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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下雨天

2024-06-28贾颖

东方少年·阅读与作文 2024年6期
关键词:储钱下雨天脚趾

贾颖

我喜欢下雨天。

春天的雨多情,夏天的雨浪漫,秋天的雨沧桑。冬天,东北的主题是雪,偶尔的一两场冬雨,把地上的一切冻成水晶,让人在寒冷中不由得生出许多诗意。

丹东的连雨季从6月开始,一直持续到8月。雨下得小,我便在雨里玩儿。雨下得太大,我就待在屋子里,听雨滴落在树叶、水洼、屋檐上的声音,让我想起细长的手指摁在黑白琴键上的旋律。琴,是音乐课上,那个胖胖的女音乐老师弹奏的风琴。那个时候,我只见过风琴,没有见过钢琴。我还见过二胡,二胡在柳林村我姥家和平大舅的房间里。和平大舅是一个秀气的、念过书的农民。当他把二胡架在膝上,手臂舒展张合地拉着弓,悠扬而忧伤的曲子响在暮色中时,总是让我不敢自由地呼吸。雨势很大的时候,那滴落的雨声,也让我不敢自由呼吸。我担心,太用力的呼吸,会让我错过美丽的音符——雨在说话,它们从天空落下来,沿途一定看到过许多风景和新奇的事情,心里藏不住,就要说出来。于是,它们就用雨的语言说给大自然当中的事物听,树听懂了,花儿听懂了,庄稼听懂了,泥土里栖身的蚯蚓和它的朋友们也听懂了。于是,树用树的语言,花儿用花儿的语言,庄稼用庄稼的语言,蚯蚓就用蚯蚓的语言,和雨作了交流。四季就在雨和万物的交流中变换。春天一场又一场的雨,浇醒了沉睡的大地,叶子绿了花儿开了;夏天的雨滋养着万物,蓄积能量,为果实、种子和繁衍而努力生长;秋天的雨是生命走向成熟的最后一道工序,经历秋雨的洗礼,一个生命的轮回即将终结,果实熟了,种子成了,动物们也长得更结实强壮。

雨水充满了神奇的力量,它能使枯萎的生出新绿,坚硬的变得柔软,使空气更清新,天空更澄澈……下在童年里的任何一场雨,都带给我快乐和意想不到的收获。

有一年夏天,爸爸妈妈带我们回河北老家探亲。回来时,在北京停了些日子。离开北京前,我和姐姐选了礼物。我看中一把花布阳伞,稀碎的粉色花朵铺在棉布伞面上,撑开伞骨,那些深的浅的粉色花朵就铺展开来。收起伞骨,那些花朵就藏起来。下雨了,我拿着它去上学。雨水很快湿透了伞面,顺着伞骨流下来。雨下得大,“噼噼啪啪”打在花布面上,伞里下着小雨。

我知道它只是一把遮阳伞,挡不住雨。

我有透明的塑料雨衣,也有雨伞,可我偏偏喜欢在下雨天撑着不挡雨的花布阳伞。在花布阳伞走进我的生活之前,只要雨不是很大,又恰好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就不撑伞,不穿雨衣。有的时候,我会停下脚步,张开双臂,闭上眼睛,仰起头,让雨水浇灌着我。雨一滴一滴打湿我的头发、衣服,最后,打湿整个人。凉的雨滴,好像滴到心里一样,心也跟着凉爽起来。我故意踩着水走,遇到水洼,走进去,用力一跺,水花四溅。无论脚上穿的是雨鞋还是凉鞋,都拎在手上,光着脚,踩进雨水湿润过的泥土里。黝黑的泥土温柔地穿过我的脚趾,像是大地的脚趾与我的脚趾紧紧相扣。

下雨天光脚走路的习惯,一直持续到小学三年级。

那年夏天的雨水格外多,大人们为多雨的天气发愁,衣服晾不干,被褥也泛着潮气,空气的湿度饱胀着,似乎用手指轻轻一弹,便能弹出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水来。地里的庄稼虽然须沐浴着雨水才能茁壮生长,可是雨水过多,农作物的根系就会缺氧,那些绿油油的植物就没办法正常呼吸。我并不明白这些,只是凭着一个小孩子贪玩儿的心思,把下雨天当作我的节日。早晨出门的时候,下着雨,不能淋雨去学校,不然一整天衣服都湿漉漉的,弄不好还会感冒,多少天上不了学。我规矩地背上书包,穿好雨衣。通往分校的是一条土路,雨水渗进土里,晴朗天气里干燥得一脚踩下都能扬起灰尘的道路,变得安静,但平静的表面下却发生了许多变化,它们不再干燥、结实,雨水把它们滋养得湿润而柔软。虽然不能淋着雨去上学,可是,我可以光着脚,只要走到教室门口,站在屋檐下,把脚伸出去,从屋檐上滴落下来的雨水自会把脚丫冲刷干净,我只消把脚擦干,重新塞进鞋里就好。

意外就发生在那一天。

我倒拎着雨鞋,这样雨水就不会进到鞋里,走到通往学校的那个土坡。一切都很顺利,柔软的泥土穿过我的脚趾,我勾一勾它,更多的泥土从脚趾的缝隙里钻出来,我假装它们是从我的脚底下生长出来的,看着它们没过我的脚趾、脚背,最后把双脚包裹进泥土的怀抱。然后,我轻轻地抬起脚,把脚从这柔软的怀抱里抽离出来,抬得高高的,再轻轻落下,落进另一个柔软的怀抱。已经走到土坡顶上了,一抬眼便能望见学校,那一排教室淋着雨,像一幅朦胧的画。我在土坡上站了一会儿,假装自己是一棵栽在泥土里的树,淋着雨,努力向上生长。这样想着,就真的感觉到身体里的骨骼有节律地向上长了长,我甚至在“唰唰唰”的雨声中辨别出了骨骼生长的声音,轻微的谨慎的而又欢喜的“唰”的一声。当我结束畅想,抬脚往坡下走的时候,因为走得有些急,脚下没踩稳,往侧面滑了一下,一小块隐藏在泥土里的尖锐石子划伤了我的大脚趾。我感觉到疼,想哭,又不好意思哭,慌忙寻一个小水沟,把脚弄干净,套上雨鞋,抓着同伴的胳膊,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教室。

小时候因为淘气,很容易受伤,手杵了、脚扭了、胳膊划破了,全不当回事。这一次受伤却不同,事后想起,总是心有余悸——若是泥土里藏着的是一块碎玻璃呢?心里有了胆怯,就不敢再光着脚在泥土里穿行,心里难免有些怅然。可是,雨带来的乐趣,不只在下雨时,也在雨后。很快,那一点点怅然,也被新的快乐弥补。

下过雨之后,坚硬的泥土有了可塑性,可方可圆,抓一把被雨水浸过的柔软的泥土,在手里攥出各种形状,然后在晴天定型,一个个笨拙稚嫩却又不乏性格的自制“陶土”玩具便大功告成。我当然不能错过这样的快乐,雨水过后,会认真地和泥巴玩儿上一整天。我把泥巴捏成各种我想要的

模样,捏得最多的是大卡车或者坦克车。我也想试着捏出一个小人儿或者一种小动物,比方说可爱的小兔子或者多动的猴子之类,但是我的手总是跟不上脑袋。后来有一天,我终于用泥土捏出了卡车和坦克车之外的东西。

我和姐姐热衷于攒钱,妈妈每个月给五元零花钱,花不了就存起来。两分钱买一根糖水冰棍儿,五分钱可以买一根红小豆冰棍儿。为了在暑热中吃上更多的红小豆冰棍儿,也为了能自主地买更多喜欢的东西,攒钱是必要的。于是,我和姐姐都跟妈妈要了一个储钱罐。钢镚塞进去,便再也拿不出来,只有等到储钱罐里装满了,再也塞不进一分钱的时候,拿起来,“哐当”一声摔到地上,储钱罐的碎片散落一地,里面的钱才会重见天日。所以,储钱罐还有一个诗意而悲壮的名字:扑满。一想到装满了钱的储钱罐不得不接受那样的命运,我就有些难过。于是,又一个雨后,我按照想象的样子,自己动手做了一个钱罐子。我抓一把泥土,在石阶上反复摔打,最后做了一个大肚子南瓜的形状,上面留一个方形的口,再弄一个盖子,盖上去,是一个完整的钱罐子。打开来,可以往里面放零花钱,或者在需要的时候把钱取出来。我只是热心于做一个属于自己的储钱罐,使得它不必在装满钱时遭遇粉身碎骨的命运,却并没有想到,这似乎已经背离了“扑满”储钱的本意。“扑满”只留一个投钱进去的小孔,没有出口,是为了使小孩子在被动中养成存钱不乱花钱的习惯。我这种敞开式的钱罐子想要攒下钱,靠的全是个人的主动性和克制力。对于一个看见什么新奇玩意儿都会动心的小孩子来说,哪里有那么强的自制力呢?所以,我做的那个有泥土味道的钱罐子,最终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只是在我的童年里流星般划过,便不知所终。

当童年一点点长大成世故的中年时,很多儿时的习惯和热爱都变了,有的淡了,有的忘了,可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下雨的日子,喜欢雨后天地间清清爽爽的样子。

雨是什么呢?科学的解释是,地球上的水受到太阳光的照射,变成水蒸气蒸发到空气中,水汽在高空遇冷凝聚成小水滴。这些小水滴又小又轻,被空气中的上升气流托在空中,凝聚成云,小水滴们在云里互相碰撞,合并成大水滴,大到空气托不住的时候,就从云中跌落下来,于是便形成了雨。可是,在一个小孩子的世界里,雨是大自然赐给童年的玩具,或者准确地说,是可爱调皮的玩伴。淋着雨的时候,我是自然界里的一只动物、一株植物,就像一首歌里唱的“自然得像植物,天真得像动物,我爱这快乐”——也许,这才是我喜欢下雨天的真实理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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