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蓄势手法探微

刘全

《背影》蓄势自然，家庭遭遇的变故、自己的少不更事、父亲的失业等内容，依次呈现，既独立又交融，互为表里，伏脉下文，为后文理解父爱、被父爱感动等情感的迸发作了铺垫和衬托。

“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了……”“回家变卖典质，父亲还了亏空；又借钱办了丧事。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惨淡，一半为了丧事，一半为了父亲赋闲。”[1]这些内容，道出了当时家庭遭遇的变故和不尽的酸楚。家中光景的惨淡、诸事的艰难，为下文叙写被“背影”触怀，最终理解困顿的父亲、感受细腻的父爱做了内心转变的蓄势。

自己的少不更事是本文的第二个蓄势。“到徐州见着父亲，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2]遭遇这样的家庭变故，年已二十、初为人父的“我”已能够体味世间的冷暖，感受长辈的辛酸……但对父亲，始终有些隔膜。

对父亲执意到车站“送我”以及托付茶房照顾“我”的做法，一开始“我”是不愿意的。“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总觉他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3]看到父亲嘱托茶房照应“我”，“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们只认得钱，托他们只是白托！而且我这样大年纪的人，难道还不能料理自己么？”[4]把当时“我”的不领情、因家事还在埋怨父亲的心理，描写得真实而鲜活。其实，父亲包办“我”的婚姻，“我”在入北大后私自把父亲取的名字“朱自华”改为“朱自清”，这一前一后，父子俩早已有了怨隙和隔膜。此刻又遇到父亲失业，家境陷入困顿，朱自清的二弟则几乎失学。作为长子的“我”无比苦痛，无一不忧。这些心理的勾勒，为下文写自己被父亲的背影感动，流下眼泪形成对照，为态度的反转蓄势。

最不动声色的是对中年父亲遭遇的叙写，内容不多，却为下文感情的迸发提供了极为重要的张力。“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祸不单行是双向的，于“我”是祖母去世、父亲失业；于“父亲”则是中年丧母、丢官去职。父亲承受的是更大的打击。遭到撤职，丢失工作，父亲的不争气惹得祖母生病，并最终死去。面对周遭的怨言与养家的重担，人生走向苍凉的父亲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在传统文化浸染中长大的“我”，面对狼狈至极的父亲，心中蓄起了怜悯之情，叠加了足够情感逆转的铺垫。

正是有了这些充分的蓄势，后文中触动泪点的慢镜头“月台买橘”和父子连心的情感迸发，才显得自然而别致，中国味十足，经典异常。

“月台买橘”的慢镜头中，父亲一身黑褂，尚在服丧，惹人悲戚；那中年虚胖的身材则让儿子不胜怜惜。父亲“慢慢探身下去”的“探”，意味站台超过他的身高；“用手攀着上面”的“攀”，鲜活地勾勒出肥胖身子翻过高过身体的站台的艰难；“两脚再向上缩”的“缩”，则细腻描写出父亲整个身体的重量靠两臂拉着，并向上悬起来，做引体向上的情状；“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的“微倾”，也是细描，画面感十足地写出了父亲努力使自己先搭上月台，然后整个身体爬上去的过程……父亲努力和挣扎的背影终于戳中了“我”的心，作者从中读懂了中年父亲遭受的沧桑和磨难，感受到了艰难困境中的深切父爱，带出了对落魄父亲的同情、愧疚。

《背影》中的父亲，不只是翻越月台……父亲买橘的艰难，除了可见的衣着、动作，更有那看不见的落魄与颓唐。父亲克服障碍的努力，既表现出了深沉的父爱，也展现了父亲境遇的凄凉、挑战障碍的倔强。我们从中读出了作者对父亲已经老去的痛惜。“父亲哪里是在翻越月台，他其实是在翻越自己人生中的穷途末路，在抗争自己临老的落魄啊。”[5]

诸多方面的艰难，一瞬间集中迸发在父亲的背影上，触及“我”内心最柔软的部分。“我”注目着父亲艰难翻越的“背影”，思潮翻涌，内心悸动。已经二十岁的“我”终于读懂了在艰难里苦苦跋涉的父亲，领悟到了执意到车站送别，事事亲力亲为的苦心，体悟到了那真挚感人、催人泪下、竭力想要弥补的细腻的父爱。“这一‘慢镜头的描摹，将父亲的慈爱和迂执、艰难和努力、困顿和挣扎表现得淋漓尽致。”[6]

《背影》一问世，情感的反转就戳中了很多人的泪点，叶圣陶说，这篇文章“做到了文质并茂，全凭真感受真性情取胜”[7]。这份真性情，就是古往今来概莫能外的父子情。文章结尾写道：“他少年出外谋生，独立支持，做了许多大事。哪知老境却如此颓唐！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8]这番话完全就是儿子对父亲的敬重、同情和理解。

至今《背影》仍是“天地间第一等至情文学”的扛鼎之作，“父亲吃力翻过月台的沉重”已然是中国传统父爱的剪影。“蓄势”的手法，通过“背影”这一极富传统特质的符号，自然行文，层层铺垫，促成了情感的翻转，碰撞出了独属于父子之间的拳拳深情。别致的蓄势，最终铸就厚实父爱的经典！

【参考文献】

[1][2][3][4][8]朱自清：《背影》，语文八年级上册，人民教育出版社，2019年7月版。

[5]许细阳：《<背影>写法和主旨探微》，《中学语文（下旬·大语文论坛）》，2020年4月。

[6]张敏：《习经典美文，仿名家写作》，《快乐作文（7.8年级）》，2021年第4期。

[7]叶圣陶：《朱自清新选集序》，北京燕山出版社，2015年3月版。

（作者单位：广东省广州市海珠区六中珠江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