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拉古访古

傅铿

西西里的叙拉古（Syracuse）古城是古希腊的一个著名城邦，在雅典和斯巴达近三十年的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前431年—前404年），雅典曾在公元前415年派遣了一个由两百多艘船舰组成的远征军舰队到达叙拉古，结果由于军内重要人物背叛而全军覆没。其后，大哲学家柏拉图曾三度来到这里做过两位君主的高级谋士，提出了著名的“哲学王”之说，但柏拉图的每一次叙拉古之行都招来了君主的怒火。第一次在公元前387年，柏拉图被君主狄奥尼修斯一世（Dionysios I）卖为奴隶，最后狼狈逃回雅典。第二次在公元前367年，到达后没多久，柏拉图又被君主狄奥尼修斯二世关在奥提伽岛（Ortygia）上，差一点丢了性命。公元前212年，著名几何学家阿基米德（Archimedes）在反抗罗马人入侵而守护老城（即今日的奥提伽岛）时，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由于这些古老的故事，再加上我到美国后在纽约的锡拉丘兹（雪城）读书生活了四年，到西西里的叙拉古访问成了我几十年梦寐以求之事了。2023年的秋天，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在为期三周的欧洲之旅计划中，我们安排了十天的时间在意大利旅行，这十天之中有六天在西西里。从米兰飞到西西里的卡塔尼亚（Catania）后，第二天就去了叙拉古古城。从卡塔尼亚到叙拉古约一个小时的车程，为了方便，我们跟了一个小型的旅游团，加导游就六个人。到达叙拉古后，导游告诉我们，1693年的一场大地震摧毁了这里百分之九十的建筑，我们现在看到的巴洛克风格的教堂都是在地震之后重建起来的。导游让我们首先参观了叙拉古的古代遗址，那里曾是古希腊人建造的露天水陆剧场、大型的祭坛，还有罗马人建造的斗兽场。那天由于意大利总统正好在这里参观访问，斗兽场没有向游客开放。水陆剧场足有几个足球场那么大，大型的祭坛则据说曾经同时献祭过五百头牛。虽然经历过大地震，水陆剧场和大型祭坛的形状仍然相当完好，至少还有百分之五十的砖石露出地面。想到两千七八百年前，古希腊人就在这里建立了殖民城邦。当时从雅典开船到这里至少要一周的时间吧，古希腊不愧是一种面向蓝色海洋的航海文明，其心态和视野与大陆之内的农耕文明完全不同。

走进距离遗址不远的叙拉古老城奥提伽岛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又是一片古城的废墟。废墟中巨大的石柱依然醒目完整，导游指给我们看，石柱下面还可以清楚地看到用希腊文写的建筑师名字。希腊人在建造神庙和市政大楼时有三种风格的石柱样式：第一种是阳刚的多立克型（Doric）；第二种是柔软温和的爱奥尼型（Ionic），圆柱顶端是下垂的圆圈；第三种则是粗犷的科林斯型（Corinthian），柱子顶端有茂密的叶状装饰。前面两种圆柱至今仍然在西方建筑中广泛应用，其中多立克型大多用在银行和法庭的建筑上，爱奥尼型优美柔和，则多用于教堂和其他民用建筑，比如笔者所在的普林斯顿大学的两栋建于二十世纪初的学生俱乐部建筑，就采用了挂着下垂圆圈的爱奥尼型圆柱。想到这些遗址都是在地下掩埋了成百上千年之后到十九世纪才被重新挖掘出来的，人间沧海桑田，真可谓是几度地覆天翻。自从文艺复兴以来，人们一直在有意识地发掘古希腊文明遗产。今天，古希腊人的文明传统渗透于西方种种日常生活方式之中，从建筑、政治法律制度和艺术，细微到橄榄油这样的饮食习惯，古希腊文明的生命力不禁令人惊叹。

虽然经历了1693年大地震，今天奥提伽岛上的建筑呈现出巴洛克式的古色古香。全岛面积大约只有一平方公里，但却建有两个大型的广场。一个是主教堂和市政厅所在的圣母百花（Duomo）广场，周围一圈都是粉黄色的巴洛克建筑。百花大教堂门面前竖立着比真人高一倍的四位圣贤雕像，其中两位神父站在教堂门面的顶端，下面两位哲人站在一楼高的石柱上。圣母玛利亚则竖立在两位神父之间的教堂正门的上面，教堂顶端还有一群小天使仿佛从天上飞下来。下面左边的那位哲人仰着头在思索，右边的那位哲人则是举着手在诉说和号召。百花大教堂里面的陈设相对来说比较简单，地面都是由彩色的大理石块砌成，左右两边的墙面使用了刚强的多立克型圆柱，圆柱中间则站立着一排圣女。大堂的两边则是一整排拱门，一直通向前面的彩色拱顶，拱顶上面画着八位长着翅膀的女天使，天使身着缤纷多彩的服饰。看到这样风格较为特别的圣母百花大教堂的内部结构，会不由想到，这座教堂是从伊斯兰的教堂演化而来的，尤其是两边前面的多立克型圆柱明显是后来加上去的，因此在教堂内部显现出来。西西里曾经受到穆斯林将近五百年的统治，十一世纪后又经受过法国北部的诺尔曼人统治，后面又来过西班牙人，最后才属于意大利人。

奥提伽岛上的另一个广场是阿基米德广场，广场上竖立着一个古铜色的大型喷泉，喷泉的中间高高站立着希腊神话中的狩猎神阿耳忒弥斯（Artemis，也就是古罗马的黛安娜神），身背弓箭，俯视前方。女神的右边是飞跃而上的一匹马，左边则是一位神童试图控制一只张着嘴的困兽。广场的周围大多是商店。从阿基米德广场步行到海边只要两三分钟，沿着海边的步行街往北是一排生意兴隆的餐饮店。最北端是一座城堡，城堡的墙面从海上升起足有二十米高。据说城堡是西班牙人建造用来防御的，现在是一个供游览的博物馆。有些遗憾的是，海边的步行街修建得不够长，也没有足够的花园绿地。我们在离开之前，又有机会坐着小型渡船在夕阳中环绕奥提伽岛游览一圈，从海上观赏了这座古老的城市。海水呈现出清澈的墨绿，灰色的城堡墙面融入了海水下的礁岩，岩石被海水长年冲击，居然形成了小渡船可以进出的岩石洞。等我们回到渡口，夕阳已经隐没，暮色开始降临，心中回味一天的游览观赏，想到雅典的四万人远征军曾在这里全军覆没，不禁思绪翻腾，感慨万千。多少往事随流水，古今几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