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眼中的邓颖超
2024-06-07余玮
余玮
“生活要艰苦朴素;在任何场合都不能说出与他的关系,不要炫耀自己。”“不许动用公车。”“凡个人生活中自己能做的事,不要别人代劳,自我服务。”“晚辈不能丢下工作专程进京看望他,只能在出差路过时才可以去看看。”……这是周恩来定下的“家规”。
2024年2月4日,是邓颖超诞辰120周年纪念日。曾经在西花厅生活,或曾与邓颖超或周恩来接触过的周氏晚辈,都切身感受到了这一条条“家规”的硬度与温度,他们往来间的点点滴滴都映射着特别的家风与别样的骨肉亲情。
“七妈”如“亲妈”
1949年夏天,12岁的周秉德第一次来到周恩来和邓颖超的身边。邓颖超第一次见到周秉德时,一下就猜到了她的身份,亲切地拉着她的手说道:“你就是小秉德吧!”“大娘好!”周秉德习惯性地脱口而出,用了天津的称呼。邓颖超一手揽着小姑娘,一边轻声说道:“以后就叫我七妈吧。”
多年过去,回忆起第一次见七妈时的情景,周秉德感慨不已:“七妈第一次抱我时,掌心的温度和注视我时慈祥的目光仿佛一直停留在我身上,一切都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历历在目。”
周家后人常称邓颖超为“七妈”,原来是按周恩来在家中的排行排在第七来的。
在周秉德的印象中,她接触七妈邓颖超的时间比接触伯伯周总理的时间要长得多。因周总理时常忙于国家事务,邓颖超承担起了更多教育后代的责任。周秉德形容伯伯周总理是属于“公家的”“大家的”,作为七妈的邓颖超相比之下,对晚辈们的关爱要多一些。
没有特权的言传身教
“伯父作为国务院总理,终日勤于处理国家公务。与此同时,他也没有放松对亲属的教育,制定出一系列严格的纪律。而具体执行这一系列纪律的,便是我的伯母邓颖超。”周秉宜在西花厅前后生活了近20年,她回忆说:“我和哥哥在八一小学上学,周末接送的时候,不能动用伯父伯母的小汽车,而是由卫士叔叔骑车到学校,雇辆三轮车把我和哥哥接回家。三轮车的车费由伯父自己出钱。伯母说:‘小汽车是公家给你伯父工作用的。你们小学生没有为国家做过任何贡献,就没有资格坐他的小汽车。”
有一年除夕的晚上,周恩来和邓颖超请身边的工作人员和几个晚辈吃饭,特意在餐桌上放上了一盘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和一盆黄澄澄的小米粥。邓颖超点明了吃这两样食物的意义:“今天是除夕,请大家吃小米稀饭和肉包子。为什么呢?因为中国革命是小米加步枪打出来的,不能忘掉小米。为什么吃肉包子?因为共产党、毛主席领导我们推翻三座大山,得到解放,生活好了,才有肉包子吃。”
周秉宜说:“新中国成立之后,伯父作为国家领导人,身边有不少为他服务的工作人员,卫士、大夫、护士、司机、厨师、生活服务人员等。伯母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告诉我:‘你伯父和我与这些叔叔阿姨,我们大家都是在为革命工作,都是为人民服务,我们只是分工不同。伯母要求我们一定要尊重这些叔叔阿姨,每天见面一定要打招呼,不许对他们不理不睬,更是绝对禁止我们让西花厅的工作人员为自己服务。”
1961年春节前后的一天,周恩来夫妇请几个侄儿来家里吃午饭。饭桌上只有两个素菜、一个有少量肉丝的荤菜和一碗菜汤。其中那一盘荤菜,还是为了第一次来看望两位老人的堂侄周保章才特地加的。吃饭时,又端上来4个杂粮做的窝窝头。周保章想到自己是年轻人,理应吃粗粮,就伸手去拿。而邓颖超却将他的手拨开,慈祥地说:“这是你伯伯和我的,你是客人,吃米饭吧!”周恩来和邓颖超微笑着拿起窝窝头便吃起来。事后,周保章才了解到,伯父、伯母在困难时期一直带头严格执行粮食定量供应制度,经常以粗粮为食。
“七妈同志”的特别礼物
有一年,大侄女周秉德来信就自己的终身大事问题请教“七妈”。邓颖超回信:“我应该也必须把我的意见快(速)答复你,不过这只是供你参考,决定问题,还是应该由你自主。”信中,邓颖超谈原则、指方向、给建议,强调“一个共产党员在选择伴侣的时候,最重要的前提是政治条件和品质”。信的落款为“你的七妈同志”。情真意切,言近旨远,对周秉德帮助很大。
1964年国庆节这天,邓颖超得知周秉德与党外知名人士沈钧儒老先生的孙子沈人骅喜结连理,携礼前往祝贺。当沈人骅的姑父范长江、姑母沈谱等惊讶于邓颖超亲自登门相贺时,邓颖超笑呵呵地说:“嫁女儿,我能不来吗?”
周秉宜回忆:“(20世纪)50年代初,西花厅的叔叔阿姨都很年轻,如有哪位同志结婚,伯父伯母会非常认真地准备一份贺礼,一对枕巾或一对钢笔或一幅织锦风景画,礼轻情意重。在我结婚生孩子时,伯母送了我几只他们用过的掉了瓷的搪瓷小碗和半块用了5年多的塑料桌布、几件旧睡衣。伯母说:‘棉布睡衣不会伤到小孩子的皮肤,你就用这旧衣服给孩子做尿布吧。那桌布伯母给我的时候就只有半张,还有半张伯母送给谁了,我也不知道。这半张桌布,我也没舍得用,一直将它珍藏在箱子里,后来我捐赠给了绍兴周恩来纪念馆。”
伯父伯母的特殊“关照”
周恩來有个堂侄叫周尔辉,周尔辉的父亲周恩硕是烈士。1952年,周尔辉被接到北京抚养,大学毕业后留在北京钢铁学院任教。1961年,他和家乡的一位小学教师结了婚。单位为了照顾他们夫妻俩,准备把他的爱人从淮安调往北京工作。事后,周恩来就这件事严肃地批评了有关单位。他说:“照顾夫妇关系,为什么不能从大城市往小城市调,偏偏要调到北京呢?”有关单位接受了周总理的批评,没有接纳周尔辉爱人的户口。周尔辉和妻子经过伯伯、伯母的说服教育,理解了伯伯的做法。周尔辉回到淮安后,在淮安县中学当起了一名普通的人民教师。
1969年,全国共有500多万知青奔向了农村。这年初,周秉和也在其列,作为北京知青到陕北延安农村插队。插队的第二年,新疆军区到陕北招兵,周秉和满怀豪情身着军装踏上了新的征程,并拍了一张穿军装的照片寄到中南海。不久,他收到了七妈的回信:“秉和,……你父亲现正接受审查(注:周秉和的父亲周恩寿当时受‘四人帮迫害,还未平反),既然违反了政策就应改正……”就这样,只当了3个半月兵的周秉和因为伯父、伯母的“关照”,又回到了延安农村继续当农民。
“可能在别人眼中,我们作为总理亲人多少会享有一些特权,但现实中,伯父的一生都是大公无私的,亲人不仅没有享有所谓的特权,反而受到的要求更加严格。”周秉和感慨道。
1968年,15岁的周秉建做了人生中第一个重大的决定,她要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去内蒙古大草原深处的牧区锡林郭勒插隊。几个月后,她如愿以偿,获得批准。两年半以后,周秉建应征入伍,怀着高兴的心情回北京过新年。回到家不久,她接到邓颖超的电话,让她当面去汇报情况。周秉建立刻敏感地想到,是不是两位老人误以为她是“后门兵”。正如周秉建所料,伯父伯母希望她脱下军装回到内蒙古去。因为当时一些干部想方设法让子女离开农村去当兵,这对整个国家的大局不利。尽管周秉建是按正常程序当的兵,但最终还是脱下了还没有穿热的军装,揣着老人温暖的嘱托返回了内蒙古草原,和牧民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真正和牧民们打成了一片,后来她嫁给了蒙古族歌手拉苏荣。周秉建回忆在内蒙古生活和工作的27个春秋时深情地说:“我对大草原和对西花厅的感情一样,结下了终生的缘分。”
在长达44年的工作履历中,堂侄周保章始终坚守在最普通、最平凡的工作岗位上:在部队时当过战士、干事;1958年因病转业到青岛通用机械厂后,干过工人、车间主任、文书等……而其身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为外界所知。直到1996年,身患癌症的周保章在北京手术出现意外,医院一度下发病危通知书,此事最后被中央组织部得知,并通知青岛当地政府部门。此后,周保章与周恩来、邓颖超的关系才被外界知晓。
依依难舍的最后告别
1976年1月8日,周恩来与世长辞。这一天,在北京工作的周秉德正在上海出差。邓颖超给她发电报说:“家有要事,请速回京,速回京。”原以为伯伯去世后,七妈一定是躺在床上哭得不得了,但周秉德戴着黑纱回到西花厅时,只见七妈早已站在客厅等待她的归来。周秉德回忆说,她永远忘不了这一幕:当她抱着七妈痛哭时,坚强的七妈始终没有哭泣,只是不停地安慰她:“不哭秉德,要坚强,化悲痛为力量,不要哭。”
伯伯去世后,周秉德尽量常去西花厅看望七妈。周秉德靠在七妈身边坐下,邓颖超缓缓地说:“秉德,这是你伯伯的一件遗物,一直放在你伯伯的保险箱里,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做个纪念吧。”
邓颖超从皮夹子里掏出周恩来30多年前写给自己的三封亲笔信,一封一封给周秉德解释信的背景和内容。周秉德听着七妈的追述,不时作相关的记录。最后,周秉德郑重地接过皮夹子,心想:虽然伯伯的皮夹子里没有一分钱,可是对于我来说,是无以估价的珍宝。
1982年,周秉德和弟弟周秉钧去看望邓颖超。在交谈中,邓颖超向周秉德和周秉钧说道:“你们俩今天来了,我得向你俩交代一些事,我已经写好了遗书,已经向组织和赵炜交代了。有一点,赵炜不敢做,我把它交代给你们,就是我得了重病,临死前,千万不要抢救,因为这样的抢救完全是没有意义的。”
1992年邓颖超逝世后,遵照她的遗嘱,家人将她的骨灰撒向了天津海河。
(摘自《人民政协报》,本刊有删节)(责任编辑 张宇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