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掉一根雪橇绳

商玉宝

1

云丫正在屋里写作业，外面传来叫卖声：“高价回收旧手机、旧电脑……”

这是开放式小区，常有人进来兜售生意。

住在二楼的云丫丢下笔跑了出去。其实她并没有什么旧物要换，只是不想思考眼前的数学题而已。

“有旧手机旧电脑吗？”生意人问云丫。

生意人又矮又瘦，却穿了一件宽松的外套，一张小脸隐藏在鸭舌帽檐的阴影里，看起来十分古怪。

“没有。”云丫摇头。但她的眼睛被生意人三轮车车棚上挂着的各式物品吸引了，脸盆啊、菜刀啊、洗衣粉啊，还有女孩子用的发卡和挂坠之类的小玩意儿，个个都很精致。

生意人笑嘻嘻地提醒云丫：“也不一定非要旧手机和旧电脑，只要是闲置不用的东西，都能拿来兑换哦！”

云丫想了想，还是摇头。

生意人不甘心地补充道：“还有看不见的东西，也可以拿来换。”

“看不见的东西？”云丫感到费解。

“比如你心里的东西。”生意人说。

“心里能有什么东西啊？”云丫嘀咕着。

“有啊。我来帮你检测一下。”生意人说着，拿出个电子秤模样的东西，对着云丫的脸扫了扫。电子秤上方的小屏幕闪烁了一阵，最后“嘀”的一声，显示出了一根金色的绳索。

生意人说：“有结果了，你心里闲置不用的东西是一根雪橇绳。”

心里怎么会有雪橇绳呢？云丫从未听说过。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架雪橇。”生意人向她介绍，“这架心灵雪橇由八个小精灵拉着，一路向前奔跑。每个精灵身上拴有两根绳索，一根是纵向的，用来向前拉雪橇；另一根是横向的，保证雪橇前进时不会向左右偏离方向。你闲置的这根是横向的，已经松散多日，几乎没用了。”

“真的吗？”云丫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生意人郑重地点头，“你可以用这根雪橇绳换点东西。”

不花钱就能换到东西，何乐而不为呢？再说，除了这一根，身上还有许多根雪橇绳呢！

云丫不在乎地站到电子秤上，生意人伸手按了一个“-”号，那根金色绳索图形消失了。

云丫如愿换到了一个粉色蝴蝶形状的发卡，还有一个能握在手心的小圆镜子。

一笔奇特的买卖，就这样成交了。

做成了这笔买卖，生意人也准备收摊了。就在他弯腰去搬电子秤时，一截毛茸茸的、火红的尾巴尖儿从他宽大的衣服下露出来，刚好被云丫看见。

“咦，你怎么长了尾巴？”

生意人慌得用手一捂，抬头嬉笑地说：“不是我長的，衣服上自带的，就这种款式。”

说着，他急忙蹬上车，匆匆离开了小区。

2

云丫并不知道，那个生意人，是一只叫觅心的狐狸。

狐狸觅心一直想得到人类心中的精灵雪橇绳，哪怕是一根，也能帮助狐狸变成人形。他下山寻觅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收获，直到他进入这个开放式小区——他注意到了小区里的这个小女孩儿云丫，精力很容易分散，小区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云丫都会跑出来瞅一瞅。可以料想，她身上的某根雪橇绳一定是松散了。

嘻，有机可乘！

此后，狐狸觅心每隔两天就会穿上人类的衣服，装扮成生意人的样子，来小区转悠，耐心等待机会。

一天他正转悠呢，一条大黑狗突然从车库冲出来，冲他狂吠——要知道，无论狐狸再怎么装扮，也瞒不住一只嗅觉灵敏的大狗。觅心慌了，掉转三轮车想逃走，可还是没快过大黑狗。大黑狗扑上来，一口扯住他的衣裳，只听“刺啦”一声，扯掉了一大块布料。

觅心急忙跳下车，大黑狗却不甘心，再一次扑上来。就在这时，一只花猫从一棵矮樟树上跳下来，冲向大黑狗，前爪呼的一挥，打在大黑狗头上……大黑狗被这道莫名的白光吓住了，猛地刹住脚，畏惧地看了看花猫，随后悻悻而逃。

“谢谢你救了我！”狐狸觅心拱手致谢。

“不用谢。”花猫喵呜了一声，“大黑狗也太暴躁了，总是莫名其妙地攻击人！”

这时，一个女孩儿喊了一声：“花花——”

花猫一扭身，奔向那个女孩儿。

狐狸觅心看去，那个女孩儿就是云丫，不用说，花花是她的宠物猫了。

后来再去小区，大黑狗再不敢对觅心逞凶。觅心又可以在小区转悠了。

为了吸引云丫的注意，觅心在车棚上挂了许多女孩子喜爱的物品。不出所料，随着觅心一声声的吆喝，云丫终于上钩了……

3

奇怪，云丫最近变得十分好动，性格几乎像换了个人。当然，她并不知道，这一变化与卖掉心中的一根雪橇绳有关。

如何好动呢？

上课时，她在座位上根本坐不住，一只苍蝇停在窗玻璃上，她都会大惊小怪地喊叫起来。老师批评了她一句，可还不等老师回身，她又拽起了前排女生的辫子，气得老师罚她站在教室后面。她倒不反抗，无所谓地走过去，途中，还顺手用自己的橡皮打了一个男生的头……她几乎是想到什么，就立刻做什么。

不到一个星期，云丫的家长就被班主任喊去了三次。

更严重的是，云丫家距离学校只一百五十米，她明明每次都提前半个小时出发，却总是迟到。妈妈怎么也理解不了，暗地跟踪过两回。其中一回，云丫遇到一个卖糖葫芦的老爷爷，就跟着老爷爷右转了。还有一回，云丫看见桥头有人钓鱼，随即凑过去，趴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把上学这件事给忘在了脑后，还是钓鱼人提醒，她才恋恋不舍地去学校了。

鉴于云丫性情上的突然变化，老师建议云丫妈妈带云丫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妈妈觉得有道理，就带云丫去了医院。可一系列检查后，云丫的身体指标一切正常。但哪怕是在医院，云丫也表现得十分闹腾。刚进诊室，云丫就一把抢过医生的听诊器，贴在妈妈胸前。医生摇着头说：“这孩子的自控能力太差了，这样的孩子，我以前也见过好几例，目前没有什么好办法，或许等孩子长大一些就自然好了。”

难道只能束手无策地干等吗？

妈妈无奈地苦笑一下，只好把云丫带回家。

控制不住自己，不管对老师和同学来说，还是对云丫来说，都是有危险的。妈妈不得不让云丫暂时休学，自己则请假在家，终日陪伴云丫。

4

有了雪橇绳，狐狸觅心可以变成人形了。

从此，他不再需要用宽大的衣服将自己包裹起来，可以放心地下山赶集，去人类聚集的地方。他堂而皇之地握着纸币，跟人类一起排队，买一杯香浓的豆浆和一块咸脆的酥饼……啊，做人的滋味太好了！

放眼望去，街道上这样的美食数不胜数，人类可真会享受！

狐狸觅心捏着酥饼品尝的时候，一个男孩儿与他擦身而过，觅心扭头看去，只见男孩儿正站在一个狭长的蓝色塑料板上，像蛇一样快速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多么奇妙啊！

觅心欢喜地追上去。

穿过一条街道，再走进一条小巷，男孩儿最终拐进了城河公园。觅心正犹豫要不要跟过去，公园入口的黑色垃圾桶里猛然翻出一只大花猫来。花猫瞥了觅心一眼，一瘸一拐地走向另一只垃圾桶。

这不是花花吗？觅心认出他来。

“花花——”觅心唤了一声。

花猫止住脚步。

“你怎么在这里？你主人云丫呢？”觅心问。

“我的主人不要我了。”花花撇了撇嘴巴。

“怎么会呢？”觅心不相信，“她那么爱你！”

“我以前也这样想，至少到昨天为止是这样。”花花抹了抹嘴巴，“今天早上，主人在吃早餐，我不小心弄翻了她的水杯。她拿起鸡毛掸子就打我，我以為她像以前一样，只是做做样子，不会真打，就没有躲。哪里知道她根本没有手下留情，而是举着鸡毛掸子又猛又狠地冲我直劈下来……”

“云丫的变化也太大了。难道是因为少了一根雪橇绳引起的吗？”觅心有点心虚地想。

“不过你是谁？你的模样有些熟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花花打量着觅心。

“我，我叫图图……”慌乱之下，觅心胡乱想了个名字，不敢承认他就是那只被大黑狗追赶的狐狸，“我认识你主人，听她叫过你的名字。”

“别再叫她主人啦，我没有那样的主人。”花花伤心道，“你真不知道她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再见啦，我还要去别处找吃的。”

看着花花的背影，觅心站在那里怔愣了好半天。

5

觅心依旧三番五次地下山，出没在人类的聚集地，尝着人类孩子的零食，穿着人类孩子的衣裳，玩儿着人类孩子的游戏……

没有人能认出他原本的面目。

但他却感觉不到最初的怡然自得。内心的欢喜，不知什么时候一点点消失了。混迹在街市时，人类孩子上下学的身影，总是让他想起待在家里的云丫，想起流浪的猫咪花花。

这样想着，觅心的头顶便飘来一片乌云。怪事，他走到哪里，那块乌云就跟到哪里。

这样可不行！

这天下着小雨，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再一次去了云丫居住的小区。

他还是扮成了蹬三轮“高价回收”的生意人，不过换上了蓝色的帆布雨衣。

吆喝到第三遍时，云丫果然从楼上跑了下来。

云丫头上的短辫子，一边整整齐齐，一边却乱糟糟的，恐怕是不等妈妈梳理完，云丫就挣脱开了。

跟上次不一样，云丫一看到车棚上的精美头饰，就奔了过来。

觅心问她要什么？

云丫一指正在呼呼旋转的纸风车。

觅心搬出电子秤模样的东西，自己先站上去，按了一个“-”号，一根金色的雪橇绳，瞬间出现在电子屏上。觅心走下来，从车棚上取了那架彩色风车，招呼云丫：“来，站上去，风车就送给你。”

云丫眼睛盯着风车，抬腿跨上电子秤。

觅心郑重地按下了一个“+”号。

只见金色雪橇绳图形在电子屏上闪烁了两下，蛇一样地游走了。

觅心把彩色风车递给云丫，可云丫却突然愣在那里，像刚睡醒一般揉了揉眼睛。

“我又没付钱，怎么能要别人的风车？”云丫喃喃道。

觅心见状，释然地微笑着。

云丫瞅了瞅觅心：“你好面熟啊！”

“我们早就认识，”狐狸觅心点点头，说，“我还认识你家的花花。”

“花花！”云丫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你知道花花在哪儿吗？我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他被你打跑了。”

“打跑了？”云丫“嗤”的一声笑起来。

在云丫的记忆里，她最疼爱花花了，花花也最黏她。有一次，云丫爬梯子的时候摔倒了，半天起不来，是花花高叫着发出警报，邻居听见动静联系了云丫妈妈，这才让云丫及时得救。

她怎么会打花花，花花又怎么会离开她？

云丫摸着脑袋，怔了怔说：“不知怎么回事，这段时间我的脑子里很乱，没法安静下来，像做了一个梦。”

“我想，这与你曾经卖掉心里的一根雪橇绳有关……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以后会好起来的。”觅心平静地说着，开始收拾东西。

云丫追问道：“你在哪里见到了花花？”

“城河公园入口。”

云丫又问：“我还能把花花找回来吗？”

“当然可以。因为我已经把雪橇绳还你了！”觅心说着，头也不回地蹬三轮车离去。

还给我了？云丫懵懂地目送生意人。这时她发现，这个生意人的雨衣下，又露出了和当初一样的、一截毛茸茸的火红的尾巴。

6

云丫奔出小区，去找花花。

妈妈追出来，云丫已经不见了。妈妈急得直跳脚，云丫这个样子，跑出去了，还知道回来吗？

此时，云丫已经在去公园的路上，她没有再受到谁的吸引偏离方向，也没有在哪个好玩的地方停留下来，她握紧拳头，心里只想着她的花花。她直行过了两个红绿灯，再左转绕过城市雕塑，接着穿过飘着烤红薯香味的小巷子……她的脚步匆匆而坚定，像是正乘着一辆马车，一路奔腾向前。

也许生意人说得是真的，人的心里确实存在一架精灵雪橇。当云丫抛开一切，在街道上奔跑时，她感受到了内心那股被扯拉着向前的力量。

她很快走到了城河公园的入口，环顾四周，根本看不到花花的身影。

她又走进公园。公园里很热闹，有人骑自行车穿行在步道上，有人牵了绳子在遛狗，还有人正在拍照留念……云丫的目光从那些人身上一一掠过，仔细搜寻着。

终于，在河边的椅子上，云丫发现了花花。可能因为吃饱了，花花正眯缝着眼睛，享受秋日午后的阳光呢！

“花花——”云丫惊喜地叫起来。

花花睁开眼，不乐意地瞥过来，一看到云丫，慌得跳下来，颠颠地跑走了。

云丫赶忙追上去。原本云丫的速度是追不上花花的，但花花受伤的腿脚还没有痊愈，这耽误了他逃跑，也让花花很难轻易甩开云丫。

跑得越久，花花的瘸腿越明显。

云丫跟著花花，一路跑出了城河公园。再这样追下去，花花一准会跑向街道，问题是，街上车来人往，花花会不会被车子撞上呢？想到这里，云丫感觉身体被什么拽了一下，她突然刹住了脚步。

前面的花花见状，也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只是云丫的“刹车”太急了，她一个踉跄没站稳，双膝跪地，狠狠地跌坐在路上。

片刻的迟疑后，花花猛地回头奔来，冲到了云丫身边，围着云丫“喵喵”地叫，担心地看着云丫。

原来花花即使挨过打，也还是这样关心云丫，还是爱着他的小主人。

看着花花的脸，云丫的眼角不由得湿润了，她向花花伸出了双手，把花花紧紧地抱进怀里……

7

觅心藏在不远处的街角，看到云丫抱着花花，向家的方向走去，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一下子轻松起来，想着：做一只舒心自在的狐狸，又有什么不好呢？他背着双手，信口哼起小曲，转身悠然地离开了……

当看到云丫抱着花花出现在小区时，妈妈简直惊呆了：“你去哪里了？膝盖上怎么都是土？是谁送你回来的？”

“没谁送我呀。”云丫回答。

“没人送你？”妈妈不相信地问。

“是啊，我去了公园找花花，然后一个人走回来啦！”云丫说得轻描淡写。

妈妈一把搂住云丫，一个去一百米外的学校都能走丢的孩子，现在她能从五六里外的城河公园独自走回来了！

“这么说，以后我的云丫能自己上学了？”妈妈热泪盈眶。

“当然可以！”云丫自信地点头。

第二天， 云丫重新回到学校上课。她不仅能够一个人上下学，还能认真听课，再没有因为注意力不集中而在学校闯祸。更稀奇的是，几天后的数学单元测试，云丫破天荒地及格了。

妈妈十分惊喜，不过一夜之间，女儿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不，比原来还要稳重、可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妈妈纳闷地说。

“因为我丢失过一根心里的雪橇绳。现在，我又把雪橇绳找回来啦！”云丫笑着冲妈妈做了个鬼脸。

“什么雪橇绳？”妈妈听得云里雾里。

“心里的雪橇绳！”云丫故作神秘地比了个“嘘”的手势，不等妈妈追问，就抱着花花跑开了。

要知道，雪橇绳可是她和那位神秘的生意人觅心的秘密，即使她说了，大人们也未必会相信。云丫会把这段神奇的经历，永远珍藏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