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公子兮徒离忧
2024-06-25彭亦菲
在中国古代各种神话传说中,山鬼以其神秘莫测的形象和独特魅力成为无数文人墨客心中的灵感之源。
在《史记·秦始皇本纪》中,山鬼被描绘成具有预言能力的神秘存在,能够预知秦始皇的生死;《山海经》中记载的山鬼具有人面长唇、身有黑毛等特征,它们居住在深山老林之中,富有神秘恐怖感。
然而,在屈原的《九歌》中,山鬼的形象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屈原笔下的山鬼不再是恐怖神秘的存在,而是一位美丽又多情的山神。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诗的开头就为我们展现了与山鬼初遇的场景。在幽静的山谷中,山鬼忽隐忽现,是一个缥缈的存在。她的衣裳是用薜荔缝制的,腰带是用女萝编织的。她隐藏在那遥远的山坳之中,与自然融为一体。远看山鬼,她与神话中的神秘形象不谋而合;近看之下,却能发现她身上多了优雅妩媚的气质。“既含睇兮又宜笑”这句诗展现了山鬼的多面魅力。她的眼神含情脉脉,笑容又如此宜人,这种眼神与笑容的交织充满了女性的柔美与魅力,让人为之倾倒。
“子慕予兮善窈窕”则是对山鬼的进一步赞美。山鬼既含情脉脉又笑容宜人,既身姿窈窕又气质优雅。男子对山鬼心生爱慕,不仅是因为她的美貌,更是因为她窈窕的身姿与优雅的气质。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以瑰丽奇特的想象,描绘了山鬼出行的盛大场面。赤豹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神兽,象征祥瑞与力量。毛色有花纹的狸猫是山鬼的随从,跟随在赤豹之后。山鬼则坐在辛夷车中,车上桂花枝条编织而成的旗帜随风飘动,散发出淡淡的花香。
《诗经》云:“一日不见,如三岁兮。”终于要与恋人相见了,女神山鬼“被石兰兮带杜衡”,她用石兰与杜衡尽情地装扮自己,把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同时不忘“折芳馨兮遗所思”。此刻她心中充满欢喜,穿过重重山林,终于来到了与恋人约定的地方。
然而,此地空无一人。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这不仅是对山鬼所处环境的具体描述,更是她内心孤寂、无法与恋人互诉衷肠的隐喻。然而,在这样的孤独与无奈中,她并没有怨恨恋人,反而怪罪自己“路险难兮独后来”。
独立山巅的山鬼,目光热切地望着远方,期盼恋人的到来。她如雕塑般静立,脚下的云海翻腾不息,变幻莫测。“东风飘兮神灵雨”,狂风骤雨,乌云密布,白昼如同被阴霾笼罩,她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沉重阴郁。
也许是为了排遣守候的孤寂,她决定在山间采摘“三秀”。灵芝,即“三秀”,传说中有延年益寿、保持青春容颜的神奇功效。山鬼采摘灵芝以维持青春容颜的做法,是为了更长久地等待,为了那个能使她心生欢喜的人而保持美丽。
随着时间的流逝,山鬼心中的惆怅愈发浓烈,如同潮水般汹涌澎湃。她开始怀疑恋人是否真的思念她,是否真的在意这次约会。如果他真的在乎她,又怎会让她独自在这山林中等候,又怎会让她承受这样的失落与痛苦?
在这充满疑虑与迷茫的时刻,山鬼的耳边充斥着雷鸣的咆哮、风的呼啸以及猿猴的哀鸣。她的眼前,落叶萧萧而下,黑暗如同无边无际的深渊。此情此景,恰如屈原笔下的“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
阵阵雷声,如同她内心的激荡与不平;雨色沉沉,如同她无尽的泪水。猿声凄切,长夜漫漫,更增添了她心中的悲凉。风声瑟瑟,木叶凋零,这不仅象征着年华的流逝,更象征着生命的无常,让她对爱情的憧憬与向往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当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抛弃的命运时,这场爱情悲剧达到了高潮。她心中的那份爱、那份对恋人的思念,如同被撕裂的纱线,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结语中的“思公子兮徒离忧”,表面上看是一种抛弃徒劳牵挂的决心,实际上却是对深爱之情的无奈表达。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痛苦,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哀思。
清人蒋骥以为,屈原写《山鬼》是其“自托于山灵”。读罢《山鬼》,方知其中深意。
屈原,一位博学多才的智者,精通辞令,一生致力于内在修养的提升,力求臻于完美之境。他自陈“内厚质生,心之端直”,发誓“独立不迁……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坦言“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屈原希望以自己的才能实现政治理想,他写山鬼的美貌,实则隐喻自己的才能。正如朱熹在《楚辞集注》中所言,描绘其服饰之芬芳,意在彰显其志向行为之纯洁;描述其容色之美,则展现了其才能之卓越。
然而,屈原不幸遭奸人陷害,被君王猜疑排斥。他虽怀有尽忠君王、报效国家的赤子之心,但身处困境,难以施展抱负,不禁对周围污浊的环境产生了深深的埋怨,这与山鬼埋怨自己“独后来”的心情如出一辙。
屈原自托于山灵,以男女喻君臣。行走在《山鬼》之中,我们仿佛亲身经历了主人公的悲欢离合,为主人公的遭遇痛心疾首,对屈原一生的泪与血以及山鬼的痴与情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作者简介:彭亦菲,女,土家族,湖南湘西人,湖南第一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研究方向:文学作品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