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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于家园,隐于白雪

2024-06-03杨嘉冰

油画 2024年1期
关键词:纳克俄罗斯创作

杨嘉冰

兹纳克·阿纳托利·马尔科维奇(1939—2002,以下简称“兹纳克”),作为俄罗斯人民艺术家,一生忠于自己的家园,以见证者和挖掘者的身份,以战士和劳动者的姿态,记录了时代风云和历史变迁。他将所有的画作和情感都献给了自己的故园——西伯利亚大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民。通过他的作品,我们看到了画家纯净而浪漫的内心世界以及绘画语言、表达方式所体现出的强烈的时代感,更看到了兹纳克对时代精神的精准把握和深刻理解。其作品造型独特且严谨,思想丰富而深刻,侧重于心理描写。现实中的一切都清晰地化入了他富有激情的想象中,于无声处带上了兹纳克式的独特语言,彰显出全新的美学追求与杰出的艺术才华。正是因为他的出现,俄罗斯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的主题画和肖像画创作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发展阶段。

1939年8月15日,兹纳克出生在俄罗斯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的科祖利卡小镇。童年时,他因一次意外事故而失聪,自此进入了一个无声的世界。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对多彩的世界和绘画艺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逐渐走上了专业训练的道路。他先是在当地的苏里科夫美术学校接受了美术基础教育,随后进入俄罗斯圣彼得堡造型装置艺术培训中心学习。这是一所专门为残疾人设立的学校。毕业之后,他凭借超强的毅力考入了俄罗斯列宾美术学院。通过一年的基础训练,他进入现实主义艺术家莫伊谢延科的创作室学习,逐渐得到了导师的赏识。莫伊谢延科有着卓越的艺术才能,同时也是一名优秀的教育家。他使年轻的兹纳克懂得,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艺术家,不仅要具备高超的专业技能,而且要对生活充满激情,善于寻找最具表现力的艺术手法以及恰当合理的画面布局。在莫伊谢延科的指导和帮助下,兹纳克继承了导师创作思想的精髓,具备了扎实的绘画功底、高水平的专业技能和独自解决复杂问题的能力,找到了与表达主题相对应的绝佳表现形式,形成了独树一帜的艺术风格。

1971年從列宾美术学院毕业之后,兹纳克满怀对故乡的眷恋和巨大的创作激情,开始迫切地渴望回到故乡、歌颂故乡。于是,他再一次回到了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同年,他参加了这里的美协展览,凭借处女作《女挤奶员》一鸣惊人。这件反映俄罗斯集体农庄生活的作品无论在题材上还是造型上都得到了高度认可。这一作品也让大家意识到,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又诞生了一位优秀的艺术家。在此基础上,大量的国家级订单也随之而来,这使他在独立创作之初就拥有了开展大型绘画作品创作计划、外出创作旅行以及与各类时代典型人物深入交流的机会。

兹纳克的足迹遍布俄罗斯各地。他到过冰雪覆盖的边陲,去过遥远的海疆,穿越过原始森林,也驻足过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还进入过空旷无垠的北极圈。其作品题材丰富、形式多样,展示了水电站建设者、边防兵、飞行员、集体农庄社员、警察、铁路建设工人等各行各业劳动者的日常工作和生活。他真心地热爱笔下的每一位人物,其艺术年鉴中不存在虚假的热情。在题材的选取上,他以当代年轻人的形象为创作主体,通过对主人公的深度刻画展现人类共有的优秀品质。创作每一幅作品时,他都付出了巨大的劳动与艰辛的探索。这种探索贯穿了他的整个青春岁月。对青春年华总体特征的恰当把握、对青春之美的由衷赞叹、对生命价值的生动体现,使得兹纳克的作品成为青年劳动者美好品质的见证者。

随着一些大规模的俄罗斯国家级建设项目的出现,成千上万的年轻人开始投入火热的建设当中。年轻的建设者们奋不顾身的拼搏精神和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使兹纳克深受震撼,而他也由此创作出大量作品,专门表现青年人朝气蓬勃、开朗乐观、顽皮率真以及不畏艰险的精神品质。《贝加尔至阿穆尔铁路干线的清晨》虽然刻画的只是一群小伙子集合去工作的普通时刻,但艺术家化普通为神奇的能力让人惊讶不已。寒冷的清晨,深绿色的森林与日出时分玫瑰色、天蓝色、银白色的天空相互掩映。一群小伙子即便在车厢里被冻得瑟瑟发抖,依然还是欢声笑语地一路赶往施工现场。通过人物和景物的对比,艺术家营造出了一种盛大的、如同节日般欢快的气氛,展现了当代年轻人朝气蓬勃的乐观主义精神,同时也将过往岁月的浪漫主义精神永远定格在了作品之中。

兹纳克延续了导师莫伊谢延科的创作思想,在描写当代年轻人生活的作品中,着力使军事题材占据了很大比重。与导师不同的是,他选择将当代军人的形象作为刻画的重点。为此,他深入军旅,了解军人的生活状态、心路历程以及内心的丰富情感,着重剖析人物的精神世界。作品《巡逻》描绘了一个宁静而寒冷的清晨,年轻的边防战士不畏严寒,时刻保持着警惕,以壮丽的青春和顽强的生命书写着对国家的忠诚和对人民的热爱。在作品《三个坦克兵》中,生命、青春与残酷战争的对比尤其强烈。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弹坑仿佛黑色的伤口一般,画面中央的年轻坦克兵们正围在弹坑旁喝水,遍体鳞伤的大地母亲在这一时刻依旧不忘给自己的儿女输送源源不断的力量。这两幅作品鲜明地展示了兹纳克作品固有的特色,即把日常的、普通的事件升华至具有某种象征意义,以此彰显英雄主义情怀。同样充满朝气并描绘了沸腾场面的《海军航空兵的日常生活·庆祝胜利》则洋溢着欢乐的气氛。此类题材通过刻画有血有肉的军人形象,展现了军人的优秀品质。作品的艺术效果明快、洒脱,艺术感召力动人心魄,不仅满足了一般的视觉愉悦感,还从精神层面上对维护和平的军人形象进行了更深层次的剖析。

20世纪70年代中期到80年代末,革命历史题材进入兹纳克的创作范围。出于对西伯利亚充满悲剧色彩和英雄主义情怀的历史事件的执着,兹纳克创作了《高尔察克们的末日》《游击队员谢京金娜和克拉夫琴科》《兄弟》《群众集会》等作品,展现了人们在艰难岁月里的痛苦与绝望、抉择与抗争。《高尔察克们的末日》这幅大型作品整体弥漫着紧张气氛,画面以人物为主体,通过沉静的笔法描绘了一场战役结束时的场面。画面中,一个将领形象在皑皑的白雪中渐行渐远,身形慢慢地消失在了历史的深处,将胜利者的形象衬托得高大、有力。我们在画面中看不到败方官兵的面孔,只能看到黑色的哥萨克斗篷在慢慢移动。在《兄弟》中,即将奔赴前线的兄长与弟弟难舍难分,离别的场景将整个作品笼罩在了忧伤的氛围之中。画面中,黎明前的薄雾在微微荡漾,幽蓝的湖水在闪闪发亮,人物脚下的青草翻涌着绿宝石一般的光泽……然而在离别的氛围下,这一切不再美丽动人,反而使画面更添压抑。此类题材的作品采用了多视角且内容丰富的创作形式,背后饱含哲理,反映了当时俄罗斯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展示了一系列复杂的情感。

20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兹纳克的作品中出现了新的形象和新生力量。他常常能够依托传统题材展示出人意料的构思和布局。以其献给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北部居民的风俗题材作品《在叶尼塞河的下游·等待》为例,画面中没有豪迈乐观的青壮年,也没有生机勃勃的生活景象,有的只是过早衰老、面目沧桑的妇女。她们生活艰苦,陷入对丈夫和孩子的期盼中饱受煎熬。与《在叶尼塞河的下游·等待》同一题材的作品《老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的送冬节》则刻画了完全不同的情景。这件作品描绘了人们庆祝俄罗斯民间传统节日的欢乐场面,展现了百年前城市的热闹与狂欢。身着艳丽民族服饰的俄罗斯女性载歌载舞,如同正在绽放的璀璨焰火。树梢的霜花也开始悄悄融化,预示着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即将到来。艺术家将家乡人民的精神、家乡人民的豪爽以及健康而真实的娱乐场景如实地呈现给了观者。透过画面,观者仿佛隐约能够听到人们欢庆节日的叫喊声,而这不禁令人想起俄羅斯艺术大师苏里科夫的《攻克雪城》。他与兹纳克同为俄罗斯西伯利亚人,二人对冬天的描绘和对节日氛围的刻画如出一辙。而且,兹纳克还通过色调,满怀爱意地描绘出了俄罗斯艺术大师库斯托季耶夫同类题材作品中“绯红色”的冬日气氛。观者无不为其间传统的、充满欢乐的俄罗斯民间节日气氛所陶醉。

兹纳克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已经很少创作大型主题作品,而是将创作重心转向了对彼得一世的刻画。与此同时,其对风俗题材也转换了态度,开始择取不同的选材标准。不过,出自其创作室的作品还是一如既往地以思想深刻、内容饱满、构思丰富和场景突出而引人入胜。其这段时期的代表作有三联画《彼得一世》。三张尺幅不大的作品从不同程度揭示了他对彼得一世时代的深厚情感,同时表明了他对当时俄罗斯人民生活以及相关历史事件的态度,虽然隐含了对自身所处时代的伤感情绪,但更多是表达对辉煌时代的缅怀。他没有大费周章地表现彼得一世外在形象的高大,而是将他作为改革家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画面精彩的布局让人眼前一亮,给人以生动精致、动感强烈的感觉。色彩构成也极其精彩,特别是在左侧的《暴风雪》中,温暖的烛光使整个屋子都像是镀上了一层玫瑰色的光晕,美丽至极。

兹纳克在30多年的时间里,除了创作大量的主题作品外,还创作了大量同时代人物的肖像作品。在这些肖像作品中,每个人物外在和内在的多面性与独特性都被生动地诠释了出来。每幅肖像都紧随人物的命运,每幅肖像都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这些肖像画显然揭示了兹纳克对当代人的看法。兹纳克对模特的选择是有条件的,而最吸引他的特征便是人物精神层面的高度。同时,这种精神高度也在作品中被着重强调了。在此基础上,画家还保持了人物内在的和谐,突出了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在其最为成功的作品中,不仅有着深刻的心理描写,还有着鲜明的抒情性和民族性,其中以《阿斯塔菲耶夫肖像》最具代表性。艺术家没有选择刻画最简单的摆拍姿势,而是描绘了一个沉浸在个人世界中的作家形象。在构图方面,他避开了对日常状态的描绘,而是以奔涌的叶尼塞河为背景,刻画了危岩耸立的山崖及周边的美丽景色,进一步突出了人物在饱经沧桑后的刚毅、顽强。

另外,他对女性形象的塑造也独具匠心。其笔下的女性品格高尚、心灵纯洁,拥有极大的魅力。其实,兹纳克在创作早期便已开始描绘女性题材了,并早早表明了自己对待女性的态度。在作品《交警鲁坚科》中,两个相互补充的部分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画面,其中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严肃的警察形象。其柔和的面部轮廓、舒缓的手势、若有所思的神情极具抒情意味,体现出了一种细腻的和谐。而后,我们能够看到那银白色的背景。敞开的窗户外那轻盈的树枝更使画面平添了几分诗情画意。兹纳克几乎没有创作过中性背景下的女性肖像作品。其选取的人物环境,无论是外景、内景还是点缀性的静物,皆对人物特征起到了一定的补充意义,同时有助于揭示主题思想。其后期的女性肖像作品更是集和谐、爱心、美好于一体,优雅中带着精致。

兹纳克的作品汇集了多种题材,其中不乏静物画与风景画。他的静物画精美而婉约,且不以简单的形体直接命名,而是反复思考其引申意义后再命名。《春天的静物》《5月的静物》《夏日来临》等作品均体现出了他对昔日美好时光的怀念。风景画不是他创作的主要方向,更像是紧张创作之余面对自然的一种心灵放松。其作品中的笔触生动活泼,色彩斑斓细腻,哪怕是尺寸不大的风景写生稿,其色彩布局也十分和谐。

作为俄罗斯西伯利亚人,兹纳克对冰雪有着特殊的情感。他一生创作了许多描绘冬天的作品,常常以冬天纯净的白雪、银白色的树霜为创作背景,如庄重感十足的《高尔察克们的末日》、赏心悦目的《老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的送冬节》、冷冽宁静的《滑过清晨的雪·普希金》。

兹纳克涉猎的题材极其广泛,就连俄罗斯西伯利亚大型建设时期的大事记和革命历史画卷都成了他的创作对象。他在绘制此类作品时大胆而细腻,画面塑造得恰如其分,可谓多一笔则多、少一笔则少。他对油画组织构建的精益求精以及高超的文学素养令其每一幅作品都思想集中、主题突出,色彩和构思高度统一。

另外,兹纳克极其敬仰前辈艺术大师,在创作之余研究了他们的大量作品,这极大地提升了他对艺术的理解。他将自己从优秀作品中汲取到的营养很好地融入笔端,作品由此展示出了强大的震撼力。

兹纳克不仅从事艺术创作,还是独立创作室的领导者。从1987年起,他开始在俄罗斯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国立美术学院教授油画和构图,将一批批学子引入了艺术的殿堂。他在教学中善于激发学生的创作热情,常常以赞许的眼光看待学生们的开拓性探索,鼓励他们通过独特的手法和主题来彰显个性。兹纳克不仅将自己的学识和技艺倾囊相授,也把他面对创作、面对困难时的态度传授给了学生。在病重期间,他仍拖着沉重的躯体指导学生,把人生最后的时间都用在了对学生的指导上。至今,仍有许多学生对他十分怀念。他本人也凭借在艺术以及教学上的巨大贡献,获得了俄罗斯“人民艺术家”的称号,并成功当选为俄罗斯艺术科学院通讯院士。

身处无声世界的兹纳克将艺术创作当作人生舞台,用多情的画笔、富有表现力的现实主义手法和纯熟洗练的绘画技艺,为我们展现了一个有声有色、多彩多姿的世界。独特的技巧、丰盈的个性以及对人性与艺术的深刻解读,使其作品的美学价值上升到了新的高度,而这些作品也成为俄罗斯艺术长廊中一道道魅力永存的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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