耳目一新的阅读感受,同时留下对下期杂志的阅读期待”y。除了内容上的改进,《北京文学》还特别重视与读者的互动:设置“纸上交流”栏目刊登读者来信,形成一个自由活泼的言论空间;扉页则开辟了“热线”,读者可向作家提问,再由编辑联系作家予以回答,极大提高了读者的参与热情;重视自然来稿,郑重承诺“每信必复,每稿必提出处理意见”z,赢得了读者的信赖。《当代·长篇小说选刊》设置“读者推荐排行榜”“读者阅读排行榜”,意在更为直观地了解读者喜好,调整刊物内容。《中篇小说选刊》的优秀中篇小说评奖则将评选权力交给读者,由读者通过网络投票推选“50强”。《今古传奇》则依靠多年对市场的调查,根据读者阅读兴趣,将其细分,创办《今古传奇·武侠版》《今古传奇·故事版》《今古传奇·奇幻版》《今古传奇·文摘版》《今古传奇·言情版》等子刊,市场反响良好,发行量亦是节节攀升。《啄木鸟》《章回小说》开设的“好看小说”“聚焦反腐”“百姓故事”等栏目,均强调要贴近读者、贴近生活,并多次提醒编辑人员筛选稿件时,应换位思考,更多地站在读者的角度来审视作品的美学价值。一些青春文学期刊则更注重交流媒介的多样性,除在纸质刊物上开辟多个栏目形成与年轻读者的有效沟通外,还依靠刊物论坛、贴吧、微博、微信公众账号等网络平台发布刊物最新消息、讨论作品内容、组织各项活动,凝聚了一批忠心耿耿的粉丝。

读者位置的转移,极大地改变了新世纪文学期刊的发展,读者的阅读需求和审美趣味直接影响着文学期刊发行量和关注度,而期刊的发行量又成为决定刊物生存的唯一指标。因此,商品经济中,“以读者为中心”成为文学期刊的必然选择,以读者的需求为期刊的需求,以读者的口味决定作家的创作。新世纪文学期刊这种近乎颠倒的生产关系实际上反映出消费社会的本质:消费者决定一切。《小说月报》主编马津海认为:“文学品牌和市场品牌,两者不能割裂开来。文学品牌怎么来的?有一个什么标准?什么样的评价机构来认定?一句话,文学品牌就是市场中来的!”商品只有通过购买、流通才能最终实现其经济价值,同样作为商品的文学期刊只有经过消费者的购买或订阅才能完成其经济效益进而实现其精神意义。然而,由于“精神产品和商品的双重属性”,文学期刊的倾向往往影响着作家的创作趋向、文本范式的裂变、文学价值的判定乃至文学思潮的嬗变,同样也会影响接受者即读者审美品格的塑造。譬如《中华文学选刊》为了最大范围内抓住读者,设置了“主题小说对弈”栏目,将同一主题的诸多作品集结到一起,包括“清凉女人心”“男人也疯狂”“扑朔迷离的情意”“桃花源向左,谎言向右”“抓住欲望就安心”“遭遇生活”“想象生活飞扬”“渴望幸福降落”“红衣脱尽芳心苦”等,看似包罗万象、丰富多彩,实则千奇百怪,让人摸不着头脑,不仅没有掌握读者兴趣,反而以一串不明所以的主题词模糊了栏目的定位,降低了期刊的文学品质。还有部分期刊错误地将娱乐、庸俗、消遣当成了新世纪读者的阅读趣味,大肆刊登豪门秘辛、商界丑闻、官场争斗等纪实报告类文学,摇身一变成为地摊读物,激起读者强烈的不满。尊重读者喜好,并不意味着抛弃期刊固有的文学性,扩大阅读影响力,也并不意味盲目渲染低级趣味,只有充分了解读者需要,打破重复办刊的陈旧思路,突出期刊的鲜明特色,才能在激烈的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应该说,新世纪读者位置的转移构成了文学期刊改革的重要一环,文学期刊的改版、创刊都应注意目标读者群的清晰和明确。文学期刊突破了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千刊一面”的尴尬局面,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按照消费群体的需求,逐步确立起自己的刊物风格。从2002年公布的第二届“全国国民阅读与购买倾向抽样调查”显示,中国读者最为青睐的是纪实报告文学,而当下大部分传统文学期刊所依靠的就是这些要求反映生活、书写现实的读者。《当代》《十月》长期固守现实主义风格,以不变应万变,拥有相对稳定的读者群,其他期刊也在逐步加大现实主义题材作品比重,譬如《中国作家》经过多年调整,2002年开始了以刊发中长篇精品小说和报告文学为主的改革,树立了“关注现实、贴近时代、雅俗共赏、曲高和众”的办刊宗旨。比较而言,具备较高文学素养、对文学作品有一定要求和标准的“专业读者”则人数较少,从《花城》《山花》《大家》等探索性较强的文学期刊的生存现状来看,这批期刊成为支撑“专业读者”小众趣味的最后精神家园。而从期刊读者的年龄构成分析,“随着年龄增大,阅读期刊的人数比例减少。期刊在15—24岁人群中的到达率最高,达到47.4%。在55—64岁人群中的到达率最低,为17.1%”。因此,青春文学期刊成为一个极具潜力的市场,《最小说》等青春文学期刊迅速把握了青少年的阅读兴趣,依靠主编的强大人气和粉丝效应,填补了期刊市场空白。除此之外,一些文学期刊适应了某些特定读者群的需要,集中于固定读者的专门趣味,根据职业身份、文化层次、经济收入等因素,有针对性地开发潜在市场,譬如《佛山文艺》《小小说选刊》《今古传奇·武侠版》《美文》等。总而言之,市场内部不断细分,拥有相似审美趣味、接受心理、教育背景的读者群体在不断聚合,文学期刊的基本格局、发表准则也随之发生变化并逐步趋于稳定,而如何在读者需求、作家创作以及期刊立场中找到一个合理的平衡点,将成为文学期刊仍需面临的挑战。

结语

新世纪文学期刊生产机制的转变进而影响了新世纪文学的面貌和走向。新的创作力量、传播方式、文本类型给文学发展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推动力,拓展了文学生产的多样途径,创造了丰赡多姿的文学实绩。新的文学体制、文学理念、文学思潮在萌生,它们挣脱陈旧观念的束缚,超越教条主义的局限,因时制宜、顺时而动,反映出新世纪文学的发展规律。譬如,近年来一些跨媒介“亚文学”形态折射出了文学生产的嬗变。然而,在商业规则的制约下,文学的美学立场的坚守往往需要付出更大代价,文学自主性的丧失致使部分作家沉溺于文本的盲目重复和媚俗书写,审美经验的过度泛化导致文学的秩序失守和价值紊乱。在影视、网络的引导中,视觉体验、碎片阅读战胜了文学的深度思考,“经典”“崇高”“深度”异化为“戏仿”“娱乐”“轻松”。正如尼古拉·尼葛洛庞帝所言:“数字化会改变大众传播媒介的本质,‘推(pushing)送比特给人们的过程将一变而为允许大家(将他们的电脑)‘拉(pulling)出想要的比特的过程。这是一个剧烈的变化,因为我们对媒体的整个概念是,通过层层的过滤之后,把信息和娱乐简化为一套套‘要闻或‘畅销书,再抛给不同的‘受众(audience)。”剥离了灵动语言、深邃思想后的文学快餐不过是朝生夕死的时尚泡沫。因此,生机与危机同在、繁荣与衰败共生、创新与守旧共存一起构成这一阶段文学现场的复杂面貌,并将深刻影响未来的文学走向。

注释:

a洪子诚:《问题与方法:中国当代文学史研究讲稿》,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215—216页。

b朱文:《断裂:一份问卷和五十六份答案》,《北京文学》1998年第10期。

c《中国作协太“老成”“70后”未成气候》,《法制晚报》2010年8月17日。

d桂国强主编《21世纪中国纪实文学大系(2006卷:高原之路)》,文汇出版社2012年版,第138—139页。

e王朔:《无知者无畏》,春风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第9—10页。

f[法]皮埃尔·布尔迪厄、[美]汉斯·哈克:《自由交流》,桂裕芳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30页。

g吴晓英:《目前作家的文学处境》,《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3期。

h蒋方舟:《都往我这儿看》,春风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扉页。

i徐梅:《六六:把梦想干掉》,《南方人物周刊》2010年第12期。

j虹影、丁天:《60年代与70年代的网上对话》,《齐鲁晚报》2001年7月4日。

k郝振省、汤潮主编:《期刊主编访谈》,中国书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9页。

l《北京文学》编辑部:《新版〈北京文学〉全新感受的文学杂志》,《北京文学》2001年第12期。

m《北京文学》2000年第12期,封二。

n张彦武:《“馒头”引起〈小说选刊〉改版争议》,《中国青年报》2006年3月20日。

op舒晋瑜:《〈小说选刊〉变脸引发“纯文学”争议》,《中华读书报》2006年4月12日。

q熊育群:《一次直接的介入》,《小说选刊》2007年第1期。

r[法]罗贝尔·埃斯卡尔皮:《文学社会学》,符锦勇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版,第71页。

s薛芳:《80后偶像作家的商业路径》,《南方人物周刊》2009年第31期。

tu痕痕:《痕记》,长江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63页,第68页。

v《超好看》2013年第6期,封三。

w[德]H.R.姚斯、[美]R.C.霍拉勃:《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周宁、金元浦译,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6页。

x《中华文学选刊》编辑部:《改刊词:虚席以待》,《中华文学选刊》2000年第1期,封二。

y郝振省、汤潮主编《期刊主编访谈》,中国书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7—8页,第9页。

“热线”,《北京文学》2001年第1期。

参见彭彦:《书业调查盘点近年我国出版市场——图书杂志消费主体已由公费转向自费》,《中华读书报》2011年11月6日。

姚林、刘勇:《2011年全国期刊读者市场综述》,见《中国期刊年鉴》杂志社编《中国期刊年鉴2012年卷》,中国期刊年鉴社2012年版,第619页。

参见罗长青:《体验经济时代的文学认知,接受与生产——以剧本杀热点现象为案例的考察》,《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9期。

尼古拉·尼葛洛庞帝:《数字化生存》,胡泳、范海洋译,海南出版社1997年版,第103—104页。

(作者单位:湖南大学文学院)

[基金项目: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媒介融合机制构建与新世纪文学生产研究”(项目编号:19YJC751021)、湖南省普通高等学校教学改革研究项目“数智教育背景下《中国现当代文学》课程教学改革与实践”(项目编号:HNJG-20230205)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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