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代练江湖

马冬

近日，21岁湖南少年“胖猫”（刘杰）投江自尽事件引发关注。“胖猫”作为《王者荣耀》游戏代练，通过游戏认识了女友谭竹，并迅速陷入网恋，在相处两年后，谭竹提出分手，刘杰随后跳江自杀。

悲剧发生后，广大网友自发通过各种形式悼念这一年轻生命的离去，但也有不少人感到好奇和疑惑：21岁，代打游戏，真能攒下巨款？明明游戏厂商禁止代练行为，为何它还会异常火热？

像《王者荣耀》《蛋仔派对》《原神》一样的网络游戏，作为提供“情绪”服务的代练业务，甚至还影响着许多大学生的生计。

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年轻人，用生命堆出的是中国游戏行业独特的代练江湖。

熬夜通宵是常事，顶级陪玩月入超10万

代练的价格要低于陪玩。

先说陪玩，技术硬且情商高，这样的称为“技术陪”，他们价格较高，单局定价在35到40元。技术一般但是有其他特长的可以当“娱乐陪”，单价一般为18到20元。

从业者凡凡所在的俱乐部，除了按照局数收费，时间也是收费标准之一。像《和平精英》，一局大概耗时30分钟，若是遇到“耗时局”，时间超过45分钟，“老板”就需支付两局的费用。

代练一般以结果为导向收费。以和平精英举例，从4 200分的超级王牌到4 300分的无敌战神，赛季初的价格大概是1分5元，也就是“老板”共需要支付500元。如果这个目标没有实现，代练会按照比例退还部分费用。

没有单子打的时候，安其拉（化名）会在平台直播打王者荣耀。在他的主页，有很多高光操作视频。这是一种打广告的方式，“老板”们看到了，可能会下单。

个别公司在各大社交平台的账号也采用了类似的运营方式，他们会发布一些陪玩和代练的操作视频、声音视频等，“老板”们刷到了，觉得打得好或者声音好听，就有下单的可能。

刚入行的新人，如果没人带，接不到单子是很正常的事。相比安其拉这类“个体户”，公司化运营的模式在拉客、接单方面更具竞争优势。

“资源陪”，是俱乐部里比较特殊的存在。把“老板”拉进点单群后，只要“老板”下单，他们就能拿到相应报酬。在一些平台，实行的是“抽10返9”，意思是每促成一单，俱乐部抽10元，其中9元给到资源陪。“我们属于抽得比较多的了，这样就会吸引很多资源陪，资源陪多了，‘老板就多嘛，就是这样循环的。”凡凡说。

跟着“老板”的时间走，代练和陪玩的工作时间都不固定。忙的时候，一天打十几个小时，饭也没空吃。如果不是闭着眼睛不能打，他们可能连睡觉时间都在工作。闲的时候，一天都没什么单子。安其拉说：“这行就是看运气吃饭。”

即便如此，对代练和陪玩来说，熬夜和通宵是常事。像安其拉这样，代练、陪玩两手抓，一个月的收入大约在1万元以上。

凡凡说，在他们俱乐部，只要正常接单，每个月至少也能拿到这个工资。接单多的，收入能达到6万到8万。凡凡之前赚得最多的时候，一个月能进账10万元到15万元，在整个行业里，这已经算是顶薪了。

“光靠陪玩或者代练肯定挣不了这么多。有时候，跟‘老板玩得开心了，他们会送单子，100单，1 000单这样，直接送给你。”

以单价35元一局为例，凡凡所说的送100单换算成人民币就是直接打赏3 500元。当然，这部分俱乐部也是要抽成返点的。

而在对局中遇上陪玩代练，普通玩家就会失去游戏体验。

代练与厂商，矛盾中的利益共同体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在国内，几乎所有游戏厂商都明令禁止代练行为，甚至会对相关账号做出封禁等十分严格的处理，却依然阻挡不了代练行业的火热。

无论是淘宝、闲鱼或是抖音、快手等平台，几乎都能找到游戏代练的影子。在厂商明令禁止与行业如火如荼的违和感中，代练行业和游戏厂商究竟又有怎样暧昧的关系？

“胖猫”事件发生后，国内知名电竞战队WE的队员草莓曾在评论中这样说道：“（代练）确实违规，但是国内游戏环境就是这样，而且职业选手我少说点90%都做过陪玩或者代练，2年能挣个50万元只要有技术换谁都会挣这个钱吧。”这番话道出了代练产业和游戏厂商之间的微妙。

实际上，游戏厂商对于代练、陪玩等灰色产业往往并不能做到杜绝，因为代练需求是由玩家催生的。尽管这种需求并不健康，但厂商不能完全改变玩家的消费欲望；另一方面，游戏本身的热度离不开代练的持续“贡献”，如果没有代练，游戏的活跃度就会降低，这是厂商所不愿意看到的。

近年来《王者荣耀》相关的营收数据有所下滑，因此，打击代练的代价会更大。数据显示，其在 2022 年创下营收历史新高后，而后，年收入同比下降。尽管目前来看，《王者荣耀》作为一款国民级游戏依然占据国内头部位置，但不可否认的是，如今这款游戏的热度已不再像过去几年那样火热。

所以，代练行业与游戏运营方二者并非水火不相容，而是矛盾中的利益共同体。

“与其说代练是灰色的，倒不如说是因为各种‘成就系统本身就带有吸引用户消费的用意，所以玩家掌握着怎样花钱的权力。”经常玩各种手游且累计消费数万元的俊宇提到，“为了达成有些成就，得不停刷怪，想要这些奖励，但是没时间，找代练就是为了获得成就。如果因为代练而导致封号，那就再也不会给游戏充一分钱。”

一些代练者往往也身不由己，由于代练App 一边倒的运营规则以及游戏工作室的高抽成比例，不仅扣的手续费太多，价格还压得很低，最终也让更多的打手走上了私聊接单的路。

一位游戏代练表示，由于代练 App 加俱乐部扣手续费将近 50%，所以现在基本是尽力发展到私聊接单，而且现在工作室接单也不走平台，都是加微信私聊，直接扫码付款。

但私下交易就意味着玩家和代练都有可能面临被跑单骗钱的风险。许多玩家在社交平台上分享自己遭遇的 “离奇”经历，抱怨代练收钱后没打或者技术太差，不仅达不到要求，反而导致排名下降，极端情况下还存在故意损害账号的行为，以至于有代练使用不当手段，最终致使玩家的账号遭到封停。

这种灰色地带的存在与厂商密切相关，各个平台上挂靠在各个俱乐部下面的“大神”，其实有些就是现役职业、准职业和退役职业队员，他们也会接单。

所以游戏公司虽然明令禁止代练，但打击代练就等于砸了这些职业玩家的饭碗，那还怎么提升热度？

代练行业，能否一路狂奔？

有腾讯工作人员曾表示：“游戏代练是灰色产业，国家层面虽然还没有政策明令禁止，但官方不可能主动提倡代练、陪玩等。”因为这些产业实际上都会破坏游戏公平性，甚至是破坏未成年人保护规则。

现实中很多案例都能说明问题。

例如2023年，一男子通过代练平台找人代练《和平精英》导致封号，该男子将游戏公司告上法庭要求赔偿自己的损失。经过法院调查发现接单的是一名未成年人，是通过其亲属的身份证注册成为代练，这种代练绕过了游戏厂商的未成年人防沉迷机制，本身也是法律所不允许的。

但另一方面，也有人认为游戏代练问题是可以杜绝的，游戏行业从业者程飞表示：“《王者荣耀》只要关闭扫码授权登录就能很大程度上杜绝代练，因为大部分人都是直接通过绑定微信或者QQ登录，根本不可能用得着扫码登录。如果没有扫码登录，就不太会有人愿意把微信账号或者QQ号给代练。毕竟代练打输了事小，账号被盗可就麻烦了。”他认为，这样一来，找代练的人会大大减少。

尽管如此，代练行业如今也渐渐向陪玩行业转型，并引起了政策层面的重视。

据了解，中国通信工业协会电子竞技分会已颁布《游戏陪玩师团体标准公告》，明确规定游戏陪玩师作为正式职业的职业准则，同期上线的还有“游戏职业技能认定平台”，通过平台认定可获取专业证书。

这一举措是否有实效还需要观察。

但是，与之相对的，是各大游戏厂商明令拒绝禁止代练，并在游戏内严格检测管控代练现象，但架不住代练依然活跃在电商平台、二手交易平台、专业代打App等平台内。

游戏代练这门生意，真的能这样一路狂奔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