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的故事
2024-06-28郭宗忠
郭宗忠
明明知道七叶树林里没有人,可是总感觉有身影闪过。然而当我抬起头来四下寻找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有。
我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在七叶树下读书,实际上,眼睛却有意地搜索着身边闪过的影子。当有个“身影”擦过眼角时,我终于发现,那是一只展翅飞翔的喜鹊。平时包裹在翅膀内侧的白色羽毛,即使在光线昏暗的七叶树林里,也是明显而闪亮的,因而,我把飞在树林里的喜鹊当成了人的身影。
喜鹊也迷恋七叶树林。也许是因为它们看着这一片树林长大,从一片小小的芽尖开始,慢慢长成一片小树林,再到如今,成为一片茂盛的七叶树的森林。在喜鹊的眼里,这树林不仅与它们有着共同的成长经历,也和它们一样,有着繁衍生息的家园情感。它们时常穿梭在树林里,不用策划路线,展翅就飞。每一棵树、每一根树枝、每一片树叶,它们都无比熟悉,而且总能找到隐身之所。它们的巢就建在七叶树林的深处,不到落尽了叶子,庞大的巢是不会暴露在你的眼中的。
喜鹊们知道,春天,七叶树林里的哪一棵树先发芽。到了秋天,又是哪一棵树的树叶先变红。喜鹊们洞悉了大自然的许多规律,七叶树叶子变红时,苍耳带刺的果实也成熟了。去年这里还没有的苍耳,今年已在树林边扎根。对喜鹊来说,这样的情景再正常不过,种子的传播方式和路径,喜鹊们了如指掌。苍耳和鬼圪针一样,能够把自己带刺的果实,粘在羊群的毛上或者人的衣衫上,这样,种子便可以完成生命远播的计划。种子跟着羊群走过许多地方,遗落在羊群踩出的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上。羊群一路吃下的草籽,消化不掉的野山枣核,还有海棠果、栾树的果实,以及囫囵吞下的松子等,也都被带到了它们足迹到达的地方。因而,在这些小道边上,春天突然出现丰富的植被,也就不难理解了。去年这里一片花开,今年很远的地方不知怎么也冒出了一片花海,让人们有种喜出望外的惊奇。
蒲公英的果实成熟后,打开了毛茸茸的小伞。小伞乘着风飞上天,里面的一个个小降落伞各带着一粒种子,翻山越岭,不知随风飘到哪里,降落在哪里,扎根到哪里。湖边、山坡上、石头缝里,突然之间就有了蒲公英的黄色花朵。即使落在腐烂的树木的枝杈上,它们也会在那里生根发芽,长出嫩绿的叶,开出黄灿灿的花朵。甚至,你还会发现杨树的枝丫间长出了一棵小松树,洋槐树的树皮里钻出了一棵小榆树。这是鸟儿衔来的,或是松鼠遗落的种子。有了雨水的滋润,处处生发着自然的奇迹。
七叶树的种子,有着板栗的颜色,它们是好玩儿的一类,有人也会揣在手里一对,作为手把件。孩子们会在七叶树下看谁捡的种子最多,直到衣兜里再也装不下。他们用七叶树的种子玩儿各种游戏,还会用它比赛,看谁扔得最远。有的种子被扔过了河,有的落入了河水之中,还有的被扔到了颐和园虎皮墙的墙根下。
这些种子在枯叶下过了冬天,趁着春天第一场雨,慢慢扎下根,长出豆芽一样的芽尖。不久,一棵小七叶树的树苗就高过了草地,长过了颐和园的虎皮墙。适宜的环境,几乎没有人迹的一隅,没有什么能阻止它长成一棵大树。
栾树的种子犹如圆圆的黑豆,皮壳坚硬,往往要待两个春天,才能长出小栾树。有时候,只几日没去,便会发现栾树底下密密的一层小树芽,黄豆芽似的一地。但是很遗憾,大树下的小栾树很难长大,头顶的树叶密不透风,即使自己的种子长出来的小树,也会因为得不到阳光的哺育而显得羸弱无比,不得不接受随时走向死亡的命运。有些种子是幸运的,它们被灰椋鸟、白头鹎,以及灰喜鹊囫囵吞下,鸟儿们将种子带到了哪里?不得而知。这增加了植物群落出现的随机性。很多时候,种子随着鸟儿的粪便落在了开阔地带,不久,空旷的草地上便会突然出现一棵小栾树芽,慢慢长成了一棵小树。充足的阳光和雨水,不几年的工夫,小树便有了自己的树阴和领地,也吸引来了鸟儿在树杈上筑巢。栾树开黄色的花,结灯笼状的果,灯笼果里成熟的种子落在地上,在长大的栾树边慢慢发芽扎根。不几年的时间,在离原来的栾树林很远的地方,又有了一片新生的栾树林。我把它称为“迁徙的树林”——树林也像候鸟集体迁徙一样,有着许多有趣的故事。
大雁在迁徙,灰椋鸟也在迁徙,它们从哪里飞来,又会飞到哪里去?它们带来了异乡的种子,又将玉泉山附近的种子带到了异乡。看似封闭的世界和空间,就如此紧密无间地融合在一起了。
七叶树的果实掉下来,会被松鼠带走,还是被我带走,又或是被孩子们带走?我在树下的时光,也会像这每一天、每一颗种子一样吗?会是什么将我带走,带向何方,带向哪一片突然出现的未知的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