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桶者

煤全部烧光了，煤桶空了，铲子没有用了，火炉里透出寒气，灌得满屋冰凉。我得弄些煤来烧，我可不能活活冻死。可是煤店老板对于我的通常的请求已经麻木不仁，我必须向他清楚地证明，我连一星半点煤屑都没有了。

我怎么个去法，必将决定此行的结果，因此我骑着煤桶前去。骑桶者的我，两手握着桶把——最简单的挽具，费劲地从楼梯上滚下去，但是到了楼下，我的煤桶就向上升起来。它以均匀的速度穿过冰凉的街道，我时常被升到二楼那么高，但是我从未下降到齐房屋大门那么低。我极不寻常地高高飘浮在煤店老板的地窖穹顶前，而煤店老板正在这地窖里伏在小桌上写字，为了把多余的热气排出去，地窖的门是开着的。

“煤店老板！”我喊道，那急切的声音裹在呼出的热气里，在严寒中显得格外沉浊。“煤店老板，求你给我一点煤吧，我的煤桶已经空了，因此我可以骑着它来到这里。行行好吧，我有了钱，就会给你的。”

我喊道：“是我啊，一个老主顾，向来守信用，只是眼下没钱了。”

“我的老伴，”煤店老板说，“是的，是有一个人，我不会弄错的，一定是一个老主顾，一个有年头的老主顾，他知道怎么来打动我的心。”

“你怎么了，当家的？”妻子说，她把毛衣搁在胸前，暂歇片刻，“没有人，街上空空的，我们已经给所有的顾客供应了煤，我们可以歇业几天，休息一下。”

“可是我正坐在这儿的煤桶上，”我喊道，寒冷所引起的没有感情的眼泪模糊了我的眼睛，“请你们抬头看看，你们就会发现我的，我请求你们给我一铲子煤，如果你们能给我两铲，那我就喜出望外了。”

“我来了。”煤店老板说，他正要迈动短腿走上地窖的台阶，他的妻子却已经走到他的身边，拉住他的手臂说：“你待在这儿。如果你还固执己见的话，那就让我上去。”

她走上了台阶，来到街上。她当然马上看到了我。“老板娘，”我喊道，“衷心地向你问好，我只要一铲子煤，一铲最次的煤也行。钱我当然是要全数照付的，不过我不能马上付，不能马上。”

“他要买什么？”煤店老板喊道。“什么也不买，”他的妻子大声应着，“外面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听到钟敲六点，我们关门吧。”

她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但她把围裙解了下来，并用围裙把我扇走。遗憾的是，她真的把我扇走了。

就这样，我浮升到冰山区域，永远消失，不复再見。

（选自《卡夫卡荒诞小说》，有删改）

【品读感悟】 作品以真实的人性为基础，以荒诞的情节为手法，虚构了一个小人物“骑着煤桶飞翔”这一情节。情节是超越现实的“荒诞”想象，是外在的设计匠心；借煤事件本身来源于作家所处的现实生活。在那个特定时代，底层百姓迫于生存，抛弃尊严，在现实困境中只有陷入自嘲式的无奈和深沉的悲哀中。“我”骑着煤桶去买煤，实际上可能是去寻找一种足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精神能量，是内在的主旨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