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齿生长
2024-06-24段佳琳

1
当积雪在草丛里开始流失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万物萧条的季节了。北方的初春,风还是很冷冽,一地的树叶不断发出好似呻吟的呓语,我总是想象着自己在湖上独自泛舟。
我来河北金融学院读书已经近乎一年半,和它的关系已然不再陌生。在这里告别了17岁和18岁,来到了19岁的开头,我常常感受到源自青春的旺盛精力,以及有些时候留滞在心里的难言痛感。
如果说我过得非常圆满,这不真实,因为青春不可能了无缺憾。一度,我认为自己的人生偏离了轨道。看到录取结果的那一刻,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学会计一定得学很多很多的数学知识。
然而我无法回头。坐上去保定的车,颠簸的路途让我幻想自己是击溃庞培军队的恺撒,是奇袭意大利的拿破仑。
“到了。”司机简短地说。
于是我离开了古希腊和法国,来到了这里。
2
智齿隐隐作痛,我还未拔掉它。我饮下冬天的一盅风,当作我的止痛胶囊,智齿带来的疼痛得到了短暂的缓释。
博闻路的灌丛依旧苍劲,笃学楼窗户外的晨雾在我眼中氤氲出了和苍穹一样的颜色,晨跑时第二田径场的风带着独属于北方的冷冽气息。我路过24小时自习室时,有很多只来自南方的飞鸟从我头顶上空飞过,这是我在这里经历的第二个春天。暮色时分,听着列侬的Oh My Love,我拍下了这里的无数张照片,想留下些什么,却并不试图让一切暂停,也从未想过要从照片中解构出什么,因为它是那么纯粹。尽管我是个歌颂初春的狂热分子。我热切地、奋不顾身地,融入河北金融学院的春季,像苍劲的灌丛,像北方的冷空气。
3
即便我的智齿背叛了我,但每天早上带着疼痛吃第一食堂热腾腾的煎饼,让煎饼在我的齿间跳舞时,我仍觉得那是珍馐美味。在这样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我想躺在第一食堂前面的那片草坪上,那是我的席梦思床。
食物给了我慰藉,也包容了我的幻想,我体会到它们是那么善良。高数太难让我想要放弃时,只需一碗小锅炖菜或是板栗味的糖葫芦,大快朵颐之后,我就可以成为臆想中的欧几里得,然后奔向图书馆投入新的学习。
我已经忘记我第一次来学校食堂时吃的是什么了,好像是软皮的煎饼,和室友一起吃的,让我回味至今。如今那个食堂即将变成自习室。与此同时,新的食堂也已经建起,装上了步梯。
4
前几天我去了医院。医生说,我的智齿顶破了牙龈,那是因为它一直在生长。
“可是我已经19岁了,智齿还能生长吗?”我问。
“当然可以啊,我们约个手术时间吧!对了,最近患流感的人特别多,注意保暖,感冒不能做手术。”医生提醒我。
我的智齿在初春生长了,没有选择我喜欢的夏天。
北岛说:“毕竟只有一个世界,为我们准备了成熟的夏天。”
上学期,我最喜欢上近代史课。夜晚,我总能听见博学楼旁边的一簇簇月季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下课的时候,我总是先冲出教室,然后装作在门口等朋友,因为这样就能和他擦肩而过。当他从我身边路过时,空气出乎意料的好闻,像话剧台词说的那样:“奇怪的气息,有些湿乎乎的。”
我就这样每次都等待着那个瞬间。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他转身去了隔壁教室门口像我一样等人,然后和一个女孩一起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留给我内心的,是如智齿生长般的微微痛感。
5
智齿生长的痛感在不断流失,那或许又是我的错觉,而非因为时间的流逝。
我在河北金融学院丢了一本纳博科夫的小说集和两只纯白色的耳机,后来再也没能找到。我的错觉并非以为它们还在我身边,而是相信总有一天它们会突然回来。这种错觉在某种意义上就像幻想中多年后毕业醒来,我以为自己还睡在上铺的床上,离天花板那么近,下铺舍友的闹钟还在响。
网上有一句很流行的话:“人不可能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我们永远不会比此刻更年轻了。我的青春和大学是紧密相连的,就像生长的智齿和此刻的我一样密不可分。河北金融学院是我青春的栖息地。记得辅导员找我谈话的时候,我本想故作成熟,但最后还是轻易地坦露了自己的脆弱。她耐心地开导我,我觉得她像我的姐姐。
在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我和舍友们聊了时间最长的天。这里面不乏一些专属于青春期的烦恼和向往。虽然最后我们相继沉沉睡去,但她们让我在这个10平方米的地方感受到了一种辽阔。
在校园里,每当我跟在别人身后,他们掀开厚重的门帘时几乎总是会坚持得时间长一些,以免砸到我;我等着吹头发的时候,有好心的女孩指给我有空位的地方;部门里的学姐时常会叮嘱我注意一些小事……我的身边其实充满了善意,值得我留心发现。
6
昨天去了医院,我把那颗拔下的略带斑驳血迹的智齿用纸包起来,放进了我的口袋。我期待一场初春后的雪,到那时,我将把它深埋在宿舍楼前,它就会变成一颗种子,等待春暖花开。
(本刊原创稿件,习k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