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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

2024-06-24明珠

时代报告·奔流 2024年4期
关键词:张帅

天色暗下来,玻璃窗映照着赵睿朦胧的影子,似在缥缈的雨中伫立。她喜欢海城秋天湿润的凉意,沉醉傍晚弥漫的烟火气息。

身后餐厅温暖的灯光下,父亲和母亲忙着晚饭。

“妈,不用给张帅留饭,他今晚在医院值小夜班。”

赵睿凝望着窗外轻声说了一句。

“好,快过来吃饭,吃完你也早点儿回家,天不好。”赵睿母亲拿着碗筷从厨房出来。

“今天表哥林强领着姨夫到张帅他们医院体检了,不知结果怎样。”

赵睿吃着饭跟父母说了一句。自从几年前自己妹妹去世后,赵睿母亲没少操心妹夫家的事,嘱咐女儿抽时间去看望一下他们。

饭后赵睿来到书房,开心地在手机上接收儿子发来的北大新生活动照。突然,表姐林星打来电话,声音直冲耳膜:

“赵睿,你就见不得我好,是吗?”

“啊?啥事说清楚,我怎么见不得你好?”

“哼!做了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真是啊哈,别总把我当傻子!”阴阳怪气里拉着怨恨,电话挂了。

赵睿急忙回拨电话,林星就是不接,微信竟然也拉黑了。

“气人,发什么神经。”

赵睿拿着手机从书房来到客厅,正要看电视的老妈见赵睿憋曲的样子,问:

“怎么了?”

“林星劈头盖脸地说我见不得她好,简直莫名其妙!”

“问一下你姨父或者林强?”

一旁正弯着腰摆弄花儿的赵睿父亲一听,起身朝老伴摆了摆手。

“不知她要怎样,找茬,前几天遇到她还挺好的,今天竟朝我发疯。”

“别急,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她一个人也不易。”

“谁知道呢,朝我发疯。”

赵睿站到窗前,望着外面湿漉漉的街道,银杏树下堆落的片片落叶,雨雾中碾着霓虹来往的车辆,突然感觉很是失落伤感。她想,林星现在跟大画家高文轩在一起,很好不是吗?难道她又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

赵睿和林星同年,比林星小两个月。当初为了互相有个照应,小姐妹俩一直在一起上学,可以说是形影不离。也许是因为右边都有一颗小虎牙,二人样貌上有一点儿像。赵睿白净,笑起来,虎牙像一颗小珍珠,腮边的酒窝若隐若现,可爱又灵动,长大后都说她很像日本女演员山口百惠。而林星看着比赵睿高大一些,长方脸,上嘴唇薄,虎牙突出有点儿明显。从懂事起,每当听到大人们夸表妹好看,林星就会不自觉地咬着她厚厚的下嘴唇,默不做声。事后几天不爱搭理赵睿,都是小赵睿跟在后面“姐,姐”的喊。

如今,赵睿她不想再像小时候那样去追着林星跑,哄她开心,太多事是解析不清的。

“啪!啪!”

一进卫生间,林星就扇了自己两个耳光。一抬头发现墙上的镜子里挤进一个40多岁的中年女人,一头过肩短发如深秋风中凌乱的野草,肿胀的眼皮下半个褐色眼仁绝望地盯着自己。她身子向后一倾,但见镜中人脸上的两条法令纹,瞬间变成粗粗的绳索使劲向下拉着她的眼皮、脸颊、嘴角,她努力挑了挑眉,又用双手按住使劲向外推拉,可是都没用,钢索紧紧勒着她的脸,慢慢地缠绕、勒紧她的脖子,她疯了一样双手使劲拉扯……

“唉——”一声叹息,右边一颗突出的虎牙咬住厚厚的下嘴唇。林星抻长脖子,双眼一闭,右拳一挥狠狠地砸向镜子,“砰!”

镜子颤抖着,像平静的湖水扔进一块石头,激起的涟漪一圈一圈向外扩散,镜子里的那张脸碎了,钢索被割断,松开。

“他妈的,你又在闹腾什么?!”卧室里传来一个男人暴躁的声音。

林星愣了一下,然后猛地一把摘下淋浴莲蓬,扯掉内裤,放开水。

水凉凉的,哗哗地喷着,想着在床上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态度,林星简直忍无可忍。关掉水龙头,她感觉小腹坠胀得厉害,低头一看地上有一丝血迹在慢慢流动,已经半个多月了,下体一直有恶露,血丝流出。

“林星,还是回你自己家吧,咳!咳咳!”急促的咳嗽后,男人说,“妈的,走人,臭毛病真多。”

像被人啐了口唾沫在脸上,林星听到男人的嘟囔,冲出去,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你有种,我这就走,哼!”

“走吧,走吧,咱们好说好散!”熟悉的烟酒嗓,决绝的态度。

“拜托,让你那前夫别再往我画院里打电话了,还有你儿子,都他妈的离我远点!”

男人拿着烟,绕过正在卧室收拾自己衣服的林星,拖鞋趿拉着走向客厅阳台。

八月中旬的早晨,林星感觉自己浑身发冷,整个人支离破碎。

准备离开时,林星看了一眼阳台上站着的背影,这个年近60岁的男人正在吞烟吐雾,白色烟雾从他厚厚的花发间袅袅升起,飘散。他不会再转身装作漫不经心地走过来,像前两次那样说一句挽留她的话:“算了,都不计较啦。”

林星拉着行李箱走到门口,停了一下,她喉咙哽着,穿鞋……

寂静,林星只听到自己离开时应该发出的声响。

高文轩,海城风荷画院的院长,比林星大一轮,画得一手好荷花,小楷写得漂亮。不说在国内,起码在本省书画界是响当当的大家,年轻时也算是风流倜傥的才子。圈里人都知道高文轩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太好酒,有酒就是仙。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他的酒力与画功几乎齐名,是出名的“酒仙画笔”。一次几个书画家一起去青岛崂山采风,中午在山下酒家他一人就喝了三瓶琅琊台,其间的青岛啤酒不算,人看似微醺而已。酒中作画收放自如,两幅水墨荷花图很快跃然纸上,荷花婷婷出浴,荷叶下两条小红鲤追逐嬉戏,栩栩如生,在场的人都拍手叫绝。

高文轩不近女色,偶尔有传闻也都是逢场作戏。他说:“美女如荷,欣赏即可。”离婚多年,他云游四方,一直未娶,跟林星能好上,并公开同居近一年,有点儿出人意料。

那是前年的重阳节之前,高文轩接到市文联通知,邀请他参加由市文联组织的“重阳节,送温暖到养老院”的活动。重阳节那天,在福安园养老院,副院长林星主持接待了他们一行十几人。林星听说是市里有名的文化人来访,提前一天去发廊整了头发,当天她身着一套宝石蓝裙装,165cm的个头加脚上四公分高跟的黑皮鞋,整个人看起来落落大方,很精神。众人在林星的引领下参观了整个养老院,养老院的环境和护理条件都很好,联合养老院后身的社区医院做到了医养结合,是目前海城老年人很理想的一个养老地方。参观结束,各个代表都兴致勃勃,现场与部分老人互动,唱歌的唱歌,朗诵的朗诵,高文轩现场作画,一幅水墨荷花深深吸引了林星。

“高院长,谢谢您的画,我替养老院的老人们由衷地谢谢您。”

“绵薄之力,不客气。”高文轩从林星的目光里看到她对自己的崇拜。

在送别一行人时,林星走到高文轩跟前,笑意款款:

“高院长,希望以后有机会在绘画上能向您讨教一二。”

“哈哈,好,有机会儿再说。”高文轩边上车边笑着答复。

两周后的周五下午,林星便和高文轩相约在渔村小院里。电话是林星打的,饭却是高文轩约的。林星的电话一打过来,高文轩很高兴,这位风韵犹存,大方精神的林副院长他自然记得。还没等林星说请教他绘画的问题,他反而说:“林院长,今晚有安排没?没有的话,我想请您赏光小聚,有事请您帮忙。”

林星一听,心中暗喜。

高文轩的老母亲已经87岁高龄,患有高血压冠心病,加上经常犯糊涂,保姆换了几个都辞职不干了,唯一的姐姐累得整天找他诉苦。那天看到福安园的医养条件很好,回来就跟家人商量送老母亲去福安园养老吧。

两人见面边喝边聊,谈好了高的老母亲下月初安排入住福安园后,二人继续推杯换盏,天南海北,不知不觉喝了一瓶白的,一瓶红的。夜色朦胧,自觉人合适,酒正好,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

“林院长,等老母亲安排好了我再请你喝酒。”

林星红着脸,掩不住的喜悦都挂在那颗虎牙上。

结局是,在高家老太太住进福安园的那天晚上,两人也醉卧于一处。

有道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高文轩跟林星好上的事不久就在海城文化圈里传开了。其实开始高文轩不同意林星住到自己家里,林星隔三差五找理由去帮忙做饭,他即半推半就了。每当听到有人喊自己嫂夫人或院长夫人时,林星的虎牙就乐得跳出来,生活如锦上添花,感觉比当初做郑家大少奶奶都有面儿。接触到省内外许多大书画家,收获了不少名人字画。在外,林星自觉不自觉地兼做起高文轩的经纪人,半年内,她即成功地帮他卖出了十三幅作品。高文轩很开心,经济上对她也算大方,每幅画都给她15%的抽成。而林星感到最大的满足是全方位地证明了自己的聪明才智,当然也包括自己的女人魅力,真是无论走到哪里都自带光环。

“题字啊?好的,等我跟高院长说一下。”

“我问一下看看,画一幅应该没问题,放心。”

如果说嫉妒是丑陋的底色,贪婪则是丑陋的重彩。逐渐地林星开始干涉高文轩的艺术创作,起初,他还能容忍,毕竟老母亲在林星那里各方面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自己的作品出手的也不少。但林星犯了一个大忌,她想左右高文轩的创作内容。再者,林星领人来画室转悠让高文轩很反感,特别是他不欣赏的人,坚决不搭理,不给作品的,有几次只能由林星自己去收拾残局。

“你个贪心的娘们,跟我耍手段,那暴发户给了你什么好处?!”

一天,高文轩得知林星通过第三方拐弯拿走他一幅山水,且最后是送给了一地产老总,一个狡诈的暴发户。高文轩大发雷霆,气愤的他当场抓起一个烟灰缸朝林星扔了过去,见林星躲开了,就破口大骂。

林星领教了高文轩的暴脾气,只能一个劲儿说好话,谎称自己实在不知情才作罢。

国庆节假期结束第二天,林星的哥哥林强打电话给赵睿,这几天想领父亲去表妹夫张帅他们医院做体检,让她打声招呼。老伴去世后,林星70多岁的父亲一直跟着儿子林强住,小中风一次后,整天郁郁寡欢。

体检结束林强跟林星汇报父亲体检情况,末了林强便问了几句她与高文轩的事。

一周后赵睿才明白,为什么林星打电话向自己发疯的原因。

原来是林星的嫂子认识一个海城日报社退休的大姐,聊天得知自家小姑子现在的对象,高文轩的前妻与其曾在一个部门工作。高文轩嗜酒还有家暴前科,前妻受不了他就带着女儿跟一香港人跑了。

林强听媳妇来家一说,也担心起妹妹来。

“你听谁说的这些?多管闲事。”林星听了很烦,想到高文轩动辄对她发火、摔东西的事。

“别管谁说的,哥也不是闲的无聊来管你。”

“哼,有人就是嫉妒!”林星悻悻地道。

“我是你哥,是提醒你要多个心眼,留一手,懂吗?”

林星没有说自己的现状。挂掉电话,寻思,周围的人应该没有知道的,只有赵睿以前在报社待过。

林星越想越恼,她觉得赵睿就是在看笑话,亲戚朋友私下看低自己。表妹赵睿不过就是运气好,因为长得好看点,能力在哪儿?一腔怨气冲上头,她拿起手机给赵睿打了过去。

一个人掩盖不住的优秀在一些人眼里就是个错误,他会觉得是你夺走了他的光芒。

高考前模拟,林星成绩高出赵睿十四名。但高考结束,赵睿却如愿考上了华东师范大学,而林星意外与理想的医学院失之交臂,被调剂上了省内的一所工业科技大学。无法接受的结果,整整一个星期林星闭门不出,不见任何人。赵睿来了,依旧不开门,不说话。林星觉得自己的优势丢了,赵睿不过是瞎猫碰个死耗子,还要来看她的笑话。

半夜,家人都睡了,偶尔林星会出来坐在门口看着天空发呆。她感觉自己脑子里塞得满满的没有一丝缝隙,又有好多念头往外拽着四下飞,乱糟糟,闹哄哄,真像天上的星星。她一心想跟一个人上同一所医科大,这个人就是高一级的男生张帅,同学们嘴里那个瘦高版的梁朝伟。她崇拜他的才华,他拉小提琴时的帅气。他们俩的名字有一次同时出现在学校的光荣榜上,情窦初开的林星幻想只有自己才配和他在一起。

但林星万万没有想到毕业不到一年她心中的白马王子竟给了她致命一击。

那天她下班回来,见大姨正高兴地拿着一张合影给她妈妈看。

“看看两人般配吧?今年刚到市立医院做外科医生,还在考研呢。”

“姐,般配,啧啧,真好。”

林星一听,忍不住凑上前看起照片来。这一看不要紧,林星愣了……这,这不是张帅吗?他们俩怎么能在一起?林星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撕咬了一口,开始剧痛,滴血。

大一寒假时她曾鼓起勇气给张帅写过一封暗藏爱意的信,却没得到对方的回音。到大三实习时,林星终于在一次同学聚会上遇到了张帅,张帅友好地跟她打招呼,像是终于见到她这个人。聚会上林星一直心不在焉,她总觉得张帅的眼睛余光在悄悄地看自己,是欣赏自己。

也许是他没收到我的信。

回来后林星决定再给张帅写一封信,这一次她态度就相对明确地表示:希望你能看到我,你的目光里永远闪着我的影子。

直到林星分配完工作,她才盼来张帅的回信。

“林星同学,抱歉才给你回信。祝贺你毕业并找到理想的工作单位,你很优秀,但是我早有心仪的女孩子了,祝福你早日遇到那个人。”

顿时林星大脑一片空白,浑身无力。

现在,她看着照片中的张帅,蓝色牛仔短裤,白T恤,右手从后面揽着赵睿的右肩,眼里装满爱意。

林星的眼神像飞出的鱼钩,拉住这爱意,一动不动。

紧挨张帅身旁站着的女孩变成了林星,是的,两只害羞的手轻握在两人中间,甜丝丝的气息弥漫四周,阳光灿烂,她眯着眼睛,小虎牙笑着,白色连衣裙飘在蓝色海面上,齐刘海真是好看……

可这幸福为什么如此灼痛,痛得要窒息,要流泪呢?

“星啊,你看这男生怎样?听说比你们姐俩高一级。”

耳边传来遥远的声音,伸出的手停在空中,林星悠悠地道:

“不,不熟悉。”

林星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晚饭她没出来吃,说不饿。

半夜,她爸爸出来上厕所,听到女儿房里好像有动静,等他回屋叫着妻子一起推开女儿的房门,发现女儿右手拿着一小块玻璃正在咬牙划自己的胳膊,左小臂上已经划了两条白道子,上面冒着几个大大小小的血珠,两口子疯了一样扑上去。

好在没割到血管。

看着地上被摔碎的镜子,撕碎的满地信纸,林星母亲隐约感觉到与下午的事有关。但无论怎么问,林星就是拉着脸,虎牙咬着下嘴唇,眼睛直盯着地发呆。

再说林星离开高文轩一回到自己家,感觉就一个字“空”,空房子里装着一个空荡荡的人。一年了,她也曾几次问自己,跟高文轩在一起值不值。她感觉在高文轩眼里似乎只有酒和画,喝多了,就乱发脾气。他习惯独来独往,外出一两个月音信全无是常有的事,他不爱林星,这让林星很受伤。

“今天的菜好吧?”林星坐下来问。

“挺好。”高文轩看了一眼餐桌。

“我陪你喝两杯,晚上就不走了。”林星轻声细语。

“呃——,一会儿小张要来,我们要写几幅字,你还是回吧。”高文轩搭拉着眼皮说道。

林星知道高文轩有个姓张的老友,二人常在一起喝酒,写字,甚至云游过。她看不惯,一个四十几岁的大男人油头粉面,娘里娘气的。可气的是他曾当着林星的面直接调侃:高兄怎么看上林星这样的女人,触霉头。

看高文轩不表态,林星也只能生气转身走了。

只要看到高文轩专注创作时的样子林星就打心底里欣赏、崇拜,再说高文轩长得也不懒,五官端正,没喝的烂醉时也算是风度翩翩的。独木不成林,林星需要一个男人来支撑自己,尤其像高文轩这种有身份和才华的男人。只是他们无法继续了,上个月前夫郑明浩的出现,彻底毁了林星的一线生机。即使她一再让步,忍耐,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在高文轩心里的分量和价值,结婚更是空想。再一次的风光不再让林星感觉自己坠入了一个黑洞,她爬不出来了。

以后怎么办?

当年她为张帅发狠割了自己的胳膊就这样无数次地问自己,以后怎么办?那时,她还是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不一般。

一天,林星神采奕奕,回家跟父母说以后自己离开果品公司,调到市外贸公司在办公室做秘书,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好单位,工资福利让人眼馋呢。原来林星一次在迪厅认识了一个能人,区工商局第一副局长的大公子郑明浩,在市第一运输公司干调度,只是学历差点儿,电大毕业,长得人高马大,一头自来卷,听说没有办不成的事,人称运输公司“浩哥”。

浩哥很得意,觉得林星虽不是一眼惊艳的那种女人,但是高智商的女大学生,且精明能干,比那些整天只知道涂脂抹粉,跟着自己混吃喝的傻女人强多了。

半年后,林星宣布跟郑明浩结婚。

婚礼当天,郑家大摆宴席,林星开心极了,可以说是风光无限。长辈们都夸她有福气,林家人开心得合不拢嘴,这个聪明漂亮的女儿出人头地了。

表姐结婚了,赵睿很欣慰,心里有说不出的轻松。

说起张帅跟赵睿的恋爱还有他妈妈的功劳,一次赵睿跟一位前辈去文化馆采访,想不到跟张帅的妈妈很投缘。

张帅妈妈把小睿介绍给儿子,两人一见面都笑了。因为他们认识,在高中时曾一起合唱过,张帅还说,在校园里经常看见她们俩,一个严肃,一个爱笑。赵睿的笑很是吸引人。张帅妈妈乐得合不拢嘴,并鼓励儿子好好把握,千万别错过这么好的姑娘。

一个周末,两人看完电影,在回来的路上张帅还是告诉了赵睿自己曾拒绝过林星的事。观察到赵睿脸色有些难堪,张帅后悔了,只好安慰说:“我都说了,睿,你要相信我。”他把赵睿拉到怀里。

“嗯。”

赵睿心里纠结,她今天才知道表姐心里的那个人原来就是张帅。她一时不知如何面对,只能尽量躲着林星,当然姐妹俩各忙各的,见面更少了。

今天看到林星结婚赵睿心中踏实多了。

在林星风光地做着郑家大少奶奶时,赵睿正一辆自行车,几段小公交车地跑新闻,风尘仆仆地深入调查农村水源污染问题。原本跟她一起调查的一位男性老记者因为犯胃病无法下乡,以后赵睿都是自己去。

“姑娘,天这么冷,又来了,没用,那印染厂正红火呢。”入冬了,有村民看到赵睿拿着相机又出现在清水河边、村头,他们已经熟悉这个好看爱笑的女记者了。

“大伯,明年开春这片菜地能种点啥?”

“嘿嘿,你看河边这里,种啥也不成啊!”大伯搓着两只手说。

唉!看着清水河畔那些根部裹着发黑泡沫的水草,赵睿觉得自己同他们一样无能为力。

“走,再去看看你们村的水井,还时常有怪味吗?”

“前段时间你们来过后,有人来说给化验一下,装了几瓶水走了,再没信儿。”

“哦,”赵睿跟着大伯上了回村的路,“村里的自来水怎么样呢?”她望着不远处的村庄若有所思。

“具体我也说不清,自来水不是每家都安装的,赵记者,你能替我们反映这事,算立了大功德,你是个好心人。”

村民们喜欢赵睿,会跟她说几句心里话,聊一些乡亲们最关心的农事,嘱咐她早回,路上注意安全。

报社那个女记者,可惜了那张脸,死心眼。

我们又不是不管,那么多中小企业要利润,她算哪条龙?整天盯着一条河不放,报社真是闲。

来自各方的声音越来越多,环保局的人看到她就头大,恨不得躲着走。

“赵睿,水调查告一段落吧,去跑一下新扩建的少年宫。”主编吩咐她。

清水河汩汩流着黑绿色的眼泪,向赵睿走来,岸边的人、树、石头都举起腐烂的双手……

赵睿明白是自己心里难以放下。

于是,她丰水期去,枯水期来,断断续续地调查了一年多。

有时候张帅在路口看到她风尘仆仆的样子,也只能说,别太累。他明白这是赵睿想做的事,自己不能给她泄气。一份份调查报告写下来,一次次被毙。通过一关又一关,终于登上了海城日报头版头条,落在了市区各级领导的办公桌,上了人大讨论会,做了专项调查治理的议案。

“牛啊!赵睿,年纪轻轻啃了一块硬骨头。”

别说同事们赞叹,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得到社里如此大的支持。

又一年阳春三月,赵睿离开报社去了市文化局。

“主编,我不想离开报社。”

“可以,那你去广告部?”主编抽了一口烟,说。

“为什么?”

“别问了,我们社能推出你的文章,就是成功。你能去文化局,也是社里争取的,是重用你。”主编语重心长。

社里不再给她安排工作,同事们再忙也没她的事。一周后,赵睿只好服从安排去了文化局资料室,负责整编资料。

几年后,文化局更名文旅局,赵睿调到宣传办公室,有机会儿参加市里的送文化下乡活动。当她第一次看到清水河岸上树立起“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白底蓝字大宣传牌时,忍不住喊:“停车!我们下车看看清水河吧。”

清水河里碧波荡漾,河岸用碎石修了观景路,路外是一排排整齐的蔬菜大棚,再远处的山坡上是一片挂着青果的苹果树……

这些年清水河在变,山在变。但当赵睿站在河畔还是眼眶湿润了,喃喃地说:山风就是硬。

不久,赵睿写了一篇《家乡的水》发在了网上,文中完善环保建设,关心民众利益的内容再一次引起了市里有关部门的关注,特别是周围村民的讨论。

第二年赵睿被选上区政协委员。

日子在生活尘埃中穿行,幸福在岁月风雨中守候。转眼间赵睿与张帅的儿子也上高中了,她转为正科,张帅晋升为心外科主任。

路是自己走的,谁也没有资格说一切磨难都是生活欺骗了你。

林星婚后风光了不到两年,很快公子哥郑明浩的本性即显露出来,平日除了喝酒、打麻将就是去泡妞鬼混,根本不着家。在外人眼里,林星依旧是那个幸福的郑家大少奶奶,可私下里两口子三天一打,两天一闹,局长大人两口子都被他们吵闹得烦透了,后来干脆不管不问,装聋作哑。

儿子三岁那年夏天,当一个摩登女郎拿着妊娠化验单找到林星单位,坐到她对面时,林星像一口吞下一只苍蝇。

“放心,我是不会跟浩哥结婚的,他让我来找你要打胎的钱,缺德带冒烟的东西。”

林星一听,气得每个手指甲都发痒:“别想,我没钱,你自己解决。”

“这是5000元的欠条,你男人写的,少一分都不行,治性病的钱我还没要他的呢,快!要不就找你们领导来。”

林星盯着桌上的欠条,浑身发抖,她腾地站起来,抓起欠条,撕得粉碎。

“没用,这是1万元。”那女的从包里又拿出一张欠条,推到林星跟前。

林星自觉天旋地转,一屁股又坐下了。

一年后,疲惫不堪的林星离婚了,同意儿子洋洋给男方父母带,一个人离开了郑家。不久,外贸公司下岗开始,大家自谋出路,没了郑家这个靠山,林星的处境一落千丈。可她心里有一个坎,她是大学生,不能去混个体。

赵睿从民政部门得知一个近郊养老院需要人,而林星这样的大学生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便推荐了表姐林星。林星犹豫再三还是去参加了考核,顺利来到养老院工作。

那年的八月十五前一天,林星去看望姨妈,被硬留下来吃饭。

“小睿,看你来就带这么多东西给我,大强啊,给你妹妹弄点儿肉,走时好带着。”

“妈,我早给妹妹、妹夫备好了。”

“也没啥好东西,别嫌弃哈。”

“姨,看您说的,哥嫂挣点儿钱不容易,别给我拿了。”

林星最看不起哥哥平时见了赵睿一家时那副套近乎的德行,自己开个小肉食店,天天想着法儿沾点儿别人的小便宜。她从厨房出来,瞥了一眼林强,浅笑着对林星说:

“给你就拿着。”

今天正好碰上,林星不得不客气。因为有赵睿的推荐,自己才能到养老院办公室工作。她快速打量了一眼赵睿:见她内穿一套米色针织连衣裙,脚蹬齐踝黑色单皮鞋,外搭一件茶绿色束腰薄风衣,时尚大方。现在她双手拉着姨妈的手,白净红润的脸上洋溢着亲切和关爱,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一种难以抵抗的从容脱俗。

林星暗叹:真是幸福养人啊!

“有时间叫着外甥女婿一起来,听到没?”

“嗯,好的。”

林星开始胸闷憋气。

她心里那东西复活了,出来啃食她的心,她控制不住。赵睿就像一面镜子,始终照着自己的难看。她恨自己从小就像是赵睿身边的陪衬、恨张帅看不上自己、恨自己一直难遇良人,甚至恨自己的父母家庭。

林星拼命工作,积极表现,五年后被提拔为养老院的副院长。但她却觉得自己每天如握着拳头在荆棘中爬行,身后两行斑斑血迹。

因为郑明浩依旧没长进,加上后来运输大队改革,老爷子去世,他早就没了当年的威风,结了一次婚又离了。因为经常喝得烂醉,出租车也无法开,只能偶尔给人拉个货。

“当了养老院的头儿,给儿子的抚养费每月加500元。”

养老院的大门口,门卫根本无法阻止耍酒疯的郑明浩,任他吆喝。而林星唯一能做的就是一次次妥协,出面拿钱打发走。更让林星心寒的是儿子洋洋那冷漠无情的样子:“给钱,我要交学费。”“给钱,我要买球鞋、买手机。”

给钱,给钱……

这些年郑家两父子就像林星的债主,被他们追得窒息。

林星曾处过一个干电工的男朋友,因受不了林星与前夫的纠缠不清,分分合合的两年后就不欢而散。

高明轩的出现,林星感觉是老天开眼,她松垮的肚皮开始紧致,腰杆不知不觉又挺了起来,容光焕发。可惜她全心全意维护与高文轩的这段感情,最终没能给自己一个翻身的机会。这段时间她感觉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同事、家人和朋友,甚至连养老院里的老人那浑浊的目光里都暗藏耻笑。

国庆节假期林星没有好好休一天,小腹坠胀、隐痛厉害,痛苦中纠结的林星走进了市立医院的妇科门诊……

路边的银杏树变得金黄,天高云淡,好清爽的秋啊。从医院出来,在附近小公园的一张长条椅上林星一坐就是半下午。

眼前一切熟悉又陌生,一切都在飞速离她而去,世界很大,她无家可归。

“你每年不体检吗?卵巢囊肿目前问题不大,只是宫颈可以确诊,很不乐观,需要马上住院。”

“大夫,直接告诉我就行,是,是癌吗?”林星无力地问。

“早些住院吧,再做个全面检查。”大夫看着她,平静地说,“最好尽早手术。”

林星感觉海水开始没过下巴,脚够不到水底。她努力向上浮动,某一刻又感觉一切与己无关,她林星依旧是风光无限的美丽女人。

夕阳的余晖落下来,林星的影子越来越暗。

她拿着手机,没找到一个可以打电话的人。

这是个被美与丑、善与恶填满的世界,爱与恨交织的网紧紧裹住一些人的灵魂。芸芸众生在愉悦和痛苦,罪与罚里徘徊而难以自拔。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周三的早班会结束,林星跟院长申请休假去上海,下午就出发。回到办公室,林星想了想,拨通了儿子的电话:“洋洋,你在哪里?”

“你管好自己就行,我不用你管。”

“妈不在你身边,以后……”

“没啥事,我挂了。”对面不厌其烦,挂断了电话。

林星愣了一会儿,不自主地向高文轩母亲住的地方走去。

搬出高文轩家转眼三个多月了,他一次都没有联系自己,也没有来看望他的母亲。林星边走边想,找出高文轩的电话,鬼使神差地连拨了两次,都是无人接听。

起风了,院子里的梧桐叶子瑟瑟发抖,坠落,冬天近了。

“你最近还好吗?”她想给高文轩发个微信,可又删除了。

林星滑动着微信对话框,里面几乎全是自己以前的留言。

一个清洁女工笑着迎面走过,她在嘲笑自己吗?可林星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她感觉双脚就像灌了铅,走廊变得幽深漫长,一眼望不到头。

推开房门,看到老太太张着一口假牙正在犯迷糊。林星感觉自己终于走到了尽头,轻松了。她从口袋里摸出降压药……

傍晚林星去哥嫂家看了一眼父亲,中风后,父亲说话颠三倒四,竟然半天没认出林星是谁。坐了约一刻钟,林星离开往自家走。

气温越来越低了,万家灯火的夜晚,林星老远就能看到自己家的窗户,这个面积不足五十坪的小房子还有三年才能还清房贷,现在只有它在等着自己,等着她去点亮。想到这里,林星快步上楼,进屋即打开了所有灯。

“林副院长,高老太太下午突然血压不稳,休克,正在医院抢救,院长让快速通知你,希望你能出面安抚一下家属。”

“啊?哦哦,我知道了。”

林星急忙从挂衣架上取下外套,哐!门一开,她停住了,“我应该在去上海的路上呀。”

迅即,林星又关上门,坐到沙发上,中午的情景像电影在眼前播放:

林星走近老太太,突然,老太太手指着林星“嘿嘿”笑起来,形象越来越狰狞可怕,魔鬼般的笑声从四周袭来,林星感觉整个房间开始倾斜,脑袋嗡嗡响。

她挣扎着靠住床头,双手机械地抠着锡纸里的蓝白胶囊,取出一粒,两粒,三粒。

“啪!”水杯落地,笑声带着一片片锋利的玻璃飞起来。

林星咬住下嘴唇,虎牙颤抖得剧痛。

…………

迷迷糊糊中,手机响了,

“小睿?”

“嗯,姐,这个周六我们有个乡村采摘活动,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哦,周六?”林星眼前似乎有一道光,温暖明亮。

“是,你那位大画家还可以去采风,就这样定了哈。”

看到了,是赵睿开心的样子。

周六下午,当赵睿和林强一起推开林星的家门时,发现她还躺在床上睡着。赵睿走近一看,吓得大叫一声,靠在墙上。

林星左手腕上一个深深的口子张着,像一条蛇吐着红信子,血痕歪歪扭扭,顺着手腕流在地板上,在一面破碎的圆形梳妆镜处停下,凝固。

半年后,赵睿突然发现久未关注的QQ邮箱里有一封来自好友星星的邮件。她紧张好奇,轻轻一点,是一张她跟林星的半身黑白合影。那年她们十二岁,都扎着羊角辫,小虎牙笑着,两双大眼睛望向前方。

作者简介:

明珠,本名王明珠,副主任医师,烟台市女作家,诗人。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烟台市作家协会会员等。2016年开始写作,作品曾发表于《北方文学》《青岛文学》《奔流》《岁月》《胶东文学》《烟台日报》《齐鲁晚报》《烟台晚报》等报刊及网络平台,著有诗集《指尖上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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