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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生产者还是阅读打工人? 线上读书会中的劳动之困

2024-06-03李林容赵雅馨

编辑之友 2024年5期

李林容 赵雅馨

【摘要】数字经济时代,出版行业的数字化进程带动了其自身的技术创新与融合发展,也催生了社会化阅读的普及和阅读衍生业务的诞生,以互动为核心的线上读书会是结合阅读和社交的知识生产场。然而线上读书会也受数字技术与平台逻辑宰制,知识生产也面临着隐形无偿劳动转向。本文对线上读书会知识生产进行历时性分析,从批判的视角考察平台作为读书会基础设施何以构建线上读书会参与者的劳动逻辑,试图让平台语境中阅读的文本、关系与情感劳动面向重新可见,以期规避平台劳动之困对阅读边界的侵蚀,为推进全民阅读指明新的可能。

【关键词】线上读书会 知识生产 数字劳动 出版业改革

【中图分类号】G2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4)5-011-06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4.5.002

互联网普及以及5G、人工智能、区块链、大数据等数字技术的广泛应用大力推动数字经济的蓬勃发展。作为“十四五”规划中的重要篇章,数字经济不仅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常态,也驱动着出版业的改革进程。作为数字出版业的重要一环,数字阅读从PC端的文字图像阅读到4G时代多媒体阅读,再到5G时代万物互联富媒性和智能化阅读,沿着“电子化—移动化—智能化”的路径演进,[1]为阅读形式的多样化、阅读场所的移动化、阅读人群的多元化带来了无限可能。

得益于数字阅读的下沉与扩张,古已有之的“以文会友”读书交友活动也從书店、图书馆等实体空间拓展到互联网中的赛博空间,逐渐成形且颇具规模的线上读书会不断吸纳多元群体打破身份和地域限制,以低设备成本、低技术门槛进入以分享为形式、以阅读为旨趣的集体阅读活动中。相聚在云端的线上读书会使读者不断享受数字阅读市场发展所带来的新内容与新技术,同时在读书交流活动中为传统书业带来新生机。然而,线上读书会在数字化转型中与平台崛起形成了纠缠和伴生的关系,平台逻辑所主导的数字实践让知识生产所需要的工作场所与工作时间刚性被消弭、机器与技术消解传统劳动关系、资本全面渗透社会生活的隐形劳动。阅读成为劳动的隐喻,读者受无偿劳动所累,线上读书会引领全民阅读和推动学习型社会建设的精神意义则可能被劳动之困所消解。因此,本文对线上读书会的知识生产进行历时性分析,考察平台作为读书会基础设施何以形塑线上读书会参与者的劳动逻辑以及劳动如何被平台所遮蔽,试图让阅读劳动重新可见,旨在以批判性的视角思考线上读书会中的劳动之困,以期警惕平台语境中劳动转向对阅读严肃边界的侵蚀与稀释。

一、相聚云端:线上读书会的现象透视

阅读作为一项社会化活动诞生之初,便有了志趣相投的读者相聚交谈、分享阅读感受的读书会交往形式。印刷设备出现之前,无论是古罗马手抄新闻信与书籍展开围读,还是中国古代“竹林七贤”、江西诗社、东林书院等文学或学术团体的读书集会,都是传统读书会的雏形。近代以来,随着印刷设备的普及和各项社会活动的兴起,读书会成为一种向人群提供自我教育方式并以知识分享和集体讨论作为主旨的知识传播方式。在不同时期,读书会的形式、参与人群、阅读内容与目标不断发展变化,但其拓展社会关系、满足社交需求、普及社会教育、推广全民阅读的功能始终贯穿于自身的发展历程中。

线上读书会从个人网页发展至地方政府主导再到民间自发组织,[2]其易接近的平台载体和数字化的知识生产方式扩大了参与者范围、丰富了社会化阅读形式,极大地拓展了读书会的内涵和作用范围。经过文献梳理和参与式观察,结合线上读书会的新趋势,本文将线上读书会定义为:读者依托互联网平台,以文字、图片、视频、音频、VR等多种媒体为媒介,围绕特定主题开展的阅读交流活动。线上读书会常与线下读书会成员或活动进行联动,其核心是在互动与分享中生成新的知识与文化并带动更多人加入读书会活动。线上读书会是对出版图书、社交媒体内容以及数字阅读的补充与衍生。

当前的线上读书会可以分为公益与营利两种类型。公益性质的线上读书会以高校、公共图书馆、各级党政机关为主导,或围绕学术专著和论文展开,专业性较强;或在主题阅读日对图书馆或社区的线下读书会形成补充。如中国国家图书馆于2022年举办“4.23”世界读书日特别活动,将线下读书交流和线上直播互动联动。营利性质的线上读书会以民间商业机构组织或个人为主导,针对群体职业、兴趣爱好进行阅读讨论,实体书店、电子商务平台或其他营利机构会对读书活动进行赞助,如提供阅读书籍或聘请知名人士领读,参与者在参与线上读书会期间购买书籍或其他书业衍生服务等。例如樊登读书会、星空书院读书会,读者缴纳会费获得书籍资源并在社交媒体发布阅读感受完成阅读打卡。

二、知识生产者还是阅读打工人?线上读书会的劳动转向

党和国家倡导全民阅读并逐步完善以全民阅读为导向的公共文化服务供给体系。出版行业和网络平台商在政策引导下与全民阅读深度融合,共同推动了线上读书会的形成与发展,使之成为纸质和数字阅读的重要衍生活动。线上读书会从门户网形态发展至平台实践,既展演了知识生产从专业化到社会化的演进路径,又萌发出市场与资本介入下的商品化特征,使线上读书会中的个体行为呈现出知识生产和数字劳动的一体两面。

1. 作为知识生产:线上读书会的历时发展

从渔猎谋生的原始部落到农牧业、手工业生产的封建时代,再到近现代机器大工业生产,与物质生产的社会化进程同步的是知识生产的社会化。[3]不论是被迈克尔·吉本斯称为知识生产的科学家及学术共同体主导的科学知识生产,更广泛从业者与科学家为市场化进行的跨学科知识生产,[4]还是多学科协同创新的知识生产,[5]传统知识生产的主体、内容与形式仍然与大众存在区隔。互联网时代的知识生产融入了边界模糊、主体多元、内容丰富的新特征。与互联网伴生的线上读书会的发展历程就是知识生产从单向权威转向强化知识流动性、强调兴趣导向、塑造去中心化认知论结构的微缩景观。[6]

线上读书会让知识生产走向全民化。在中国古代社会,战国时期便有王侯公卿招文人门客讨论学术,汉代有文人诗酒酬唱,唐末出现诗社文学性团体,[7]到了宋、元、明、清时期,诗社和书院讲会更加发达。[8]近代以来,新文化运动后启迪民智的群众性读书团体竞相创办,尤其是毛泽东创立的“长沙文化书社”和周恩来、邓颖超、刘清扬等人创办的“觉悟社”更是成为团结进步青年开展革命活动的阵地。[9]然而,封建社会和近代以来的读书集会只是文人墨客或进步青年等群体的阅读活动,仍未作为一项普及性的社会化活动深入普通大众中。在手机网民人数不断增长的背景下,线上讀书会与社交媒体的结合更为充分地发展了阅读的社交属性,微博打卡、抖音分享、公众号推荐等平台功能让读者“轻轻一点”即可将现实和网络中的人际圈层引入线上读书会。在数字技术和智能设备赋能下,越来越多未能进入线下读书会的边缘群体也能依托互联网的开源平台组织和参与线上读书会,互联网的海量储存和检索功能被释放和激活。线上读书会在读者导向下开启了涵盖日常情境、面向普通民众的知识生产,挑战了原有的聚焦于知识传媒、企业和科研机构的知识生产体系,和以产品、专利或专业期刊为主要形态的知识生产成果。线上读书会在数字出版分众化和非标准化的发展趋势下让知识生产主体走向全民化。[10]

线上读书会让知识生产走向数字化。各地区公共图书馆、高校机构或师生、出版社或民营书店积极创办各类读书会。参与者按照预先制定的章程进行领读、共读、讨论、答疑等,但实体空间开展的线下读书会需要参与者投入较多的精力和通勤成本,[11]且线下组织所能达到的人群范围和集会频率有限,部分参与者出于对陌生环境或话题的畏惧也容易降低自身发言交流的意愿。线上读书会提供和依赖的互联网资源可以让知识生产完成数字化转型,不仅打破了线下读书会的时空限制、人际隔阂,更加速了知识生产速度、简化了知识生产流程。传统的知识生产需要遵循出版行业内固定化的出版传播流程,而线上读书会简化了学术发表与新闻报道等传统知识生产所需的规范与成本,普通用户在遵循法律法规的前提下可通过发言、评论、弹幕等功能,以补充、重组、改进的方式参与知识生产。平台自带的录频回放、共享文档、云端笔记等功能也让知识生产更加以读者需求为导向,实时连接读者阅读需求与领读人的专业解读,让参与者可以在任何地点加入线上阅读与讨论。数字化技术让读者在线上读书会中以多样态形式参与知识生产。

2. 作为数字劳动:线上读书会与平台崛起

如前所述,技术成为知识生产演进的主要驱动因素,但技术也开始更深度地影响生产的所有领域和劳动关系,并以不同于前数字时代的方式改变工作流程、生产链条和就业方式。正如学者所言,数字化成为分析当代资本主义的一种元趋势,[12]技术因素在互联网实践中成为一股无法忽视的重要力量。丹·希勒在提出“数字资本主义”概念时并未对其内涵进行明确的界定,“信息网络渗透进资本主义经济文化的方方面面并成为资本主义发展的必备动力与工具”,[13]这种暧昧的界定与不断发展的数字技术以及政治经济维度差异导致的数字不平等形成互文,共同指向了覆盖全球和全领域的数字平台在虚拟空间扩张中所引发的劳动、资本、剥削与权力问题。平台成为数字经济时代媒介生态的基础设施,一切数字化的传播实践都离不开平台,平台用户在生活中的政治、文化权利也逐渐让渡交由平台代为行使,这在无形之中扩张了平台触角所及的范围、也规训了用户对默认平台代行权力的认同。

线上读书会从网页到平台,为用户提供了更加丰富的功能与资源,也让更广泛的读者从个体阅读走向公共讨论,开放自由的读书会准则、固定的活动章程以及集体阅读的群体行为彰显了读书会中的契约精神和公共特征。[14]但其强烈的平台依赖性也让知识生产被深深打上互联网公司商业模式的烙印。不同于出版物、新闻报道等传统的知识承载体系的商业模式,平台盈利主要以流量换取利润,对于知识生产者与消费者来说,他们的关注、点击、浏览就是以注意力和时间交换知识服务。[15]这种商业模式也隐喻了在去中心化互联网知识生产机制下,用户对平台的使用变成了为平台生产内容的隐形劳动。美国学者格雷和苏里提出“幽灵劳动”的概念来强调平台劳动研究中视觉关系的重要性和人对技术与机器的反向适应。不论是专业性较强的学术型线上读书会,还是泛娱乐化的民间线上读书会,用户使用腾讯会议、钉钉等会议软件或微信小程序、抖音群视频等平台参与线上读书会的前提是同意遵循平台逻辑,而这种不平等权力关系下的“同意”最终可能导致知识生产成为一种时间弹性大、场所不固定、薪酬不稳定且不被看见的“幽灵劳动”。

平台的低使用成本和裂变传播方式促使大量用户在线上读书会留下数字痕迹,包含行为、文本、情感在内的数字痕迹成为平台内容供给侧的数据原材料,这些原材料经算法加工被平台用于吸引更多的用户加入“无酬生产”。在这一系列的生产加工过程中,用户的劳动成为算法等看似自动化的技术的隐匿基础,所谓的数字技术仍然以人机互联协同为基础,算法程序需要在用户大量使用和输入中深度学习与纠偏,用户才是数字基础设施与智能技术系统平稳运行的基础与关键。[16]此外,线上读书会所依托的网络平台往往以社交为导向实现利润最大化,但阅读与社交场景的深度勾连也使阅读面临走向泛化社交的风险,平台的“再中心化”机制让线上读书会的参与者不断投入精力成本维系平台扩张所需的数据资料和人力资源。[17]然而,覆盖面极广的平台作为传播基础设施招募了全球化的劳务外包体系,在克服地理障碍的同时也降低了扩张的成本,内容生产中原本应该由企业承担的社会责任与风险却被悄然转嫁到大量作为产业劳动力的读者身上。[18]将大卫·哈维所提出的“灵活积累”发展到了极致的平台,因此以更加集约化的垄断形式将线上读书会完全纳入平台生产逻辑中。

三、当读者成为劳工:线上读书会中的劳动之困

线上读书会的全民化和数字化,一方面使阅读成为发展人民民主、促进协商对话融入基层治理和政治参与的关键要素;[19]另一方面也使“互联网用户”成为羁绊读书会参与者的身份标签,依托于平台开展的线上读书会难逃数字资本主义逻辑的宰制。尽管技术乐观主义、算法中立论等言论甚嚣尘上,但对于兼具读者与互联网用户双重身份的受众来说,智能移动设备的获取、互联网的接入、门户网站与社交媒体的注册只是显性的平台使用成本,用户所付出的时间与情绪、输出的内容,甚至身体本身才是难以言说的隐性成本。更重要的是,这种高昂的、内耗的隐性成本被平台倡导的“开放、平等、协作、快速、共享”互联网精神所遮蔽,导致了大量劳动的不可见性,增加了读者作为“平台零工”的劳动负担。

1. 基于内容生产的文本劳动

接入平台的时空随意性造成文本劳动对读者私人生活的全面入侵。线上读书会的读者因互联网接入的便利性而获得场景化与碎片化知识,但数字平台的社交属性掩盖了其在时空上的泛在化,让参与者在阅读交流中生产的文本成为平台数据,极大地缩减了平台的内容生产成本。例如,野生运营读书会需要参与者按照固定的思维导图和阅读重点完成阅读,并于每日12点前在微信群内发布读书会布置的阅读思考题作业以完成每日打卡,全部打卡完成才能返还阅读押金。平台以“玩劳动”等多元的劳动形式占用了读者的劳动剩余时间和物质生产空间之外的个人空间,形成了对读者剩余价值的隐形剥削。

平台对生产内容的占有是对读者内容生产的版权剥削。大多数数字平台在注册时需要用户点击“我已阅读并同意以上条款”后才能成功登录并使用,否则只能开通浏览权限,而多数读者对法律条款陌生、对注册机制无力反抗,选择省略对条款的阅读直接点击同意,形成了对平台霸权的默许,平台利用接入平台的隐形门槛制造读者对平台占有内容的同意。由此,线上读书会中读者利用平台文字录入、音视频发布等功能生产出的文本与图像就成为平台算法用来进行数据画像、流量分配等活动的基础数据。平台变相地占有了内容生产者的版权以获得数字循环带来的剩余价值,所产生的流量与红利却不会全部归还给内容生产者,还会利用话语激励等方式推动读者进行更多的内容生产,以此来掩盖版权剥削之本质。

平台工具理性导向造成文本生产的内卷化。读书会建立的初衷是通过阅读资源共享弥合信息鸿沟,并为亚文化群体提供对内交流和对外展演的场域。不同背景与经历的读者就同一阅读议题进行思维碰撞,生产根植于图书的二次文本,达成“接受美学”中以读者阅读实现作品功能、作品进而获得完整生命力的终极目标。然而,以盈利为导向的商业平台很难实现各类信息的平等推送,总会向更具点击量和话题度的内容倾斜,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减了创造性内容的生产动力,使读书会参与者被标准化生产流程规训,被迫生产大量平台导向的内容以获取平台曝光,文本生产力并未得到实质性的提升,最终造成文本生产的内卷化、同质化。

2. 基于意义共享的情感劳动

平台通过符号使用驱动读者在线上读书会中自发开展情感劳动。有研究者发现,读者对数字阅读中自我表达、互动分享和同伴认可的情感维度关注度超过了对阅读内容的功能性维度,[20]读者在读书会中总是通过特定符号来拓展阅读中的情感连接。读者的符号选择不仅来源于个体的经济与文化背景,更根植于平台的技术可供性。平台正在定义读者能够使用何种符号以及符号表达何种情感,例如视频直播读书会中的“会员等级”、微博读书会中的“#读书打卡#”标簽、大型商业化读书会中的“粉丝福利”等都是平台提供给读者的正向情感符号。在平台主导用户认知与表达的媒介环境中,源于技术可供性的自我效能感使读者对平台产生了高度情感依赖性,从而促使读者不断地投入个人情感与个体经验来维系这套符号系统,不断削弱读者与平台断联的可能性。

平台通过算法强化了线上读书会中的情绪面向,让本想以阅读交流来缓解知识焦虑的读者反而落入消费主义怪圈。一些营利性质的线上读书会往往因为缺乏运转资金、成员不稳定、内容不垂直等原因难以维系,为了获取更多的平台扶持与资源,吸引读者以平台消费的形式完成知识需求的市场买入,读书会的图书选择、主题设定与领读人讲解可能会将阅读内容人格化、情感化。如某知名读书会招收读者之初以副业增收为噱头,吸引中老年人群参与“声音变现”学习,承诺名师讲解、连麦指导,然而实际运作中名师直播变成录播、学习材料质量不佳,最终引发参与者大量退费和申诉。平台通过算法带来的流量分配权使部分读书会在阅读中制造了关于收入、年龄、容貌、教育与就业的“焦虑茧房”,焦虑情绪在阅读社群中的集体性爆发、传播、缓解以及基于此的情绪性平台消费都隐喻了阅读中的情感劳动面向。

然而,线上读书会中的情感劳动也并非总是剥削和非自愿的。情感劳动作为非物质劳动属于精神生产范畴,而精神生产与物质生产相互依赖与制约,因此情感劳动的现实结果也不仅局限于精神交往。正如有研究者对既往劳动研究的缺憾总结所言,想当然地假设劳动者无法感知剥削进而成为资本主义受害者,忽略劳动者的主观感受,会阻碍我们理解劳动者对异化的学习、适应、协商与抵抗。[21]我们不能将情感劳动化约为异化与剥削,进而否定读者的能动主体性和情感劳动的积极物质性,读者通过线上读书会所获得的正向情感可以在物质生产生活中作为社交货币或生产资料进而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如人民出版社在全民阅读背景下于2015年成立人民出版社读书会、清华大学出版社于2018年成立水木读书会,根据不同的读书会嘉宾和直播平台定制个性化的宣传方案,在促进线上读书会读者交流的同时极大地带动了纸质书籍的营销推广,实现了读者与出版业的双赢。

3. 基于社交群体的关系劳动

在线上读书会中,读者不是孤立存在的个体,而是在以阅读为中心形成社群,与其他社群、平台相互勾连形成关系网。数字平台本身并不直接参与关系构建与维护,读者需要进行关系劳动来维系、推广、优化其所置身的阅读社群。

读者要在线上读书会内部开展关系维护。阅读感受与意义的生产具有持续性,线上读书会中领读人与读者基于阅读互动所形成的社交关系并不会随着阅读文本的结束而终结。技术赋予了读者随时随地交流的可能性,读者需要不断地进行关系劳动来维持自身与阅读社群其他成员的关系。例如英语读书会中,读者需要在阅读群聊中以日常问候、表情包、及时反馈等话语策略来维系自己与领读人的友好关系,以期获得更多的阅读指导。此外,线上读书会的管理员、读书小组组长等领导者角色还需要付出额外的劳动来鉴别成员的背景、管理成员的行为、安排活动的内容等,以此来对成员进行更有效的组织与动员。而虚拟空间在拉近读者之间距离的同时,也造成由技术和媒介区隔带来的沟通障碍,进一步增加了读书会成员内部的关系劳动时间。

读者还需基于线上读书会与外部进行关系拓展。线上读书会作为趣缘群体或出于经济利益需求,或出于精神认同需求,往往会通过社交媒体平台“拉新”来壮大队伍、延续发展。例如由樊登读书会开发的帆书APP,为用户提供讲书、精读等服务,并配合平台自设的思维导图、文字稿、读后自测等工具帮助读者加深阅读记忆与理解,成为绕开腾讯、阿里系数字平台的一种阅读平台新尝试,但新平台也意味着大量获客需求,需要既有用户不断对外推广吸纳新人。此外,平台的算法黑箱对线上读书会生产内容的摘取与推广机制并不明朗,在技术的规训下读者为了获得流量的倾斜培养出了自我审查机制,由此造成的社交媒体倦怠、信息过载等负面结果更是增加了读者关系劳动的隐形成本。

与秀场直播、明星与粉丝等过度商品化的关系维护不同,读书会内部和外部的关系维护的商品化色彩并不浓厚,更多时候是一种较为松散的联结。但正是因为这种关系的松散和随意,造成了读者在关系间的游走,低强度的泛化关系维系反而成为资本对个人剩余价值占有的合理外衣,降低了读者对平台入侵私人生活的感知程度。

结语

从劳动的视角对线上读书会中的个体阅读行动进行审视不仅仅是为了批判,而是要在批判路径中找到文化与市场良性循环、共同生长的落脚点。去语境化的技术改良主义并不能消除西方理论框架在中国平台发展应用中的“水土不服”,传统的国家—市场二元对立视角也不能解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媒体制度与平台市场间的特殊关系。[22]

线上读书会既是集体智慧的生产,也是经典阅读的再流通,知识生产者与平台数字零工间的边界与张力应该成为线上读书会行使公共职能、发挥社会效益的起点。共同演进、协同专业化、竞合将是未来出版业发展中新理念与新实践的共享特征。[23]未来,线上读书会可以将出版业改革发展作为产业和文化语境,以出版业的公共服务职能消解平台与资本在阅读领域的过度扩张,平衡读者在阅读中获得的自我效能感和“去劳动化”剥削,加强用户在数字劳动中的主体性,真正重塑平台赛道,实现全民阅读的可持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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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nowledge Producer or Reading Labor? The Laboring Dilemma of Online Reading Groups

LI Lin-rong, ZHAO Ya-xin(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Sou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Chongqing 401120, China)

Abstract: In the era of digital economy, the digitalization process of the publishing industry has driven its own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and integration, and has also given rise to the popularity of social reading and the reading derivative business. Online reading groups with interaction as the core are knowledge production fields that combine reading and socialization. However, online reading groups are also subject to the domination of digital technology and platform logic, and knowledge production is increasingly facing the shift to invisible unpaid labor.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knowledge production of online reading groups diachronically, and examines from a critical perspective how the platform as the reading infrastructure constructs the labor logic of online reading groups participants. This paper tries to re-visualize the textual, relational and emotional labor of reading in the platform context, with a view to avoiding the erosion of reading boundaries by platform labor and providing new possibilities for national reading campaign.

Key words: online reading groups; knowledge production; digital labor; the reform of publishing indust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