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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党

2024-06-24苏鉴钢解政凤

阳光 2024年6期
关键词:申请书营长民兵

苏鉴钢 解政凤

腰塘生产队沼气试验在全县第一个取得成功,给公社争了光。党委组织部门的赵委员更是激动。不久,他组织召开了一个现场会,现场会上,李志高介绍设计方案,刘海友介绍技术要求,赵委员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把这件事上升为三个意义:政治意义、经济意义和社会意义。说到重要之处,他提高了嗓音:“证明了在农村这片广阔的天地里,下乡知识青年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什么时候推广啊?”好几个大队的领导问赵委员。

“县里很快会有布置。”赵委员说:“我们现在试验成功了,又有了自己的技术员,推广起来快得很。”

现场会后,赵委员叫来何小昆。

“你们知青组干得不错,你写一份入党申请书。”

何小昆没有思想准备,感觉有点突然。不过,他很快就调整过来,说了一句标准语:“我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离党组织要求还有很大的差距。”

“谁都不能说自己够,我能说自己够吗?”赵委员严肃地说。“上级党组织说你够,你就够;上级党组织说你不够,你就不够。”

“嗯,嗯。”何小昆点头应着。

“入党申请书不要写成干巴巴的几句话,至少要写三张纸。把你对党组织的认识,把你的迫切要求带着感情写出来。”赵委员教他。

“谢谢赵委员的关心。”何小昆话里带着恭敬。

“那我走了。”赵委员站起身,拎起了包。

“赵委员,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向您汇报。”何小昆鼓起了勇气。

“什么事?”赵委员歪过头问。

何小昆把沼气试验的各项开支费用以及他们担心的问题做了汇报。赵委员皱着眉头听着,没等何小昆说完,他就说:“何小昆呀,我看你各方面都不错,但是你也有一个明显的弱点。这个弱点放在别人身上,算不了什么,在你身上就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这个弱点就是你的政治格局不够大。我们看问题首先要从政治上看,试验费用高了,这很正常,也是必要的代价。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不流血、不牺牲,我们能够建立新中国?没有新中国,哪来祖国现在的繁荣富强?账当然要算,但首先要懂得算大账,算政治账。在这方面你还要多多学习、多多磨炼。”他放慢了语速,语重心长地对何小昆说:“你未来的路还很长,要在实践中提高自己的政治敏锐性和坚定性。你懂不懂?”他问。

何小昆既不敢说懂,也不敢说不懂,他点了点头。

送走了赵委员,何小昆陷入了沉思。“政治格局”是什么意思?他有点感觉,但说不清楚。他感到赵委员说的话内涵很深,分量很重。他又想,赵委员指出他的弱点,是在总体肯定的同时指出的弱点,是在寄予希望的同时指出了前进的方向,是在用更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否则怎么会让自己写入党申请书呢?他的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

何小昆开始写入党申请书。他觉得如果能加入中国共产党,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他很羡慕那些老知青中的共产党员,也常常把他们当作自己的榜样。赵委员提出写入党申请书要写三张纸的要求,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难,他很快就写了满满三张纸。

按照程序,申请书要先交给党小组。腰塘生产队一共三名党员,老队长维家、会计明和、民兵排长志恒。党小组组长是志恒。早年夏金生当队长时,大队想让他入党,但他以“不够条件”为由,多次推辞。私下里,他对别人说:“当党员又不多拿一工分,我才不当。”

何小昆找到志恒,说了自己的愿望,把入党申请书交给他。志恒说,“欢迎,欢迎。我们党小组要讨论一下。然后交给大队党支部。”他又说:“希望你们知青都入党,增加党的新鲜血液。”

入党申请书交上去以后,何小昆也没有去多想,依旧每天当他的代理队长(原队长刘维家因被人告状说他偏向刘姓人家而不干了)。有了沼气之后,知青们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正常情况下沼气能够保证照明和每天三餐中的一餐燃料,夜校因此不再用煤油灯,他们也不需要再去区粮食加工厂购买稻壳。卫生条件得到了改善,人也觉得清爽,鸡和猪似乎也长得比之前快。常常在晚饭之后,夜校开课之前,知青们会自娱自乐一番。何小昆吹口琴,李志高拉小提琴,宋小宝吹笛子,路东伟把在西南地摊上买的二胡拉上一段。四个人中,除了李志高小提琴拉得稍好之外,其他都不悦耳,但是村里的农民听起来觉得很是享受。常常在夜校下课后,志恒、杏子、木闩他们都要摸摸这些乐器,央求知青们演奏一番。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有一天,大队会计让人带信,让何小昆下午去一趟大队部。下午何小昆到了大队部,大队会计和大队民兵营长在那儿等他。他俩分别担任着大队党支部的组织委员和保卫委员,看见何小昆来了,招呼他坐下。

大队会计说,他和民兵营长刚刚完成了“外调”,到江东市何小昆的父母亲单位查阅档案,了解情况。何小昆母亲在服装厂工作,几乎没有什么档案,厂里反映她人不错。父亲所在的钢厂档案比较齐全。说到这里,他示意了一下民兵营长。

民兵营长说:“有一个情况,我们想和你核实一下。你知道你父亲曾经受到过处分吗?”

何小昆愣住了。在他的印象里,父亲一直老实忠厚,勤勤恳恳,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父亲受到过处分。

“我不知道。”他回答。

民兵营长继续说:“也可能时间长了,也可能你当时年纪小,忘记了。我提示你一下,你父亲是因为偷拿了厂里的三根木料受到的处分。”

何小昆一点印象也没有,他努力地想着,也想不出来,他如实地告诉他们。

大队会计接着说:“我们也估计你不知道这件事。我们在你父亲的档案中一份调整工资表里看到这样一段话,抄了下来,你看一看。”说着,他从手里的一叠材料中拿出一张纸。

何小昆拿过来一看,上面写着:何大福因假公挤(此处为别字,应为济)私,偷拿厂里三根木料,受到厂记过处分一次。

“你们看到厂里的处分决定了吗?”何小昆提出疑问。

“档案里没有,我们去问了车间领导,他说他当车间主任时间不长,以前的事他也不知道。”大队会计说。

“有我父亲的检查或者交代材料吗?”何小昆又问,他说这句话时,自己都觉得声音在颤抖。

“也没找到。”民兵营长说。

“那我回去一趟,问问父亲是怎么回事。”何小昆说,站起来就要走。

“你不要这么性急。”大队会计拉住何小昆。“其实就算有这个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会影响你的入党。但是如果你不写出来,上级党组织审批时会认为你不够忠诚老实。”

何小昆语气急促起来:“不知道的事,我怎么能写呢?”

“这就是对你的考验了。”民兵营长口气相当严肃,“你要相信组织。钢厂作为一级组织,不会随随便便写上这么一段放在档案里的。或许你父亲自己也不知道有这个处分,或许他知道了,不想让你知道。”

大队会计从那叠材料中拿出一份《入党志愿书》。《入党志愿书》鲜红的底色,金黄色的“入党志愿书”五个字印在上面。“明天大队党支部召开支委会,讨论你的申请。没有问题后再召开支部全体党员大会讨论通过。你现在就在这儿把表填了。在需要向党组织说明的问题那栏里,把这段话抄进去。”大队会计一边说一边在志愿书上找栏目,又把他们抄录档案的那张纸推到何小昆面前。

何小昆的脑子乱了,他不知道应该相信谁,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大队会计、民兵营长催他。他心一横,掏出钢笔开始填。填写到“需要向党组织说明的问题”一栏时,他再次拿起那张抄录档案的纸看着,不肯下笔。他隐隐记得,有一次,父亲应该往上调一级工资,不知为什么最后没有调上,会不会就是因为这句让人不明不白的话被人拉了下来呢?

他们又在催,何小昆还在犹豫。这段话里“假公挤私”的“挤”字明显是一个别字。可以断定,那个填写工资调整表的人、面前的大队会计和民兵营长都不知道正确的写法。如果“挤私”那不正说明父亲做的是正确的吗?要不要指出这个别字呢?想到自己的父亲极有可能被别人诬陷,何小昆第一次明知故犯,照模照样抄写了这段话。

第三天他接到通知,在大队油坊召开党支部全体党员大会。腰塘生产队的维家、明和、志恒和何小昆一起去参加。油坊离得不远,三里路,他们边走边说,一会就到了。

开会的时间到了,那边有人喊,“书记来了,开会了!”何小昆向油坊里的福堂告辞。褔堂对他招招手,“你年轻,又当了队长,入党好,有奔头。”

大队领导已经来了,在油坊中间那张方桌旁,大队王书记坐在中间,正对着大家。大队长、副书记老任和会计坐在桌子的两边,旁边一张长凳上坐着民兵营长和妇女主任。书记、大队会计、民兵营长满脸通红,大队长脸上红中有白,只有妇女主任和往常一样,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他们五位既是大队领导,也是大队的党支部委员。党员大部分散坐在油坊的榨床上,腰塘生产队的几名党员和何小昆坐在方桌旁的一堆木料上。

有人过来给大队领导倒水泡茶,大队会计在清点各党小组的人数。趁着空档,党员们在悄悄议论。“今天书记喝了不少,至少有八两。”

志恒移了移身体,悄悄问旁边的大队民兵营长:“今天上面来人了?”

“区里的,检查田间管理。”民兵营长回答。

“不要说话了。”任大队长站起来主持会议,他看了看大队会计递给他的纸条,“今天会议应到35人,实到33人,两人请假。今天党支部党员大会是讨论知青何小昆的入党申请。”

“你啰里啰唆讲什么?”王书记嘴里突然冒了一句,声音不大,党员们没有注意,其他大队领导听到了。

老任不理他,“首先,让知青何小昆介绍自己的情况和入党志愿。”

何小昆按照流程介绍、阅读。接着,志恒代表腰塘生产队党小组讲了党小组讨论一致通过的意见。

“下面大家讨论一下,发表自己的意见,有什么讲什么。”老任对党员们说。

“啪”的一声,王书记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老任,“发表什么意见?我说行就行。”

大家“哄——”地笑了起来:“王书记又喝多了。”

大队会计赶忙起身,哄着王书记坐下来。老任仍然不理他。他面向大家,向坐在榨床上的党员抬起手臂:“这边的党员看看有什么意见?”

“知青何小昆干得不错,又当了队长,没有意见。”

老任又把手臂转向另一个方向:“这边几位同志发表一下意见。”

“我们也没有意见。”

“有没有反对的意见?”他又喊了一句。

没有声音。

“那就这样,今天的党支部大会通过何小昆同志的入党申请。大家鼓掌!”

油坊四处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又是“啪”的一声,王书记站起来:“怎么不问问我的意见?”他叉着腰,对着老任说。

“何小昆的入党问题,支委会都预先讨论过了。你还有什么意见?你不要在这里胡闹了。”老任忍不住回了他一句。

“你敢讲我胡闹?”王书记指着任大队长:“你他妈的想夺我书记的位置是不是?老子饶不了你!”说着,他一巴掌打过去,打在老任的脸上,随即一股酒秽喷了出来,喷在任大队长的脸上、身上。

老任跳起来,卡住王书记的脖子,拳头挥过去。会场炸开了,人们忙着拉架劝和……

差不多过了一个月,有一天,志恒对何小昆说:“你的入党申请公社已经批准了,大队会计让我转告你,你现在是正式党员了!”

苏鉴钢、解政凤:均为1955年出生,俩人为同届高中毕业生,于1974年插队下乡。招工回城后俩人结为夫妻。苏鉴钢长期从事企业管理工作,解政凤在职业技术学院任职。退休后,两人联手创作,有文学作品见于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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