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配夫妻的“黄昏恋”

李秀芹

老了知道老伴的重要性了。

老徐又改装他家的三轮车了，上面加了遮阳顶棚，前后座更换了夏季凉垫。老徐每天早晚都蹬着三轮车，载着老伴田大妈去公园散心。老徐去年在老年大学报名学摄影，田大妈是他的专属模特，田大妈也喜欢拍照。一次她让我看老徐给她拍的照片，开心地说，看，那天老头子躺地上帮我拍，活活把我拍到树上去了。

老徐和田大妈越老越恩爱，确切说是到了晚年才开启了“黄昏恋”。早年，老徐家和我家住同一条胡同，老徐和我丈夫又是发小，关系相处得不错。老徐脑子聪明，学习好，高中毕业后在乡政府当会计。恢复高考那年，老徐准备复习参加高考，但当时他已经和田大妈结了婚，田大妈不支持他去高考，怕他考上大学当陈世美，老徐每次一拿起课本，田大妈就和他吵，老徐被闹得头大，也没心思复习，便断了高考的念头。

田大妈没文化，一个字也不认得，但人勤快，家里家外都是好样的，干起庄稼活来，顶个男人用，力气活儿好，细活儿更出众，能手工缝制中山装，拿起针线能把鸳鸯绣活了。当初老徐母亲就是看中了她是过日子的好手，才托人上田家提亲。但老徐却看不上这门婚事，他读过书，喜欢有文化的人，上学时，他喜欢班里一位女同学。这位女同学我见过，高挑个儿，长辫及腰，皮肤白净，一双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一笑俩酒窝，别说男生，女人见到也要多看几眼。但老徐母亲不喜欢她，说这个城市姑娘是画上的仙女，适合在蜜罐里养着，过不了农村的苦日子。硬生生逼着老徐和女同学断了联系，又以死相逼，促成了儿子和田家的婚事。

老徐的这桩婚事属于父母包办，没有感情可言。婚后，两人的日子过得也不太平，隔三岔五吵架，虽然隔墙听着是单吵，都是田大妈一人在吵，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老徐心思不在田大妈身上，吵架绝不是田大妈一个人的错。老徐刚结婚那几年，常离家出走，卷铺盖去单位睡办公桌，但过不了一天，便被母亲骂回家。有婆婆撑腰，田大妈在夫妻战争中占据上风。后来，老徐学会了沉默，冷战的杀伤力巨大，田大妈虽逞了口舌之快，却活成了婚姻里的“失败者”。

田大妈生了三个孩子，她既要带孩子又要种地，虽然她和老徐吵，但她心里有老徐，知道老徐是拿笔杆子的，不是下力之人，地里的活儿也不指望老徐，都是她起早贪黑地干。田大妈感恩婆婆，对公婆非常孝敬，老徐母亲晚年瘫痪在床，都是田大妈床前尽孝，端屎端尿伺候。大家都说田大妈嫁了老徐没捞着好日子过，净为老徐家当牛做马了。

老徐退休后，不想赋闲在家听老伴唠叨，又寻了一家私企当会计。老徐儿女都成家立业，他对田大妈的态度也缓和了不少，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老徐检查出了肺癌，好在手术非常成功，老徐从死亡线上走了一圈又回来了。老徐大病初愈后，心态反转了，他辞去了私企的工作，专心在家和田大妈一起种地，饲养鸡鸭。

老徐二儿子三十岁时才结婚，孩子上小学时，两口子突然闹离婚，田大妈学婆婆，坚决站在儿媳这边，这次老徐也学会了站队，和田大妈一伙儿，共同对付儿子。但现在年轻人不比我们那代人，单父母对儿媳好没用，儿媳还是坚决要和儿子离婚。这次老徐出来说话了，说儿媳也是自家孩子，房子虽然是婚前财产，但是他出钱买的，他有权做主，一旦离婚，房子让儿媳住，儿子净身出户。

有了老徐这番话，儿媳踏踏实实留了下来，但儿子和儿媳继续冷战，离婚的念头也没有打消。田大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老徐劝她，不要焦虑，万一他俩走到离婚那步，儿媳也是咱的孩子，亲情还在，咱不能学别的父母，儿子离婚了便和儿媳成了仇家，那样受伤害的是孙子。

自从二儿子和儿媳开始闹离婚，老徐担心田大妈心情不好，对田大妈更关心了，主动下厨给田大妈做饭，洗衣服的活儿也包揽下来，他对田大妈说，前半辈子她伺候他，现在轮到他来伺候她。有老徐这句话田大妈就非常知足，她也不吵老徐了，老徐干活时她在一旁打下手，有说有笑的，两人都像变了个人。

我看到这个场景，特别羡慕田大妈，人到老年，终于暖化了老徐的心。田大妈悄悄告诉我，老徐说了，他俩婚姻鸡飞狗跳，没给儿女树立好榜样，儿子不会处理家庭关系，原因多半来自原生家庭，他俩再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已经影响到了儿女，不能再影响孙辈。田大妈说老徐改变是有“预谋”的，他特意在儿子面前和田大妈秀恩爱，言传身教，让儿子看到正确的夫妻相处模式，比对儿子生硬说教强。

二儿子在父母家里住了两个月，终于向媳妇低头认错，保证书写了一大摞，儿媳这才松了口，先留家察看。老徐和田大妈终于放了心，田大妈问老徐：戏还演不演？老徐回，演，半途而废露馅了不行，恩爱得演一辈子。

田大妈晚年腿脚不好，走不了远路，老徐便买了辆脚蹬三轮车载着田大妈，田大妈想上哪里，老徐就拉着她去哪里。田大妈喜欢照相，老徐专门去老年大学报名学摄影，甘当老伴的私人摄影师。老徐还请摄影班的同学帮他和老伴拍合影，照片洗出来摆在家中橱柜上，一进门就感觉到家庭的温馨浪漫。

田大妈和老徐金婚纪念日，老徐决定给老伴补办“婚礼”，老徐当着儿女孙辈的面，感谢老伴五十年来对家庭的付出，还郑重向田大妈道歉，希望田大妈原谅过去他所犯的错误，若有下辈子，他俩还做夫妻。老徐突然搞这出，并未提前告知老伴，田大妈激动地湿了眼眶。

老徐家二儿子将父母金婚的视频发到网上，我和丈夫都看到了。丈夫说，老徐不像在演戏，他是真入戏了，“老了老了”便知道老伴的重要性了。一次和老徐谈起此事，他笑着说：“大儿子在外省工作生活，他工作忙，一年才回来一次，他最不放心我们老两口，就怕我俩吵架，为了让他在外安心工作，也不能再惹老伴生气了。至于给孩子们做个榜样，只是其中一个因素，最重要的是，我生病后，老伴悉心照料，让我懂得了老伴的重要性。人生下半场就是一场‘血拼，老伴是伴侣也是战友，儿女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遇到事情还是得靠老伴，两人处理不好关系，一方撂挑子了，另一方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所以呀，哄老伴开心，也是为了提高自己晚年生活质量。”老徐还慨叹，年轻时若早知道这些，也不至于天天吵架，让父母跟着操心，儿女跟着担惊受怕。

还是男人了解男人，随着老徐不断地“传授”经验——老了知道老伴的重要性了，把老伴哄高兴了，家庭便和睦了，日子才过得舒坦快乐。丈夫经常跟老徐一起下棋，近朱者赤，他也学勤快了，在家也知道帮我干家务活了，连拆洗被褥这样的细活儿也要插手帮忙，还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万一哪天我不舒服了，他可以接手我的活儿，家庭这艘小船不至于倾斜。我趁机给他“洗脑”，对他说，好好对我哈，咱俩恩恩爱爱的，好让家中孙子孙女相信爱情，只有相信爱情，他们才愿意恋爱结婚。

我原来老当着孩子面吐槽丈夫的缺点，现在他“改造”好了，我也知道夸他了，每次家庭聚会，我都要表扬丈夫一番，他喜欢听好话，越发勤快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们当老人的不能让年龄虚长，要多给孩子们做榜样，互敬互爱，自己把晚年生活过得甜蜜温馨，身体好心情好，不让子女操心，也算是给子女积累财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