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马识途先生

110岁的马老虽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但他为我们留下了一段精彩的传奇。

在因新冠二阳住院的病床上，我突然听到了马识途先生去世的消息，许多往事浮现心头。

第一次见马识途先生还是1950年成都解放不久，那时我正在川西女中上高中一年级，和同学们一起坐在操场坝上听马识途先生和叶石先生讲社会发展史。当时的马识途先生还很年轻，穿着军装，嗓音洪亮，一副英气勃勃的样子，带领幼稚的我们开始接触马克思主义。

后来听说马老原是四川的地下党，抗日战争时期就读于西南联大，于是心里对他便充满了好奇和敬重。

而真正和马老联系和熟识却是几十年以后了。20世纪90年代退休后，我参加了中国作家协会，全力进行文学创作，连续出版了长篇报告文学《世纪丰碑——成都府南河工程纪实》和《雅砻江的太阳》等作品。这些作品中，包含生态环境、改革开放、文明的碰撞与融合等问题。彼时，担任四川省作协名誉主席的马老看见成都一些报刊和北京《文艺报》对这些作品的评论，以及这些作品获奖的消息后，高兴地对我说：“报告文学这样写，就有点意思了！”此后他便一直关注着我的创作。我在采写和出版反映大巴山农村和农民贫困问题的报告文学《贫困的呐喊》时，遇到很多困难，马老知道后鼓励我，并语重心长地说：“李林樱，说句推心置腹的话，现在我们的文学出现了低俗化的倾向，让我很忧心。希望你能坚持正确的创作方向，努力说出自己真诚相信的真话……”

2000年，长篇报告文学《贫困的呐喊》终于出版了。我把书送给马老，请他指正。谈话中他郑重而恳切地对我说：“过去我在担任四川省建设厅厅长期间，曾经下令砍树，砍了很多树……现在看见岷江河谷没有树，变成干旱河谷了，心里非常内疚……九寨沟（的树）也差点被砍掉了，在中科院一些专家的努力和方毅同志的过问下，才保留下来……李林樱，趁你现在还跑得，能不能再写一部报告文学，就以长江上游的生态为题材，呼吁一下，让我们的子孙后代再也不要干我们曾经干过的蠢事？”

当时年近九旬的马老因肾癌刚动手术不久，他的真诚、坦率和期望深深地感动了我。生态环境本是我长期关注并喜爱的题材之一，于是年近七旬的我毅然答应了他。经过近两年的跋涉和考察，历经四川、重庆、甘肃、陕西、青海、云南、贵州等地一百来个县（市）、几十条河流及“三江源”地区，翻越了海拔5000米以上的雀儿山和巴颜喀拉山，研究了汉族、藏族、彝族、羌族、纳西族等民族的生态文化，终于完成了长篇报告文学《生存与毁灭——长江上游及三江源地区生态环境考察纪实》的采写。该书于2004年初出版。马老撰写了《序——一本惊心动魄的书》，手书了苏东坡的《定风波》送给我。在采访的过程中，他曾拜托四川省林业厅副厅长赵洪银先生对我给予支持。此书后来获得了中国报告文学大奖。

当知道我的实际年龄后，马老曾抱歉地说：“不知道你已经这么大岁数了，要是早知道，我就不会让你去采访了！”

为呼唤绿色文明，继《生存与毁灭》后，我又陆续采写了《啊，黄河——万里生态灾难大调查》和《沙漠密语》两部长篇报告文学，分别在2006年和2011年出版。后来，在反映“5·12” 汶川特大地震的作品中，也涉及了生态环境问题。

直到2023年，马老还特地送了我他在2022年出版的新书《老马识途说》。视力不佳的他特意在书上签名题字，题字中说：“终于等到你寄来你的地址，把放了好久的我的书寄给你。谢谢，收到你的《天府长歌》，可惜我已无法阅读了！”

如今，110岁的马老虽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但他为我们留下了一段精彩的传奇。他的乐观、豁达、深邃、智慧鼓舞着我们，他的叮嘱仍然回响在我的耳边。虽然再也无法聆听他的鼓励和教诲，但年近九旬的我，仍要学习他老骥伏枥的精神，继续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跋涉、攀登，不辜负他多年来的鞭策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