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生命树
2024-06-27王文才
王文才
每当我在生活中遭遇挫折困难时,总会想起孩童时代背柴火的心酸历程,咬咬牙又坚持挺过了一个个难关。我今天能在这个城市安身立命,拥有稳定优越的美好幸福生活,不是某位达官贵人的携手相助,而应感恩一棵在我饥渴劳累时给予我饮汁的野酸梨树。
我出生于一个边远贫困山区。20世纪80年代那里的山村生活简单、淳朴、日复一日的循环。忙完庄稼地里的活计,秋收后的农余时间就是上山砍柴,确保一年的生火做饭燃料。
自打我记事起,父亲大多数时间在外面行医赚钱养家糊口,家里的农活大多落在母亲孱弱单薄的身上。每年一进冬月间,鸡叫二遍天刚蒙蒙亮,母亲在凄冷星空寒光笼罩下的院心磨好砍刀,做好早点,便叫大哥起床,匆匆吃过早点后,驾好毛驴,到很远的地方砍柴。我的村庄毗邻四川会理县黎洪、金雨乡,家里烧火做饭的栗柴,往往要走很远的山路,到四川那边的深山里砍,还要防止被守山人抓到。
在我上学时,家里开了一个小饭馆,母亲就没有上山砍柴了,家里日常做饭的柴火多在市场上购买,生活水平也比以前逐渐宽裕了许多。
三年级时每个星期六我都会跟随三毛、香炉上山去捡些干枯的树根疙瘩或松果,背回家里,烧小土灶或小风炉。因为星期天要帮妈妈收盘子、洗菜,做些力所能及的活,以便减轻家里的负担。沉重的背篮背带勒得我两边肩胛瘀青红肿,过早地把我还未发育的脊梁变为虎背。每回背柴火到家,卸掉重荷,全身轻松得如同棉花般,飘飘然的,轻浮舒畅。有时会得到母亲给的一角钱,便可上街买碗水米线或两个冰棒解解馋。家里堆柴的地方,如同小山包般渐渐垒高起来,看着就很有成就感。每当我生火时看着这些熊熊燃烧的火焰,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我更喜欢夏季进山的日子,我们上山捡柴的半路途中,都会经过一个叫平滩的两户人家的村庄。下坡后,再爬上一个小山包,便有一汪清泉缓缓流过。连绵的群山,郁郁青青,高大茂密的松树,林立山岭,松脂流香遍野,小松鼠在树枝上跳来跳去,摄食松子。野兔也跑出来引诱你同它赛跑。各种鸟儿在山间唱着悦耳动听的歌谣,不知名的野花更是绚烂芳菲。
六七月间充沛的雨水润透了大地,山间田野一片青翠,绿油油的鲜嫩世界,与蓝天白云映衬得如此美丽。一张张现实版的山水画面就在眼前。除了捡柴,如果运气好还能捡到鸡枞、松茸、牛肝菌,山中各种野果也开始陆续成熟,黄刺莓、黑刺莓、棠梨果、野草莓、地瓜、野葡萄、山楂、杨梅,都可以让我们饥渴的肠胃一饱口福。每次捡好柴后,回到这儿,我会俯身到渠边咕咚咕咚喝口甘洌的山泉水,再放荡不羁地脱掉外套,瞎吼一曲自编的草皮调子,在悠闲的短暂时光里,遐想山外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在一条曲折迂回的羊肠子路边,有一棵饱满熟透的野酸梨树,黄灿灿的果实诱惑着来往路人,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它遒劲的腰身,有电线杆粗,深绿浓密的枝叶像一把巨伞,屹立于路边的荒坡,油亮金黄的果实肥硕圆润快垂到地上,树下凌乱地散落着一些梨子,有几个腐烂的正在被一群蚂蚁噬食。我踮起双脚伸手摘一个咬开,酸甜的汁液流淌了出来,生津止渴,解暑解乏。小憩片刻,身体仿佛蓄满了无穷的力量,继续起身赶回家的路,精神焕发不觉得累了。
从捡柴山上到家,路上至少要歇气十多次。每次上山我都要先看看这棵野酸梨树,如同和我亲密的发小打招呼,回来时再去那里摘一两个酸梨解渴后再走。
初中后当我到外面读书、参军,那棵野酸梨树也渐渐地被淡忘。我很想走出山外的世界,幻想以后再也不用与土地打交道,可以穿干净时髦的衣服、锃亮的皮鞋,住在高大漂亮的楼房里,有一个美好前程,在乡亲们面前扬眉吐气。当兵五年后我回到故乡,故乡以她博大、淳朴善良的胸怀容纳了我。我几乎开始顺从命运的安排,决定在父辈们世代生存的土地上安家立业繁衍后代。
一次偶然的机会县里面向社会招考人民勤务员,具有高中学历的退伍军人也在招考范围之内,我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报名、笔试、面试一切顺利,最后我被县委组织部分配到姜驿村委会工作,这是我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我又回到了我的家乡。工作中我任劳任怨、兢兢业业,憧憬着、盼望着两年结束后能如期转为公务员或事业单位工作人员。
两年期满政府再次发文,要求我们和应届大学生一起参加事业单位考试,结果我落榜了。那段时间我的日子有多煎熬,我的精神世界一片黑暗,几乎崩溃,悲痛欲绝。我恨透了这个让我伤心、绝望的鬼地方,让我颜面尽失,我人生中的一次次希望在这里点燃也最终在这里熄灭。我巴不得找条地缝藏匿起来,不想看到任何人,也不想和任何人有一丝毫的来往。或许这就是命中的定数,我终究还是逃不出生我养我的这块土地,还是走不出大山勒紧我的怀抱。阵痛之后我想到了逃避、背叛,心里想着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当我漂泊流浪至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一切从零开始,历经了生活的酸甜苦辣,一路跌跌撞撞地跋涉,才知道人生的道路是那样的曲折艰难,传奇人物的成功故事是电影和小说里才有的。而我一介草民,再怎么努力终究还是只能靠出卖自己的汗水和劳动力生存。我在这个麻木的城市缝隙间残存着,犹如荒坡上那棵孤独的野酸梨树,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努力顽强地活着,始终不能与大片的绿树融为一体。或许我的一生就是孤独漂泊的,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在遥远的异乡孤独地离世,形同草木砂石,来于自然归于尘土。
好多年了,当我在异乡有了孩子,有了乡愁,也便经常想起那些上山捡柴的日子,想到那棵野酸梨树。去年中秋节后我想回老家去看看那棵树,解开我多年以来的一个心结,但我却只能给妻子说回去看看母亲。
回老家后,趁我妻子和小孩睡午觉时,我怀着虔诚、感恩的心情,骑着摩托车,去祭拜那棵野酸梨树。摩托车沿着羊肠子似的峭壁山路攀爬着到达那里,坡顶一条水泥路替代了多年前的山间小路,当年的两户人家现已发展为8户,村里巷道整洁,并建盖有村会议室、文化娱乐活动室,每户人家都住上了现代化的砖混结构楼房。房前屋后的梨树、桃树、花红树、柿子树,硕果累累,缀满枝头。带着腊味的炊烟,袅袅氤氲在山里。这是我童年一直熟悉的山村炊烟味道。
就在当年野酸梨树站立的地方挺拔着青翠茂密的玉米,那棵酸梨树消失了。带着迷茫失落的心情我走遍了那里的所有山林和土地,幻想着她一定会在附近的某个地方突然出现给我个惊喜。葳蕤挺拔的玉米吐露绯红的缨须,向日葵伫立地头绽放金灿灿的笑脸蔑视着我,嘲笑我的无情势利,我的心里不禁暗自神伤,两行热泪悄悄滑下脸庞……
责任编辑:余继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