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日本留学的那些年

孙一希

提到留学，大家会想到什么？是朋友圈里一张张美食、美景的照片，是经常参加的精彩的社团生活，是为自己的简历镀金的捷径，还是加速成长的一段经历？可能都是，也可能都只占了一小部分，更可能远远不止于此……

还记得那一年，我刚大学毕业，22岁，满怀着对未来的希望，踏上了赴日求学之路。三年后，我25岁，回国了。经常有人问我：“你为什么留学？”“从这段经历中，你收获了什么？”“在日本时，你过得开心吗，充实吗？”“你为什么没选择留在日本？”那么，我用几个关键词来回顾这段时光，谈一下自己的感想，希望能给大家带来一点帮助。

第一个关键词：告别

大三的时候，我的室友参加了学校交换留学日本的项目。在机场为她送别的那天，我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挥泪告别、依依不舍。当我做出毕业要去留学的决定时，我时常在想，和家人分别的那天，我会不会也泪如雨下。

那年的9月28日，我从大连出发，搭乘飞机前往东京。在安检口和父母告别时，长期的心理建设发挥了作用。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微笑，朝着在外面还在长久注视着我的父母用力挥手，好让他们放心。“我会顺利完成学业，也会保护好自己的。”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多年过去，我从没问过他们当时的感受。想必比起送我读大学时，这次是加倍的挂念和担心吧。

初到日本的两个月，崭新又忙碌的生活冲淡了我对家人的思念。直到那一天，我突发奇想，想尝一尝日本的速冻饺子。我带着那盒饺子回家，仔细看了下配料表，有猪肉、鸡肉、卷心菜、韭菜、大蒜，又仔细阅读了烹饪方式：要用平底锅煎熟或者用微波炉加热。

我住的房间是一间标准的和室，地面上铺了层地毯，整个屋子并没有过多的点缀，木制的窗棂和两边滑开的门甚至此前我只在电影里见到过。与此相搭配的，是空旷，房间里几乎没有家具。

处理好饺子之后，我靠着墙壁在地面上坐了下来，咬了一口饺子，无滋无味。抬头看着空旷的房间，泪水忽然流了下来：我想家了。

这里是我出生以来到过的最远的地方。此时父母心中想必都是对我的担心、挂念：“她能吃得惯日本的饭菜吗？离家这么远，万一出什么事，我们来不及赶过去该怎么办？她从小娇生惯养的，能和新同学处好关系吗？日本物价那么高，钱够花吗？她会不会舍不得花钱？”

如果岁月是一页诗篇，那么这次分别，就一定是其中的某个标点符号，提醒着我不要只想着一心向前猛冲，不要忘了那些在身后一直默默关心自己的人。

第二个关键词：温暖

留学那三年，我一直在住处附近的超市打工，做收银员。超市不大，往来的顾客几乎都是附近的居民。时间久了，我们慢慢熟络起来。一些日本朋友会主动和我聊一些有关中国的话题，会表示出对中国美食的向往，更多的，是关心我的生活和学业。我遇到的大部分日本人，在和我初识之时最常问我的三个问题是：

“你是独生子女吗？”

“你是少数民族吗？”

“你的家乡是不是很冷？”

在慢慢了解之后，一些经常光顾超市的顾客，总会给我带来一些感动。

日本的新年是每年的1月1日，也就是我们的元旦。而日本学生的春假，一般是在2月上旬到4月初。中国过农历新年的时候，我们往往还没放春假。有一年快过中国年的时候，一位曾在广州工作过的顾客在结账时对我说：“快过年了吧，祝你新年快乐。”

日本的水果种类相对于中国少了一些。曾经有位阿姨特意来超市找到我，说：“你几点下班？我家有一些杨梅，听说是你们中国的特产。你好久没回家了，我觉得你应该想家了，下班的时候我在超市门口等你，把杨梅拿给你。”

同在超市打工的一位大姐，和我说她刚旅游回来，带了一些旅游地的特产给我，已经放到了更衣室。后来她告诉我，她的孩子热爱中国美食，还去厨师学校学做中餐，希望我可以去她家做一次菜，让全家人见识一下真正的中国菜。那次我做了两道菜，番茄炒蛋和炒基围虾。她的孩子们非常喜欢，甚至吃光了花椒粒。

还有一位同在超市打工的阿姨，担心我在日本留学吃不饱饭，把我拉到休息室，拿出鳗鱼饭团给我。

住在我公寓附近的日本爷爷奶奶，经常给我送他们在院子里种植的蔬菜、水果。在我有空的时候，他们还带我去看樱花，做陶艺。

这样小而暖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留学的那些日子，我有奖学金，有父母的支持，有打工获得的报酬，我的日子相对于大部分留学生来说，虽不宽裕，但也不拮据。但这些可爱的人总是时刻关心着我，希望我能过得更好。

感谢这些普通又善良的日本朋友，我的留学生活因为你们，多了一些美好的回忆。

第三个关键词：成长

来日本前，经常能在网上看到各种文章，说日本的环境多么好、生活多么方便，但除去那些实际在日本生活过的人，鲜少有人提及留学生在精神方面的压力，这恰恰也是我曾经最担心的一点——在并不熟悉的环境下，长时间的孤独、学习的压力以及失败时的绝望和打击，这些是否是一个独自身在异国他乡的人所能承受得了的。

在留学的前半年，我会有一种“对比”的心理。想想没有选择留学的大学同学们，有的工作，有的在国内读研，和他们比起来，我的选择是否正确？那段时间，我有过沮丧、遗憾、不安、后悔、忧虑、紧张、孤独……负面情绪累积到了一个峰值。我有时候甚至会想，自己选择留学是不是太亏了，花了这么多钱，占用着人生中最宝贵的青春年华，过得却很挣扎。

我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渐渐想明白了在那样的生活状态下，大部分留学生都经历着同样的不安，此刻的自己，还能够享受这样安静独处、不受别人打扰的时光，本身已是种幸运。想明白这些之后，我把这段经历当成一种修炼，专注于一个人独处。减少与亲朋好友无关紧要的抱怨和情绪发泄，限制自己通过互联网获取信息的时间，回归自然，实属人生的一大幸事。正是在那段最难过的时光里，我关掉手机、屏蔽朋友圈，暂时切断自己与网络之间的联系，我发现自己离开了“水”，却并不会窒息，相反，获得了久违的自由。

看天空，看流云，看晚霞满天，看繁星点点，听风声，听虫鸣，读那些一直想读却没心思读完的书……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虽然那几个月的留学生活里，我没能到处旅行，看风景、品美食，但是我却感受到自己在某种意义上实现了真正的自由，一种在多年以后我还会忍不住怀念的自由。

半年过去，我考上了硕士。由于是文科类专业，我有数不清的书要看，有多门课程的小论文要写，再加上打工，忙碌极了。我偶尔也会参加学校组织的留学生活动，还有校园祭这种日本专有的校园活动。我的学习能力提高了，日语表达越来越好，朋友也越来越多。慢慢地，心中的某处被欣喜填满。

那时我常常会问自己：“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但现在看来，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蠢了。因为人是种永远无法得到满足的动物，只要我们还在这个世上活着，就永远无法从虚荣和攀比的漩涡之中彻底脱身。只有放下物质上永无止境的追求，才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