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采芙蓉》主人公形象之我见
2024-06-27马斋晗
马斋晗
自古以来的中国文人都有个共同特点,即触景生情,容易受环境因素的影响,而生发情愫,或逢秋悲寂寥,或喜登高抒怀,抑或常睹物思人……产生于汉代的一首文人五言诗《涉江采芙蓉》便是如此。
初读《涉江采芙蓉》之时,便觉简单,字字句句,清新质朴,无须多加解说,亦能梳解大意,体会相爱却不能相守的痛苦,以及思人思乡之情。这恰恰是中华民族诗歌文化的独到之处,许多动人的抒情诗异常“单纯”,待到涵泳再三,才发现这“单纯”其实寓于颇微妙的婉曲表达之中。《涉江采芙蓉》开篇之“涉江采芙蓉”的人,是谁?究竟是谁在“涉江”“采芙蓉”?谁在“还顾”?谁在“忧伤”?对于这几点,历来是众说纷纭的。
受封建传统礼教的影响,古代夫妻多为男主外、女主内的婚姻模式,且两汉时期,经学成为士人跻身朝堂、谋求功名的重要资本。于是,千千万万的学子离乡游学求宦,离乡远行的人自然也就是男子。他“涉江采芙蓉”,采了花要送给谁呢?想要送给远在故乡的妻子。回望回家之路,却又长路漫漫,遥望无边无际。漂泊异乡两地相思,怀念爱妻愁苦忧伤以至终老。这样的理解合情合理,通俗易懂,但有一个疑问,诗的最后一句“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同心”指心意相通,“离居”指分居两地。“离居”通过“远道”“旧乡”等词语可以明确感知,那“同心”何以体现?仅凭宦游在外游子的一往情深,或者说一厢情愿的告白就可以认定吗?妻子在故乡真的望眼欲穿,急盼良人归来吗?
主人公是远行的男子,固然有自己的理由,我们不妨又从家中的女子入手,试探其合理性。一说,女子自古生性喜花,为何要采芙蓉(莲花),不采菊花、梅花?原是江南一带,女子多喜泛舟采莲,或拾莲子,或嬉戏……且按江南民歌所常用的谐音双关手法,诗歌中的“芙蓉”往往谐“夫容”之音,即丈夫的面容,中华民族含蓄、委婉抒情的特点显而易见。二说“兰泽多芳草”,湖岸泽畔,多兰草、蕙草,发出阵阵幽香,沁人心脾。这是环境描写,亦有深意。就如《离骚》中的“香草美人”,以花喻人明志,是贤君名臣美好品质的代名词。因此,除了说兰泽多芳草的美好景象外,也暗示兰泽之上,一群美丽的姑娘与女子同行,一叶叶小舟,穿行在“莲叶何田田”“莲花过人头”的湖泽之上,江南女子采莲会友,忙得不亦乐乎,兰泽间传来了阵阵戏谑、欢笑之声。然而欢笑总是短暂的,女子突然怅立船头,在众多女子的欢笑声中,凝视手中的芙蓉默然不语,此刻,“芙蓉”在她眼中幻化出了一张亲切的面容,就是她那日思夜想的丈夫。女子忧思萦绕,徒然采摘的“芙蓉”,此刻又能赠予谁?三说,主人公“还顾望旧乡”,生发“长路漫浩浩”之感,细心之人便觉奇怪,女子不是就在故乡吗?不是正在碧波中荡舟采莲吗?怎又出现还顾望乡之状呢?其实并非如此,此刻视角仍在江南,仍在女子身上,只是空间突然切换,出现在画面中的人似乎已不是拈花沉思的女子,而是那身在远道的丈夫。夫妻二人情意浓浓,仿佛心有灵犀,正当女子因思夫而黯然神伤,无意采莲之时,那万里之外的丈夫,此刻恰巧也正带着无限忧愁,回望故乡,思念妻子。他望见了故乡的山水,望见了那在江对岸湖泽中采莲的妻子了吗?其实不然,此刻展现在他眼前的,无非是漫漫“长路”和那阻山隔水的浩浩烟云。这种主客移位的悬想手法,在《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的“遥知”上亦有体现,使诗歌的视角由单一转向多个,使女子热切的期盼与思之不得相见的愁苦之情更加浓厚,也巧妙印证了“同心”的感情基调,营造出富有立体感的意境,丰富了读者的想象空间。
此外,东汉末年,社会动荡,底层士人漂泊蹉跎,游宦无门。《古诗十九首》产生于这样的时代,并非一时一人一地之作,亦可认为其主人公是虚构出来的,跨越空间的爱恋,作为故事讲述者的诗人只是想借此反映自我处境与社会现实罢了。
诗歌,是一个人的诗歌。与诗歌对话,就是与诗人、与那个时代对话,多样的解读正是跨越千年,且歌且行的诗歌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