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南极盖房子

谢帅帅

今年是中国极地考察40周年。从1984年首次南极考察开始，建设者们在南极建起了中国坐标：1985年2月，长城站开站；1989年2月，中山站建成；2009年2月，昆仑站开站；2014年2月，泰山站落成。

今年2月7日，中国第五座南极考察站秦岭站在南极洲恩克斯堡岛正式开站。此次，建设者们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卸运中国南极建站史上最多的建站物资；搭建中国南极考察站中面积最大的单体建筑；应对南极最为恶劣的自然环境……

“中国南极秦岭站的建成，将为我国和全世界科学工作者持续探索自然奥秘、勇攀科学高峰提供有力保障。”习近平总书记在给中国南极秦岭站的贺信中这样说。极地工作者“勇斗极寒、坚忍不拔、拼搏奉献”的精神更是成为人们学习的榜样。那么，他们是怎样的一群奋斗者和挑战者呢？

《环球人物》记者面前的谢帅帅就是其中的一员，他曾因一个“拧螺丝”的视频引起大众的关注。

与“秦岭”的缘分

“在南极工作，最辛苦的是什么？”《环球人物》记者抛出这样一个问题时，谢帅帅想了想，说：“应该是天气的极端寒冷。”

今年22岁的谢帅帅，来自中铁建工集团，负责秦岭站的钢结构安装，是整个考察站建设队伍中年纪最小的队员。巧合的是，谢帅帅的老家在陕西渭南，推门可见的就是被称为“中华龙脉”的秦岭。

谢帅帅来自农村家庭，爷爷和父母都是农民，家里有不到8亩的田地。从他有记忆起，父母每天得下地干活，而他只能被“寄放”在家里的凉棚下。等到他大一些时，会帮父母下地干活，和小伙伴上山放羊。他最喜欢的事情是夏天到河里摸鱼，到山里掏鸟窝，经常玩到忘了回家。

在亲戚和村里人眼里，谢帅帅是个从小就很听话的孩子。他告诉记者，这可能和爷爷有很大的关系。8岁那年，父母离家外出打工，家里只剩爷爷、哥哥和他。也是从那时起，谢帅帅一直在观察爷爷。老人家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然后开始忙碌的一天。他忙着种地，忙着做家务，忙着放羊，忙着照顾两个孙子，还经常给邻居帮忙。那时的谢帅帅并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要那么忙碌，直到自己开始工作了，突然能理解爷爷了。

16岁那年，谢帅帅跟着表哥到外地做建筑工人。在工地上，经常有工友因为吃不了苦，做几个月就跑了。每到这时，谢帅帅都会想起爷爷忙碌的身影，他想要像爷爷那样努力地生活。所以无论遇到多困难的工作，他从不抱怨，咬着牙也要坚持下来，外出打工的5年，钢结构安装、电焊、吊装指挥，样样都会。

2023年夏天，谢帅帅得知一支赴南极的建设队伍正在组建，他立即报了名。在经过严格的体检、心理测验、钢结构安装工作考核后，他成为秦岭站建设工作者中的一员。

曾在秦岭山脉脚下长大的那个小男孩，又在南极的秦岭站经历了一次“成长”。

“每个人都是不可或缺的”

要在南极盖一座像样的“房子”并非一件易事。

“难到极点才是南极。”一位南极科学考察队队员曾这样描述秦岭站的建设。

秦岭站建筑面积5244平方米，设计之初，设计者考虑到南极特殊的自然环境条件，采用了装配式、模块化的建造体系，在国内量身定做了装配式钢结构件和功能模块，到了南极现场如“搭积木”一样拼装后，即可“拎包入住”。

运送建站物资的“天惠”号货船行驶在南极浮冰中。

据中铁建工集团南极项目部经理郑迪介绍，秦岭站项目体量大，整个结构需要4600多根构件，是中国南极考察建站史上前所未有的。为保证在南极现场拼装顺利，谢帅帅与其他建设者们在徐州进行了建筑预拼装工作，用时近一个半月。

“在国内施工，如果缺少零部件或材料，可以直接在现场加工，拿来就用，南极没有这样的条件，这就是预拼装工作的目的，提前解决在南极可能遇到的问题。”郑迪说。

2023年9月15日，预搭建工作检验通过，大家又将建筑拆除，分别打包好。最后，重达9300吨的物资由多个大型集装箱货车运送到港口，装上了“天惠”号货轮。

通常，南极每年12月至次年2月有短暂的夏季，这段时间也是物资运输和施工作业的最佳窗口期。2023年11月1日，“雪龙”号、“雪龙2”号和“天惠”号货轮从国内出发，标志着中国第四十次南极考察正式启动。

经过一个多月的航行，同年12月7日，谢帅帅终于见到了神秘的恩克斯堡岛。“磨刀霍霍”那么久，他们终于要投入战斗了！

每次的卸货是考察队的重头戏。为了尽可能提高效率和节省体力，大家站成一排，将一箱一箱的物资接力传递，组成一条“人力传输带”。好在这次天气给力，大家共卸了13天的物资。

待物资和人员安排妥当，接下来就是考察站正式拼装的环节。此次共有84名中铁建工建设队员采用北京时间的作息方式，分成钢结构、水电、外墙幕墙板、土建、机械、综合管理和后勤保障等7个班组，投入高空作业车、工程吊车、升降车、平板吊车、挖掘机、装载机等32台（套）机械设备。

穿戴好所有的工作装备后，谢帅帅给自己拍了一张照片。

谢帅帅是钢结构班组的成员，负责组装秦岭站主楼外墙等部分。在国内，他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长年奔波于全国各地的施工现场，穿梭于高空脚手架间。长时间的室外工作，让他的肤色黑亮黑亮的。可到了南极，谢帅帅才知道，过去的那些工作经历与南极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夏季的南极，太阳虽然一直挂在地平线之上，但是冷风吹得寒气逼人。谢帅帅每天都要完成先穿秋衣，再穿保暖内衣，然后穿保暖内胆，最后再套上防寒服的过程。除了保证身体的温度，他还要为自己的双手加层保护。“我们要长时间戴着手套做拧螺丝这个动作，用的是那种既防风又轻便的手套。可戴着手套工作容易出汗，遇到冷风就都是冰，手套会沾在工具上，需要马上拿下来，在手里握几下，把手套的冰稍微焐化了，然后再继续工作。”

由于南极现场不具备焊接条件，这里的钢结构搭建都是通过耐候性高强螺栓（也称螺丝）来完成。全副武装的御寒装备、安全设备和工具用料，负重近30斤，这让身高1.81米、体重130斤的谢帅帅在一开始工作时有点吃力。但很快，他适应了这里的工作，和记者笑称自己是“在南极拧螺丝的人”。

谢帅帅与3名工友在一个组，每人各有分工。他们在郑州的时候就一起干活，彼此很熟悉。谢帅帅在上面安装螺丝，下面的工友既要负责他的安全，还要帮忙找补给用的材料和安装工具。“大家更像是一套齿轮，每个人都是不可或缺的。”

“有没有估算过自己在南极拧了多少颗螺丝？”记者问谢帅帅。

“差不多应该有1.1万颗。”谢帅帅回答，“因为我们每天都要在下班后清点当天的用料数量，然后做统计。”第二天开晨会之前，他们会先复盘前一天的工作，然后向负责人汇报工作进度。

“这是我干过的最重大、最有意义的工程”

谢帅帅工作的最高点距离地面近20米，约有6层楼高。在高空作业时，他可以看到雪山、大海，还有企鹅和海豹。然而，看似惬意十足的工作，实则充满了危险。

在国内，风力达到5、6级时，吊装人员就不会高空作业了。可秦岭站所在区域是南极有名的“风口”之一，天气也是“喜怒无常”。谢帅帅介绍：“5、6级风很普遍，7、8级风是常态，我们还遇到过11、12级的飓风。”天气好时，他们通常会赶工，有时也会根据极端天气的到来做一些应对安排。

2024年1月20日的早上，工作人员监测到未来两天将有12级以上的大风，但秦岭站的外墙幕墙板尚未封上，相当于大家要在20日当天抢工完成3天的作业。于是，施工队伍中80%的人员都参与到了抢工作业中，从早上7点一直忙到晚上11点，还是有3块幕墙板没安装。

深夜的施工现场，风力已达到10级。时间就是命令。施工队经过反复研究，派出4名突击队员到主楼上面安装幕墙板，下面50多人用绳子把幕墙板拉上去，同时也负责突击队员的安全。800多斤的幕墙板在大风中像飘在空中的树叶，难以控制。

科考队员在南极搭建秦岭站。（谢帅帅/摄）

1月21日0时30分，最后一块幕墙板顺利安装到位，秦岭站的迎风面实现了全封闭。谢帅帅正是4名突击队员之一，直到双脚落地，整个人才轻松了下来。他说：“毕竟前期付出了那么多，是大家一砖一瓦盖起来的，都希望能圆满完成任务。”

2024年2月7日，中国南极考察队在新落成的主建筑楼前，宣布秦岭站正式开站。考察队员们高唱国歌，五星红旗在歌声中冉冉升起。阳光洒在那一张张伤迹斑斑的脸上，晶莹的泪珠缓缓滚下。

谢帅帅是执旗手。“这是我干过的最重大、最有意义的工程。国旗在我手中缓缓升起，激动得差点落泪，但是我忍住了，毕竟那么多人在现场，你也不能太那啥了。”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他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考察队随后与自然资源部做了远程视频连线，汇报了开站的消息，国务院副总理何立峰向全体队员宣读了习近平总书记致中国南极秦岭站的贺信。

习近平总书记在贺信中说：“今年是中国极地考察40周年。40年来，在党的领导下，我国极地事业从无到有、由弱到强，一代代极地工作者勇斗极寒、坚忍不拔、拼搏奉献、严谨求实、辛勤工作，取得了丰硕成果。”

总书记的贺信让全体考察队员深受鼓舞。难忘的南极之旅，也让谢帅帅对自己从事的工作有了更新的认识。“我是个拧螺丝的建筑工人，过去没敢想自己会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我在南极建中国科考站，这让我感到自豪，也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收获。”

编辑 于冰  /  美编 苑立荣  /  编审 张建魁

谢帅帅

2002年生于陕西渭南，中国第四十次南极考察队队员，参与新站秦岭站的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