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节草

王山根

在众多野草中，节节草算是一种比较特别的草。它茎秆直立，空心无叶，一节接着一节往上生长，不是一棵棵独立于原野，就是一丛丛簇拥相伴，如同一片美丽的小竹林。孩童时代，我和小伙伴割草时，经常把它一节一节地拔掉，然后再一节一节地安上，开心地摆弄着。也正是因为它有一节节生长的特性，所以人们给它起了这么一个恰如其分的名字。

由于各地对节节草的认知不同，叫法也天差地别，其别名就有一大串，如，通气草、眉毛草、土木贼、节节菜、接骨草、木贼草、土麻黄、笔头草、野麻黄、锉草、蛤蟆竹等。

节节草为木贼科木贼属植物，既是一种野草，又是一种药材，具有清热、利尿、明目退翳、祛痰止咳之功效，用于治疗目赤肿痛、角膜云翳、肝炎、咳嗽、支气管炎、泌尿系统感染等疾病。

我有一位好友是医生，在省城一家中医院工作。他经常跟我讲，用节节草泡水喝好处很多。一是利尿，可以帮助肾脏代谢。二是镇痛，缓解因跌打损伤引起的疼痛。三是降压，和菊花、枸杞一起泡水喝，具有一定的降压作用。四是止咳，用来改善咳嗽、哮喘、慢性支气管炎。但任何药物都有一定副作用，服用前必须遵医嘱，不要乱吃中草药。

节节草的适应能力很强，路边沟旁、田间地头、荒坡野岗，都能生长。一场春雨过后，它和其他野草一样，一股脑儿钻出地皮，为大地增绿。特别是清晨，晶莹的露珠挂满草尖，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好似夜空中一颗颗闪闪发光的小星星，洋溢着青春的朝气和美丽。

自然界是一个生态平衡的大千世界，需要山水林田湖草沙共存。虽然田间的节节草等野草危害小麦、玉米等农作物生长，但路边沟旁的野草却是乡村的给养师和美容师，它为家畜提供着源源不断的饲料，为路基构筑着缜密结实的“钢筋”，为田野增添了恢宏绚丽的风景。

节节草非常谦逊，它号称“光杆司令”，长相粗糙，没有饱润的汁液，没有艳丽的花朵，没有迷人的绿叶，没有蜂恋蝶绕，它在尘世里默默生长，从不张扬和自暴自弃，有节有度地舒展着筋骨，接受着暴风骤雨洗礼。从幼苗到衰老，从枯萎到繁荣，演绎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坚定与执着，诠释着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的永恒定律和生命意义。

我们村东北边有一片上千亩的沙土岗，这是由多次疏浚马颊河堆积的泥沙形成的。虽然沙地土质疏松、水分蒸发厉害，庄稼产量低，但野草丛生，种类很多，节节草、马唐草、星星草、狗尾草、田旋花、萋萋菜等野草比比皆是。特别是节节草，都是独根，不用小铲就能连根拔掉。不论是放学后，还是星期天，我们都喜欢到这里割草，不费多大劲儿，就能割上一篓。如果时间宽余，还能再玩上一会儿。

割草的主要目的是喂猪、羊、兔、鸡、鸭、鹅。那时，虽然是计划经济时代，但允许家中饲养家畜家禽。小孩子年幼力小，唯一能帮助家里的就是割草，让家畜家禽长得膘肥体壮，将来卖个好价钱。当天家畜家禽吃不完的野草，晒干粉碎成草面，储存起来，以备冬天食用。所以我们割草，并不讲究草的质量，而是追求草的数量，只要是草就割。我仔细回想过，以前的家畜家禽很少得病，可能与野草中含有中药成分有很大关系。

“节节草节节高，‘四个兜不得了。” 这是我小时候听到的一句顺口溜，我怎么也没想到，节节草居然和“四个兜”联系在一起。“四个兜”是老家人对部队干部身份的尊称。当年，部队干部穿的军上衣是四个兜，普通战士穿的是两个兜。姑娘找对象，十有八九都是把部队干部作为第一选择、工人作为第二选择。即使是战士，地位也很高，戴军帽、穿军衣、挎军用书包，是当时社会的一大时尚。可能是人们对节节草太熟悉了，也可能是节节草预示着未来生活红火、部队官兵忠诚担当，找他们做对象，就等于找到了自己一生最好的托付，才编了这么一个顺口溜。

我们村的云霆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当兵，入伍第三年回家探了一次亲。经人介绍，和邻村一位最漂亮的姑娘定了亲，惹得村里小伙子羡慕不已。有一天，我和小伙伴割草回家，在快到村口的一棵柳树下休息，刚好碰到云霆骑着自行车带着未婚妻出村。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青年随口说道：“部队人就是好，骑单车戴手表，后面姑娘跟着跑。你们快喊、快喊！”我们被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看到云霆和未婚妻远去的背影。

后来，云霆和未婚妻结了婚。再后来，云霆提了干，妻子随了军。

20世纪90年代中期，老家开始大面积使用除草剂灭草。现在，地里很少见到野草了，有的甚至绝迹。

上周，我回老家住了几天，专门到田间转了转，发现田间基本没有野草了，但路边沟旁还长着米蒿、马唐、地黄、蒺藜、萋萋菜、蒲公英等野草，至于节节草、猪毛菜、地锦草、香附等，压根儿就没见到。听村里人说，这几种野草已多年不见了，实属凤毛麟角。我赶紧拿出手机拍了几张野草照片，以作纪念。

巧合的是，我的一位同事爱好种花种草。当我和他说起节节草、地锦草等野草奇缺时，他告诉我，自己种了一些节节草作为观赏草，林立于盆，青翠蓬勃，非常好看，并特地送给我了一盆。每次浇水观赏，我都有一种别样的感慨：我们都是闻着草腥味长大的，没有人能够更好地体会农家孩子对草的感情。草是小草，但不亢不卑；草民一介，同样质朴伟大，做人一定要像节节草那样，积极向上，笑对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