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自己的路,让大数据说去吧
2024-06-22王芫
王芫
女儿在美国马上就要申请大学了。学校收集了历年来本校学生被各大学录取的数据,用户可据此判断自己被某大学录取的可能性。她有一个心仪的学校,我也一直以为她和这个学校大致匹配,但数据库以无情的精确数据告诉我,约70%被录取者的绩点高于我女儿。
我仍然觉得不妨一试,毕竟还有30% 的可能性。成绩并非唯一的决定因素,还可以在申请材料上多下功夫,但这恰恰是女儿不愿意做的。她不愿意花费更多时间和精力去做成功概率更小的事情。我知道她非常喜欢那所学校,换了是我,如果试都不试,我一辈子都会觉得对不起自己。但在她看来,成功率这么低还非要试,那是愚蠢。
我觉得我们俩在价值观上有分歧。在我的思想背景里,总是回响着女排的“拼搏精神”。没有梦想,就不可能突破局限。然而在大数据时代,对梦想的定义也有数字化的趋势。在女儿看来,成功概率在30%以下的梦想已经不值得被叫作“梦想”,放弃了也不可惜。
这正是赫拉利在《未来简史》里描绘的图景:人们把决策权交给了大数据。我不禁为她担忧起来:数云亦云的一生有什么意思呢?然而转念一想,如果她凡事都听大数据的,起码在婚恋上会少犯很多错误。赫拉利对此也有描述——有人问谷歌:约翰和保罗都在追求我,他们两个我都喜欢,请你告诉我该怎么办?谷歌言之凿凿地说:基于我对你的了解,我的一流算法,以及几十年来关于数百万对恋爱关系的统计数据,我算出你和约翰在一起后感到满意的可能性是87%;我知道你很在意外貌,所以你暗暗希望我的回答是保罗,但我的算法指出,外貌对促成长期恋爱关系只有14%的影响;尽管我把外貌的因素考虑进来,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你和约翰在一起会更好。
一个人根据大数据做出一次决策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都听大数据的。如果在A事上顺从大数据的旨意,在B事上我行我素,那么这个人的选择就反映了真实的自我。从这个意义上说,大数据貌似对我们的人生选择没有本质的影响。曾几何时,过来人谆谆教导“这人不行,那人不合适”,可是我们照样置若罔闻。按照赫拉利的解释,那些婆婆妈妈的经验之谈,其实也是人类从直立行走开始,经过了千万年的修正而发展出来的算法,很多违背算法的人都死得很难看,但这些逆耳忠言我们为什么没听呢?
我想,在接近人类原始欲望的领域,大数据的影响力大概和三姑六婆的建议不相上下;在除此之外的广大领域,大数据因能展示出一个更清晰、量化的经验世界,而不可避免地成为决策的参照。于是乎,理性的人做出的选择越发有根有据,感性之人的选择则越发低级疯狂,人的内心世界越发向两极分裂。其结果是,梦想的空间越来越被挤压,敢于追寻梦想的人将越来越成为“极品”——在一部分人看来,这种人极其难得,品位非凡;而在另一部分人看来,这种人毫无品位,徒增“笑果”。
我有一个梦——重拍《第七封印》:英武的骑士来到巨浪滔天的海边,与黑衣死神对弈。骑士是梦想的化身,他从一次失败的战役归来,发现自己置身于另一件不可能的任务中。这正是他想要的人生,他内心的认同不可能被数字打压。而死神则是大数据的化身,当然,重点是画外音:“走自己的路,让大数据说去吧!”
(摘自湖南文艺出版社《成长是孩子自己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