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机，花点时间陪孩子

刘可澄

“吃饭的时候，看他拿出手机，我就会瞪他。他有时嘟囔两句后就把手机收起来，有时也会气鼓鼓地为自己找理由。”19岁的埃娃说。她52岁的爸爸时刻离不开手机，让她很是忧心。“疫情以来，他天天刷手机。”在巴黎上大学的埃娃说，“比如看电视的时候，只要手机一响，他就会拿起手机查看消息，而且看完消息后也不放下。我一说他，他就说是为了工作。他工作确实很忙，但是刷手机和工作又有多大关系呢？”

现在看来，对电子设备最上瘾的群体有没有可能和我们认为的不一样？父母辈会不会更沉迷于手机和平板？在各大媒体上，“青少年沉迷手机的危害”以及“如何控制儿童的屏幕时间”等文章屡见不鲜。近日，在都柏林以南的格雷斯通斯村，当地家长与老师商量后决定，禁止孩子在任何地方使用智能手机，直到上大学。但是，格雷斯通斯的成年人会控制自己使用手机的时间吗？他们看电视新闻时会放下手机、不玩手机游戏吗？

美国临床心理治疗师凯瑟琳·施泰纳–阿代尔认为，家长在孩子面前确实应该少玩手机。2013年，施泰纳–阿代尔出版的书籍《大脱节》讲述了她的儿童患者的故事。其中，七岁的安娜贝勒说：“我爸妈天天看手机、看电脑。我觉得非常不开心，很孤独。我爸刷手机时，我心里会想：‘喂喂，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女儿呀！你生下了我，为什么又不理我？但我从没有告诉过他们我的想法，因为他们听了会生气。”在施泰纳–阿代尔的儿童患者眼中，他们的爸爸妈妈是这样的：手里总拿着手机；等孩子放学时也一直看着手机，没有发现孩子已经走到了面前；在山路上一边开车一边发短信，女儿表达担忧后却对女儿大发雷霆……

《大脱节》出版11年后，施泰纳–阿代尔如今怎么看？“越来越糟了，沉迷手机的父母越来越多，全世界都是如此。”2022年的一项研究显示，法国成年人平均每日屏幕耗时为4小时30分钟，每周32小时，几乎占据了清醒时间的1/3。疫情以来，屏幕时间更是有增无减。居家办公变得普遍，工作与生活的界线越来越模糊。许多父母在家时也一直坐在电脑前。“我接诊的孩子，无论是4岁、15岁还是24岁，向我描述的情感是一致的：他们感到伤心、孤独、沮丧。”她说。

我们生活在“科技入侵”的时代，电子设备经常分散我们的注意力。社交软件弹出一条通知，就能打断我们和孩子的对话。万一这条消息十分重要，那么当孩子吵着让我们放下手机时，我们还会发火。心理医生塞尔日·蒂斯龙说：“孩子年龄越小，受影响越大。家长这么做会让孩子有被抛弃的感觉，难以建立起安全型依恋人格，有可能产生行为问题。也就是说，‘孩子年幼时沉迷手机与‘孩子年幼时父母沉迷手机都会造成问题。”精神分析师玛丽莲·科尔克与布丽吉特·贝格曼得出了相同结论：一个婴儿每日看向父母十多次，但父母只顾着看手机而没有给予任何回应，那么婴儿的“笑容会逐渐消失，眼里没有了光彩，最后只默默地待在自己的小椅子上”。

在2013年的一项研究中，儿科医生珍妮·拉德斯基在波士顿15家快餐店内隐秘观察了55个用餐家庭的情况，孩子们的年龄从0至10岁不等。她的发现引起了广泛关注。一些玩手机的家长用缺乏情感的口吻对孩子发号施令，根本不抬头看看孩子；有一个小男孩试图触碰正专注于看平板电脑的母亲，想让她和自己说说话，却被一把推开；更有一名家长为了不受干扰地玩手机，竟对孩子施以脚踢。这些被忽视的孩子令人心疼。我们并不了解这些家庭的生活全貌，但看见这样的场景，旁观者难免会勾勒出孩子得不到陪伴的悲惨画面。然而很有可能，我们也曾在某一刻成为了旁人眼中的“不称职”父母。

底线在哪里？我们该如何判断自己是否沉迷手机，忽略了孩子？研究成瘾问题的精神分析师索菲亚·阿哈布说：“家长无需太有负罪感。在家庭中，许多规则本就是约束孩子的，比如出去玩的次数、能不能喝酒等，使用电子设备也一样。大人在家需要查阅工作信息，浏览新闻软件，这都没有问题。”总之，关键在于不能过度。孩子玩耍时，家长看看手机，这和不顾孩子需求而沉迷于手机是两码事。

当代社会往往将父母形象理想化，把他们塑造为完美典范。这样的期待偶尔会给家长带来压力，因为他们发现自己始终难以满足这些高标准。“预感孩子要来找我时，我就会把手机藏到抱枕下面。”生活在德龙省的埃莉诺·迪普朗笑着说。她有三个孩子，分别为6岁、11岁和13岁。“我像个瘾君子一样玩手机，还有什么理由限制他们的屏幕时间呢？我很羞愧。忍不住想刷社交软件时，总是躲起来看。他们有时会追问我：‘你在干嘛？我会非常不好意思地对他们说：‘我在做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父母普遍会因为玩手机而有罪恶感。马蒂厄是三个孩子的爸爸，他为自己辩解道：“最烦人的是，我明明在用手机看新闻，就像我爸爸以前会读纸质的报纸一样，可我的孩子却觉得我在玩游戏或者看小视频。更何况，我从来不玩游戏，连社交软件都不用。”“纸质报纸不会让神经高度兴奋。我们能随时放下报纸，也不会随身携带它，但我们却无法摆脱手机。”施泰纳–阿代尔说，“无论在家还是在公园，比起玩手机，阅读更容易放下的纸质书籍或报纸会是更好的选择。”

幼儿园园长梅利娜持相同意见。此前她还坚信，应该限制幼儿的屏幕时间。然而如今她意识到，更应该引导家长反思是否过度使用了手机。她说：“有的孩子不擅于和人正面沟通。交谈时，他们目光闪躲，不看我们。后来我们发现，这些孩子的家长总是戴着蓝牙耳机。他们会朝着孩子的方向说话，但交谈对象却不是孩子。这对幼儿来说会产生很大影响。”于是，梅利娜的教师团队向家长建议，与孩子相处时请放下手机，花点时间和孩子交流。

波城医院的儿科医生维尔日妮·罗贝尔也在忧心相同的问题。她说：“查房时，我经常能看见对孩子爱答不理、只顾着玩手机的家长。他们机械地把勺子递给孩子，没有任何眼神交流，仿佛被手机控制了。”那该怎么办呢？“我们医院正在建新的住院大楼。大家提议，幼儿病房中不安装电视。但是未来的问题或许不在于电视了。除非为整个园区安装信号干扰器，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罗贝尔医生苦恼地说。

“限制屏幕时间”这个对付孩子的招数对父母管用吗？一位父亲表示，他给自己立了个规矩：只要孩子找他说话，他就必须放下手机。“说实话，我有时真做不到。”一位母亲说。她强迫自己在18点15分至20点30分之间不看手机。“两个多小时不能碰手机，一开始真的很难受。每次熬过了这个时间段，我就感觉解放了，接着狠狠地一顿刷手机。”她说。

“自我控制很难。”施泰纳–阿代尔说，“无论是控制饮酒量、饮食还是屏幕时间，都不简单！”她的建议是，与其完全戒掉手机，不如在一天中设置几个不看手机的时间段，比如早起30分钟处理好工作邮件，再叫孩子起床，全身心地与孩子相处；送孩子上学的路上关掉手机；吃饭、洗澡、睡觉时也是相同操作。心理学家瓦妮莎·拉洛说：“完全戒掉手机是几乎不可能的。这就和严格节食一样，稍微放纵就会复胖。”她建议，在饭桌上，全家人都将手机放进一个篮子里，谁先忍不住看手机谁就洗碗，“大家都能接受离开手机20分钟，这不难办到。”

拉洛指出，实际上，问题在于大家各刷各的手机。“家长觉得孩子看的视频很幼稚，孩子觉得家长看的东西老掉牙。我们应该学会分享，比如一起玩复古游戏，或是与对方分享自己看的视频，即使我们对对方喜欢的东西不感兴趣。”她说。

手机虽然让人沉迷，但也是我们了解世界、不断学习的实用工具。两个孩子的母亲丽莎说：“在我们家，手机可以控制百叶窗、启动割草机器人、管理暖气、联系老师、记录作业、了解家庭成员的日程安排、购买食材、查看天气、用作闹铃等，功能实在太多了！”单亲妈妈莱斯莉则表示，“我们从早忙到晚，偶尔休息一下也是非常必要的。累的时候想看看手机，放空大脑，这很正常。重要的还是把握好尺度。”

理智地說，当孩子一遍遍地玩着滑滑梯，我们在一旁用手机买买东西又有何不可呢？有两个孩子的塞弗林坦言：“有了孩子后，我浪费了大把时间在无聊的事情上，比如陪他们玩游戏、逛公园。就算我不看手机，我对他们玩的东西也不感兴趣。”单亲爸爸托马斯说：“家长要是时时刻刻都关注着孩子，那对孩子来说太窒息了。作为爸爸，我的责任不是全天候守着女儿。我不能让孩子认为，她做的一切都对我有特殊意义，值得我倾注百分百的注意力。”过度沉迷手机还是过度关注孩子？平衡二者才能走上正确的育儿道路。当然，这并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