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国图志》在中国和日本的不同命运
2024-06-24烟雨六神磊磊
烟雨 六神磊磊
一
魏源写了一本书,就是大名鼎鼎的《海国图志》,中国和日本之间曾有一段关于此书的往事。简单来说就是,一百多年前同样被列强欺凌的时候,《海国图志》这本书,日本人却认真读了。后来日本迅速崛起,成为现代化强国。
当然,日本变强肯定不只是因为多读了一本书,但不可否认,这本书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二
魏源生于1794年,湖南邵阳人,是一位“开眼看世界”的知识分子,近代史上著名的思想家、政治家、文学家。
因为青年有才,他曾经和龚自珍齐名,并称“龚魏”。后来他定居南京,用心编著《海国图志》,并和巡抚林则徐过从甚密。《海国图志》的写成,很大程度上也是得益于林则徐的铺垫和影响。
在书中,魏源阐述了自己改良图存、富国强军的思想,还介绍了西方国家政治经济、军事科技、地理历史等丰富的知识。比如“筹海篇”,魏源深刻总结了鸦片战争惨败的原因,从守、战、策、兵、款等方方面面提出了应敌之策;世界地理篇”,介绍了海外诸国的地理历史、社会制度、天文历法、风俗习惯等,其中以英、美、法、俄最为详细;“西洋技艺篇”,涵盖火器制造、战舰图纸等西方先进武器科技的介绍。
仅仅以科学技术而论,《海国图志》就介绍了哥白尼的“日心说”、葡萄牙人玛吉士的《地球天文合论》等最领先的天文知识,以及先进的造船、造舰、火器知识,对当时蒙昧落后的中国来说,堪称是无价之宝。
然而,这本书在当时中国的遭遇,令人大跌眼镜。
三
1842年8月,第一次鸦片战争结束,而魏源在1842年12月就完成了初版五十卷的《海国图志》。二者相距不到四个月。从这个成书速度上就能看到,当时以魏源、林则徐为代表的仁人志士对国家民族前途的强烈担忧。所以自1841年收到林则徐的委托后,魏源马不停蹄地开始了《海国图志》的编撰。
“方术三年艾,河山两戒图”,魏源和林则徐清醒地知道,留给中国的时间不多了。
然而,著作问世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激起什么水花。根据洪九来先生整理,《海国图志》诞生的头十年间,刊刻只有6版,传播范围也只局限在沿海不多的几个地方。1847年9月广州的一份英文报纸中提到:“我们从未在广州的各家书店中听过有这么一部书……”此时《海国图志》已经出版五年了,连当时对外开放程度最高的广州都难得一见,遑论其他地方。
也有个别开明的官员知道《海国图志》,但无济于事。一个名叫朱琦的御史就觉得《海国图志》不错,却因为人微言轻,无法上达天听。直到《海国图志》问世后十多年,清朝高层仍然对这部书十分陌生。
咸丰八年(1858),当时的兵部侍郎王茂荫因为形势危急,向咸丰帝推荐这部书,但他推荐的还是初版五十卷本的《海国图志》,事实上《海国图志》更详细的一百卷本已在1852年就编撰完成了。
由此也可见此部书在清朝是多么遇冷。
四
非但不受欢迎,这部书还受到主流保守派的抵制和污蔑。清朝仍然沉浸在天朝上国的幻想中,非常傲慢和愚昧。
举个例子,鸦片战争时,清朝已经被英国揍得满地找牙了,为了安抚洋人,清政府撤了林则徐的职,派琦善作为钦差大臣赴广东跟英国人谈判。琦善一度沾沾自喜道:“我不似林总督,以天朝大吏,终日刺探外夷情事。”两国交战,琦善竟觉得刺探夷情是跌份的事,钦差都这样,这也就能理解为什么中英都开战好久了,大清皇帝还不知道英吉利位于何方何地。
傲慢和愚昧是一对双胞胎。早年间,洋人利玛窦曾经画过一幅世界地图,可官僚们发现世界地图上中国的位置“稍偏西而近于北”,且不在世界中央,面积也不是世界第一时,曾斥之为“肆谈无忌”的异端邪说。
《海国图志》中介绍洋人武器火炮、政治制度的内容,也被称之为奇技淫巧。如已算是开明人士的梁廷枬,也无法接受《海国图志》师夷长技的思想,认为“失体孰甚”!有官员更是直言,向洋人学习,“古今无是理也”!
跟《海国图志》有类似遭遇的还有稍晚几年的另一部书籍《瀛寰志略》,它同样被攻击“张外夷之气焰,损中国之威灵” “轻重失伦,尤伤国体”,最终被迫停止刊印。魏源的好友姚莹就总结当时《海国图志》在清朝的尴尬遭遇:“举世讳言……已犯诸公之忌。”
五
与《海国图志》在中国的尴尬相比,隔壁的日本却是另一番场景。
日本的封闭一开始也并没有比清朝强上多少,《海国图志》1851年就传入日本了,但因为书中有关于天主教的文字,此书进日本即遭幕府《天保镇压西学令》的封禁,根本流不进市场。转变发生在1854年,这一年,又有15部《海国图志》进入日本,但这次没有被封禁,反而是官方征用了7部,剩下的8部则被允许流入民间。
何以有此变化呢?因为1853年的美日黑船事件,美帝国主义的坚船利炮打开了日本的国门。同样是被人痛揍,同样的丧权辱国,同样是向洋人学习,日本展现出和清朝完全不一样的危机意识:急需寻求世界知识及应付夷人之策。所以看到对西方政治地理、军事科技记载如此详细的《海国图志》时,日本人难掩兴奋之情,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因为钦佩《海国图志》,他们往往对魏源也是推崇万分,引以为精神上的师友。
六
几个数据能直观体现出《海国图志》在日本的受欢迎程度。比如价格,从1851年到1859年短短数年,翻了近三倍,一本中国书,一时竟搞得日本纸贵。为何价格涨如此快?归根结底就是想看的人太多。
日本学者赖醇在《海国图志训译序》里说:“独憾其舶载不过数十部,故海内希睹其书焉!”海内都希望读到此书,可见《海国图志》在日本的受追捧程度。
还有刊印数据,据日本学者鲇泽信太郎的统计, 1854—1856年的短短3年时间,日本出版的《海国图志》竟有21种之多。而这些翻刻本有着很强的目的性,它们并不是全本翻刻,而是非常精准地选取了日本朝野关注的如加强海防、火器制造、美英国等国情介绍的内容。
和当时中国对《海国图志》的冷淡和抵触相比,简直是霄壤之别。
如果说百年前的国难是次考试的话,中国跟日本这两个考生究竟是如何拉开差距的,这些数字或许就是答案之一。
七
这之后,两国的国运也就迅速拉开了差距。
1861年,《海国图志》在中国成书20年后,清朝终于开始了学习西方的“洋务运动”。而提及这二十年,左宗棠无不遗憾地说道:“书成,魏子殁,后二十载,事局如故。”
拥有神功秘籍二十年,但中国没一点变化,世界又能等你几个二十年?1868年,《海国图志》在日本畅销10余年后,日本也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明治维新,历经二十多年的发展,1894年的中日甲午海战,日本一战打败中国,奠定了其强国的地位。一对邻居,一个失去了二十年,一个抓住了二十年,这番对比不可谓不强烈,也不可谓不讽刺。
(摘自“六神磊磊读金庸”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