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空
2024-06-24草予

那时,我是先认识天空的,其次,才是远方。
黄昏,坐在旷野的一块大石头上,我像是天空之下唯一的存在。云的上面还是云,蓝的周围还是蓝,当然,风的后头还有风。这个看起来永远,还将永远下去的世界,让人觉得自己渺小得什么都不是。
大人们总是很忙,没人喊我回家,时间还早,还不到担心的时候;也没人叫我回去写作业,那是一个孩子自己的事,无人插手过问。
大把的时间,我就这样抱膝坐着,辽阔的大地盛着我,比大地更辽阔的天空笼罩着我,庆幸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要与我瓜分这样的辽阔。天空仿佛只属于我一个人。偶尔,一只飞鸟,高高地经过,它不是来分夺辽阔的,它也是辽阔的一部分。
远方都还在课本里,东边的海,西边的喜马拉雅,漠北的雪,江南的春,种种远方,比熟悉更陌生,比陌生更熟悉。我地理学得还不错,知道赤道上的所有国家,一口气说得出长江经过的那些省区市,记得住各处的平均年降水量,还画得出所有的洋流。我对远方总是很感兴趣,可是它们都算不上充满致命诱惑。
比起远方,我还是更了解天空。
这里的四季,总是分得清清楚楚,夏有夏的样子,冬有冬的样子。天空,自然也就四季分明。
夏天的晴,是一种特别的晴。天空的云,往往抱成团、结成堆,云的轮廓清晰明朗,影子,也轮廓清晰明朗地落在大地上,看得见的,又厚又重。天空的其他地方,干净得被橡皮擦过似的,一无所有到可以无所不有。
有时,一阵雨,会跟着一片云远远而来,毫无防备。我还在外面,眼看着雨在逼近,那速度像一匹马在平野奔跑。双脚生风,只想赶在被雨追上之前躲到哪里。可是,人怎么可能跑过一匹马?不能不服输。我被夏天的雨浇得浑身湿透。很快,雨跟着云,下着下着就走了。后来想想,简直多此一举,反正要被淋湿的呀。快雨快晴,天空真的有了彩虹。
夏天就是这么可爱,它会向被它捉弄的人道歉。
冬天没有太阳的时候,天空总像快要下雪的样子。风,冷得常常让人误会,真的要下雪了吗?其实,一整个冬天,雪就那么一两场,短短几日,也就现出了大地本来的面目。
其余的日子,天空都在传达寒冷。那会儿,我还不知道寒冷的意义,直到后来看到甲骨文的“冬”字。人说,你看,冬,多么像一根绳子从中间拎起,在两端打上了结呀。原来,冬就是终。冬的寒冷,是终结的意义,春天继之而来的温暖,才有了重新开始的意义。
天空比远方更能让我着迷,是因为天空的阴晴雨雪、日月星云,都比远方更加与我有关。或许也可以说,天空是另一种远方:远方是水平方向上的远方,天空是垂直方向上的远方。
后来的岁月,我抵达了很多远方,山南海北,远方的远方。在那些素未谋面的地方,只要举目望天,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曾经,我是一个被天空独宠的孩子。
(朵朵摘自微信公众号“草予”,视觉中国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