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粤宗师”郑献甫之教育思想与内涵
2024-06-16曹慧林梁春源
曹慧林 梁春源
清代郑献甫作为广西壮族教育家的杰出代表,其教育思想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之下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为两广地区的教育发展作出了突出的贡献,被后世尊为“两粤宗师”。通过对郑献甫相关著作的研读和实地调研,从其关于学习的论述、学习方法的引导、人才培养和选拔的要求、女子教育和家庭教育的态度等方面来梳理其教育思想并挖掘其教育内涵。
郑献甫(1801—1872),原名存纻,别字小谷,广西象州人,是清代著名的文学家、经学家和教育家,在文学、哲学和教育学领域都做出了一定的贡献,被后世尊称为“两粤宗师”。郑献甫不仅创作了《十三经注疏校勘记》《家藏书目解题》等著作,还积极投身于教育实践活动。郑献甫大半生都在两广从事教学,先后在两广地区多所学院任主讲。近些年,随着学界对少数民族教育史的关注,关于郑献甫教育思想也有了一些研究。
何成轩把郑献甫视为哲学家,从发展观、无神论和人性物性论三个哲学的维度挖掘其教育思想,是较早开始郑献甫教育思想研究的学者。覃彬刚在教学层面对郑献甫的教学主张进行了概括,他总结出了郑献甫的教学主张:强调个人的独立见解、提倡“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因材施教、循序渐进、博览群书、详略得当、为学当不断进取、强调思想开阔,兼容并蓄。文章较为系统地梳理了郑献甫的教学主张,但对郑献甫的其他教育思想并未涉及。杨眉眉、姚霖从郑献甫的“人性论”出发讨论了其道德价值观的内容和治学的风格,对郑献甫的教育思想研究进行了补充。钱宗范通过对郑献甫教育实践活动的考察,论述其教育贡献及地位,展示了郑献甫投身教育的实践经历。笔者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上,进一步整理阅读郑献甫留存的相关著作,梳理其教育思想及教育实践,以求方家指正。
突出学习的重要性
郑献甫对于学习有很多的阐释,对于学习的重要性在其议论文《书非亡于秦火论》中探讨得十分深刻。文章开篇便鲜明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唐虞三代之籍虽焚于秦,经史百家之书非亡于秦也”。而后通过例证法进行论证,他列举了《易》《诗》《春秋》《论语》《尔雅》及先秦百家之书“焚于秦而不亡于秦”。进而,阐述了历代书籍遗失的四个时期,“隋以前东西两京,师儒一胍,其无师说者,注家遂不及,而古文亡矣;南北两朝,郑王并行,其喜新奇者,训故,遂小変,而故说亡矣。隋以后一束于唐人之正义,专主一家,再弃于宋人之讲义,书废百家。而汉魏之古书,隋唐之旧本,于是乎日湮月没而尽亡矣”。最后,他认为使得书“不焚而焚者也”的重要原因并不是像“焚书坑儒”这样的历史事件,真正导致书消亡的是因为“不学之人日多”,就渐渐没有书了,表达了对当时世人不爱书、不爱阅读的深深担忧,也从侧面谈到了学习是民族文化传承的重要手段和方式。除此之外,在《书韩子<师说>后》一篇中,他对当时的师道伦常有感而发,认为“人人皆无师,而实则人人别有师。不必授业也,而皆可以授业称;不必授知也,而皆可以授知待”。这里,郑献甫在韩愈倡导的“学无常师”基础上,进一步强调了“人人皆吾师,处处皆学问”的学习主张。
在《原学》篇中,郑献甫明确提出“夫才之出于学”这个观点,不但强调阅读的重要性,还提倡要广泛阅读,不要把阅读的范围局限在关、闽、濂、洛等程朱理学学派,他还认为宋代因为“专以孔孟为宗,而诸子之书费矣”,明代“专以程朱为宗,而诸儒之说息矣”,借此提出对程朱理学要批判地继承,而不是“以之为天下之宗”,批判了当时专学程朱理学和孔孟学说的弊端。这可以看出郑献甫对于当时狭隘的学习方向稍有微词,认为不能用既定的教育内容来限制人才的发展,体现了他对当时学习内容单一的反思。
注重学习方法的引导
除了倡导学习的重要性,郑献甫半生从教,在具体的教学实践中对于学习方法也有一些独到的见解。首先,从模仿到创新。在《<徐蓉浦诗集>序》一文中,他提到世人一般认为“前人诗有摩仿之弊,近人时有盗窃之弊”,然而他认为这不一定是坏事,因为前人的诗即使有雷同的篇目,但是并不妨碍后人创作的新的作品有超越前人的可能性,正是通过模仿和借鉴,后人才得以可以“舍所短用所长”,某种程度上与美国当代心理学家班杜拉的模仿理论不谋而合。但只是模仿还是不够的,“凡云酷似之,必是最劣处”,郑献甫在教学生作诗时要在模仿的基础上写出自己的真情实感。第二,博观约取,厚积薄发。郑献甫在《诗意》一诗中写道:“诗心来天外,诗境呈眼前;诗意起事后,诗趣游物先;言皆有触发,音岂无故宣”!他在《著书说》中道:“况著书者,不能离经史,而行文者,更不容荒经史。何者?文之义理出十经,其事迹出十史,其词笔则并出十子。不通经、史、子,而欲为文,犹之不通天、地、人,而欲为儒也。是以率其浮华之空言,为古文则只序宴记亭,而不能持论,为诗则只陳风弄月,而不敢怀古”。无论是作诗还是作文,只有掌握了渊博的知识和娴熟的写作技巧,才能把对事物的感受真切地表达出来。第三,知行结合,学以致用。广博的学习固然重要,但要真正做好学问,还需要丰富的阅历。郑献甫以自己为例,在一篇自序中这样写道:“君家本吴中,籍于都下,游至塞外,宦于岭南”。从他留下的大量的“记”和墓志铭文中,可以看到他行走的足迹遍布两广各地,朋友遍布五湖四海,这又反过来为他的学和思提供源源不绝的动力和资源,正因身历“温柔壮丽之境与苍凉荒怪之境”,故能以阅历滋养诗文。郑献甫在教学中主张“识字通经,通经致用”,他认为“圣贤之学,期于致用而己”。他精研六经,在讲授六经内容的基础上,进一步挖掘其教育价值和教化功效,强调经书的“致用”。
重视人才的培养和选拔
教育最基本的功能在于培养人。人才的培养涉及人才的标准,人才培养的途径和人才培养的主体等问题。郑献甫在《士策》篇中从“试士”“取士”“养士”三个方面系统阐述了关于人才培养的问题。
文章中的“士”泛指的是古代读书人和为官者,他在文章开篇便鲜明地提出“试士之法欲其难,取士之数欲其少,养士之礼欲其厚。非难则不能少,非少则不能厚”。他对当时所谓“士”过多的现象进行了评判,认为那些没有品行和真才实学的“士”越多,社会就越败坏,真正的人才就越少,对于人才选拔要精挑细选,严格考核。高尚的品行和真实的才学是人才的重要标准,两者缺一不可。对于这种人才,应该“以礼厚养”。如何进行“选士”?郑献甫参考了墨子的方式,又结合具体实践提出了可实施的取士之法。首先是选拔人才的三个步骤——制艺一篇、策二道和诗赋各一首,分别考查人才对四书五经、史书、文选的理解和掌握,最后选出那百分之一最合适的人才;第二是在选拔考核过程中强调“有条理可守”“有程式可稽”,而不至于日后的执政者滥用权力。最后他借用董仲舒的话“素不养士而欲求贤,犹不琢玉而求文采”进行总结,进一步强调“养士”的重要性。此外,在《储才议》中郑献甫指出人才是国家振兴的根本,但人才难得,“国家之得奇才不易”“豪杰之才不可骤而生”,需要“培之者有素,教之者有方”,应该大力改革教育体系,加大人才培育,从而振兴国家。
倡导女子教育
在教育发展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男女普遍存在教育权利的不公平现象。尤其是在古代,女性几乎没有接受正规教育的权利。男尊女卑的社会观念和传统家庭教育的限制,导致女性教育常常被忽略。郑献甫虽然是清代人,但是却能用平等开放的心态来看待女性。郑献甫在其文章中常为女性发声,争取权利。他在《女子未嫁而守志殉死不得为礼论》一文中指出:“世有迂儒不情之论,托于圣人未言之理,而遂以误后世。”接着通过引证考据对“女子为嫁而守志殉死”这种有违人伦的现象进行了强烈的批驳,反对女性“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礼教。在《再答李秋航论“妇人无伏拜”书》一篇,郑献甫通过从《礼经》《国策》和《左传》等古籍中寻找证据,来考据“妇人无伏拜”的观点,为女性群体辩解,争取权利。此外,郑献甫还大力倡导女性学习,主张兴建女子学堂。在廖才兴编的《小谷故事》里记载了一则《题诗骂知县》的故事:“郑献甫发现家乡女子几乎都是文盲,跟知县商量想办女子学堂。知县听不下道理,不同意办学堂。郑献甫愤愤不平,写了一首诗骂知县愚钝。”虽然这只是一个民间故事,难以辨别真假,目前也尚未找到郑献甫在这个故事中所题诗的内容,但民间故事往往源于生活,贴近生活,可以从侧面反映出郑献甫对女子教育的重视和倡导。
强调家庭教育
家庭教育是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有着学校教育和特殊教育难以取代的育人功能。我国古代家庭教育文化源远流长,《周易·家人》中就提出“教先从家始”“正家而天下定”的思想。颜之推的《家训》,司马光的《家范》,项安世的《家说》,朱熹的《家礼》等都是关于家庭教育的著作。郑献甫关于家庭教育的思想主要集中在他同治九年撰写的《郑氏家记》中。《郑氏家记》主要包括《记家业》《记家藏》《记家学》和《记家法》四篇,《记家业》和《记家藏》主要是对其家庭的田地房屋和藏书进行梳理,留给子孙。《记家学》包括“读书”“行文”“作字”“经学”“理学”和“旁学”等六节,主要讲述如何学习求知。《记家法》包括“家庭”“妇女”“宗党”“师友”“礼俗”“风渠”六节,主要内容是伦理道德和立身处事的教育。其家庭教育的思想主要包括为学、为人两个方面。首先,为学先博而后精,循序渐进。郑献甫在论读书时,开篇便讲明他的读书为学主张:“《十三经》即不能全熟,必须全读;《十七史》即不能尽记,必须尽览。”其余的行文、作字、经学、理学都是在博览群书的基础上进一步的发展。“今人于上学即授以《四书》白文,未尽一二经,即授《四书讲义》,不过为作文应考计耳,殊不知糊其慧心而误其终身。”他反对为了作文应试而进行的功利性学习,并且认为那样急功近利的学习并不会取得想要的结果,“即早考试能中否?吾见其长为三家村夫子以终而已矣。”他强调学习必须循序渐进,并提出了自己设计的读书顺序,“先授以《千字文》或《急就章》,次授以《尔雅》《毛诗》,又次授以《孝经》《礼记》,然后进以《四书》,进以群经,授读有序,讲解有方,自然次第可贯。”第二,为人以诚,谨言慎行。为人处世是家庭教育的主要内容,郑献甫主张“持身保家,谨言慎行,自寻正理”,但反对“老于世故,相勉以周旋人情”。“举一切谨言语、慎起居,制喜怒,古人为己之事,皆视为为人之具,其登场虽并无一点捡不到可议处,却别有一种说不出可厌处。”他认为那些老于世故人情的东西,虽有可取之处,但也束缚了人的真性情,让人可厌。“吾平生不为之,亦不愿吾家或习之也。”自己都不愿做,或者做不到的事情,他也不愿意强加给子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郑献甫在家庭教育中的开明之处。为人处世必然要处理各种关系,比如宗党、师友,在处理这些关系中,郑献甫强调来往之间以诚相待。礼俗固然重要,男女有别,家庭中的称呼也需要讲究,但不能究于“俗礼”,“不可为俗之拜门”,反对古代常见的朋友之间的“换帖”“拜把”。礼俗不是固定不变的,所以为人处世“各自以真意行之可也”。
作为封建时期的学者,郑献甫的教育思想难免会有一些需要商榷。比如,他在《记家学》中的“旁学”一节中谈到“惟世俗之吹弹博弈,则太无赖,一似王门伶,一似牧猪奴,不愿子孙与为伍也”,“吹弹博弈”也是一门学问,郑献甫对此的认识显然太过偏激了。此外,他的对人性极端的认识,对教育社会功能的认识不足,这些都是他教育思想中的缺憾。人无完人,郑献甫用他半生的教育实践为两广培养了一众人才,在教育实践中形成的教育思想丰富了壮族地区的教育文化,对两广地区的思想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足以说明其教育思想的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