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与美国的太空合作：进展、动因与影响

王晓彤

【内容提要】印度与美国的太空合作始于冷战时期，但由于种种原因，双方合作一度中断。21世纪以来，为维护共同战略利益和应对地缘政治挑战，印度和美国开始恢复太空合作，建立起太空领域相关对话和交流机制，太空商业合作取得初步进展，太空信息共享和技术联合研发也显著增加，并开始探索进行太空军事合作。然而，印美太空合作的进一步发展受到印度太空事业配套设施建设滞后、两国在太空商业领域存在竞争以及双方战略互信不足等因素的限制。印美两国在太空领域的互动会对南亚及印太地区的地缘政治形势以及国际社会开发与探索太空活动产生影响。在当前大国战略博弈日趋激烈、印美关系不断升温的背景下，印度和美国将继续保持太空领域的合作态势，双方可能强化在太空治理、规则制定、太空军力建设等领域的协调，而其他国家在参与太空活动时或因此面临更具竞争性和排斥性的局面。

1957年，苏联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卫星，自此开启了人类探索太空的时代。进入21世纪之后，太空对国家安全和社会经济发展的效用逐渐显现，并日益成为经济发展的增长点和全球治理的新焦点。同时，作为现代军事行动的新型作战疆域，大国的核战争和常规战争战略与太空资产的使用密切相关。印度学者阿杰伊·波坦 (Ajey Bohtan)认为太空是继陆地、海洋、天空之后军事应用的第四维空间，是未来战争的军事制高点、军事行动的“力量倍增器”。(1)Ajey Bohtan，“The Lneluctable Outer Space for India’s National Security，” Maritime Affairs Journal，Vol. 9，No. 2，2013，p.42.太空环境的全球性与跨域性、太空资源“无主”的特殊性和太空技术军民两用的敏感性使得世界主要大国从国家发展战略和安全的角度出发高度重视太空活动。一方面，加强太空能力建设以追求或维持在太空军事与科技领域的领先地位。美国、俄罗斯、德国、英国、日本等多国均组建了“太空军”；同时积极开展深空探测活动，加快部署卫星星座以抢占太空轨道资源。另一方面，世界主要航天大国十分重视太空法规和机制领域，争夺规则制定主导权。如在美国的主导下，包括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印度在内的27个国家签署《阿尔忒弥斯协议》(Artemis Accords)，共同开展月球、火星等深空探测活动，制定太空探测规则。当前，新一轮太空竞赛正在开启，太空领域的竞合态势影响国际权力格局的演变，对太空主导权争夺的结果将会对未来世界格局产生深远影响。印度和美国都是世界上少数具备独立研制卫星、独立发射能力的国家，太空合作是印美战略伙伴关系的重要支柱之一。在太空成为国际战略竞争新的制高点的背景下，印美太空合作有望提升两国塑造世界地缘政治格局的能力。印度近年来不断增强的太空能力，在地区事务中发挥的重要作用，以及印美日益深化的战略伙伴关系都为双方太空合作提供了新的机遇。

一、印美太空合作的肇始与新进展

太空合作是印美战略合作的重点领域之一。双方的合作最早可追溯到1957年，印度国家天文台在哈佛大学史密森天体物理天文台(SAO)的帮助下开展卫星大地测量研究。(2)Ashok Maharaj，“An Overview of NASA-India Relations，” in John Krige et al，NASA in the World：Fifty Years of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in Space，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13，p.216.印美太空合作的进展在很大程度上与两国关系的总体状况相关。

冷战期间，印美关系的起伏在两国的太空合作方面也有所体现。彼时，面临国际社会的强烈反对，印度执意发展核能力，启动了“综合制导导弹发展计划”(IGMDP)并多次进行核试验。美国认为印度的行为侵蚀了核不扩散机制、损害了美国在南亚的地缘政治利益，因而采取了单边和多边行动限制印度获取可能用于弹道导弹的太空技术，并联合多国对印度实施严厉制裁，致使印美太空合作一度陷入停滞。

随着冷战结束、苏联解体，印度开始调整其外交政策，意图与美国扩大联系以适应新的地缘政治现实。9·11事件发生后，美国的防核扩散安全政策让位于反恐优先的安全目标，印度也积极支持美国打击恐怖主义，两国关系开始缓和并重启对话。布什政府于2001年9月解除了对印制裁，并通过美印高技术合作小组(HTCG)建立起加强两国技术合作的框架。一度被视为禁区的关键民用太空技术和核技术成为改善双边关系的工具。21世纪以来，印美太空合作重新提上议程，并在近年来呈加速发展态势，两国的太空合作集中表现在制度建设、经济交往、技术合作和安全互动四个方面。

(一)制度建设：建立起常态化交流机制

2004年1月，印美两国宣布建立“下一步战略伙伴关系”(NSSP)，同意扩大民用核项目、民用太空活动和高技术贸易等领域的合作。(3)Ministry of External Affairs，Government of India，“‘Next Steps in Strategic Partnership with USA’- Statement by Prime Minister Shri Atal Bihari Vajpayee，” January 13，2004，https：//www.mea.gov.in/Speeches-Statements.htm？dtl/2956/Next_Steps_in_Strategic_Partnership_with_USA__Statement_by_Prime_Minister_Shri_Atal_Bihari_Vajpayee，访问时间：2023年6月28日。“下一步战略伙伴关系”增加了美国对印度的高科技产品贸易，加强了双边关系并帮助印度从其他国家获得高科技产品。美国修改了对印度的出口管制许可政策，(4)作者注：这三项政策修改为：(1)将ISRO从商务部实体名单中移除(这将允许恢复对ISRO的两用物品出口)；(2)取消了商务部出口至ISRO下属的低级别两用物品的许可证要求；(3)对所有不受核供应国集团(NSG)控制的两用物品适用“推定批准”政策，以适用于印度核设施中属于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保障措施的“工厂平衡”部分的物品。详见Next Steps in Strategic Partnership (NSSP)，https：//www.globalsecurity.org/military/world/india/nssp.htm放宽对印度的出口管制要求以促进在太空商业项目、民用项目和民用核合作。2004年6月，印美两国决定成立民用太空合作联合工作小组，负责协调太空合作事宜。(5)“U.S.-India Joint Working Group on Civil Space Cooperation Joint Statement，” U.S. Department of State，July 14，2005，https：//2001-2009.state.gov/p/sca/rls/pr/2005/49656.htm，访问时间：2022年3月11日。2005年6月，该小组举行首次会议，探讨在对地观测、卫星通信和导航及其应用、太空科学、自然灾害研究和灾害管理支持、太空教育和培训等领域的潜在合作。美国的全球定位系统(GPS)、广域增强系统(WAAS)和印度的GPS辅助静地轨道增强导航系统(GAGAN)、导航和定时系统(PNTS)都取得了重大进展，双方有意在促进民用导航和定时系统之间的互操作性、创建全球导航卫星系统方面扩大合作。(6)“Meeting of India-US Joint Working Group on Space Held at Bangalore, ”ISRO，July 1，2005，https：//www.isro.gov.in/update/01-jul-2005/meeting-of-india-us-joint-working-group-space-held-bangalore，访问时间：2023年6月28日。双方参与的机构主要包括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NOAA)、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和美国地质勘探局(USGS)以及印度太空研究组织。

在印美双方高层领导的引领和推动下，两国在太空探索和地球观测领域的合作顺利推进。奥巴马2010年访问印度时就载人航天、太空科学和商业发射等问题举行了会谈。(7)“The U.S.-India Partnership：The Fact Sheets，” The White House，November 8，2010，https：//obamawhitehouse.archives.gov/the-press-office/2010/11/08/us-india-partnership-fact-sheets，访问时间：2023年6月28日。2013年，印美民用太空联合工作组举行会议探讨在行星科学、太阳物理学以及未来月球和火星任务等领域探索的进一步合作。(8)“U.S.-India Joint Fact Sheet：Cooperation in Space，” U.S. Department of State，June 24，2013，https：//2009-2017.state.gov/r/pa/prs/ps/2013/06/211029.htm，访问时间：2023年6月28日。2015 年，美国与印度举行首届太空安全对话，美国助理国务卿弗兰克·罗斯(Frank A. Rose)提议双方加强太空和海洋态势感知能力的合作和信息交流。(9)“U.S.-India Space Security Cooperation：A Partnership for the 21st Century，” U.S. Department of State，March 5，2015，https：//2009-2017.state.gov/t/avc/rls/2015/238609.htm，访问时间：2023年6月28日。印美在多次2+2会谈中均提到将“加强两国在太空领域的联系”“继续美印太空对话”“开展太空防务合作”等内容。(10)“Joint Statement on the Inaugural U.S.-India 2+2 Ministerial Dialogue，” U.S. Department of State，September 6，2018，https：//www.state.gov/joint-statement-on-the-inaugural-u-s-india-22-ministerial-dialogue/ ；“Joint Statement on the Third U.S.-India 2+2 Ministerial Dialogue，” October 27，2020，https：//www.state.gov/joint-statement-on-the-third-u-s-india-22-ministerial-dialogue/，访问时间：2023年6月28日。2022年5月，印度和美国在“四方安全对话”领导人峰会上宣布了关键和新兴技术倡议(iCET)，其中明确提及将加强包括太空在内的多个关键领域的合作。(11)“Prime Minister′s Meeting with President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Prime Minister′s Office，May 24，2022，https：//pib.gov.in/pressrelesedetailm.aspx？prid=1827885，访问时间：2023年6月28日。2023年1月，印美第八次民用太空合作联合工作组会议上，双方讨论了地球和太空科学以及载人太空探索、全球导航卫星系统、太空飞行安全、太空态势感知以及商业太空政策等方面的合作。(12)“U.S.-India Civil Space Joint Working Group Advances Bilateral Space Collaboration，” U.S. Department of State，January 31，2023，https：//www.state.gov/u-s-india-civil-space-joint-working-group-advances-bilateral-space-collaboration/#：～：text=January%2031%2C%202023%20Officials%20from%20the%20United%20States，the%20U.S.-India%20Civil%20Space%20Joint%20Working%20Group%20%28CSJWG%29. ，访问时间：2023年6月28日。印美两国相关人员通过这一机制定期会面，就太空政策展开交流，推动了两国在地球观测、卫星发射、商业太空活动、太空探索和导航领域建立更密切的联系。2023年6月，印度总理莫迪访美期间，双方表态将“提升两国间战略科技伙伴关系，加强包括太空、清洁能源、半导体、人工智能等领域在内的新兴科技的合作”。(13)“India-USA Joint Statement during the Official State Visit of Prime Minister，Shri Narendra Modi to USA，” Ministry of External，Government of India，June 23，2023，https：//www.mea.gov.in/bilateral-documents.htm？dtl/36711/IndiaUSA+Joint+Statement+during+the+Official+State+visit+of+Prime+Minister+Shri+Narendra+Modi+to+USA#：～：text=The%20U.S.%20Department%20of%20Defense%E2%80%99s%20Space%20Force%20has，Agreement%20with%20Indian%20start-up%20114%20AI%20and%203rdiTech. ，访问时间：2023年6月28日。可见，印美高度重视同对方的太空合作，两国领导人和高级别官员均有意促进机制化、常态化交流。

(二)经济交往：商业合作取得初步进展

2004年1月，印度安雷克斯公司(Antrix)和美国太空成像公司(Space Imaging)签署协议，扩大印度遥感卫星数据的销售。(14)“Antrix Signs Agreement with Space Imaging，USA for Marketing Resourcesat-1 Data，” ISRO，https：//www.isro.gov.in/update/28-jan-2004/antrix-signs-agreement-with-space-imaging-usa-marketing-resourcesat-1-data，访问时间：2022年2月8日。印度与美国雷神公司(Raytheon)签署协议，为民用航空提供全球定位辅助地理增强导航系统。(15)“U.S.-India Joint Fact Sheet：Cooperation in Space，” U.S. Department of State，June 24，2013，https：//2009-2017.state.gov/r/pa/prs/ps/2013/06/211029.htm，访问时间2022年6月28日。印度在遥感卫星发射领域居于世界前列，其极轨卫星运载火箭(PSLV)、微小卫星和纳米卫星发射在国际市场占据一定份额。2015年，印度首次承担美国的卫星发射任务，Antrix公司将在一年内为美国发射9颗微型卫星。(16)“Antrix to launch nine US Satellites，” August 7，2015，https：//www.daytodaygk.com/antrix-to-launch-nine-us-satellites/，访问时间：2022年6月28日。2017年2月，印度太空研究组织(ISRO)一次性发射了104颗卫星，创造了单次太空任务发射数量的历史。此次发射有96颗卫星属于美国，目前美国已经是ISRO最大的客户。(17)“ISRO Ups Its Space Game，Takes Foreign Satellite Tally to 180 with Record Launch，” https：//www.hindustantimes.com/india-news/isro-ups-its-space-game-record-takes-its-foreign-satellite-launch-tally-to-180/story-uxOIMcYt0Igrb5LAS4lZVI.html，访问时间：2022年6月28日。2019年10月，美国—印度商业委员会(USIBC)和印度工业联合会(CII)举行太空商业对话，两国的政界、商界和民间代表团讨论了太空技术开发、发射系统、卫星、地面站以及其他天基应用和服务合作。(18)“SWF Contributed to U.S.-India Business Council's Commercial Space Dialogue，” Secure World Foundation，October 22，2019.2021年11月，印度114人工智能公司(114AI)与美英签署联合太空项目合同；2022年9月，美国通用原子航空系统公司(GA-ASI)与印度114AI公司协议共同开发美国空军集成项目相关的太空技术。(19)“GA-ASI Partners with Indian AI Company for Multi-Domain Situational Awareness，” General Atomics，September 28，2022，https：//www.ga.com/ga-asi-partners-with-indian-ai-company-for-multi-domain-situational-awareness#：～：text=SAN%20DIEGO%20%E2%80%93%2028%20September%202022%20%E2%80%93%20General，company%20to%20win%20a%20U.S.-U.K.%20Joint%20Space%20Contract. 访问时间：2023年10月8日。2022年11月，ISRO为美国太空飞行公司(Spaceflight)发射了4颗天文广播纳米卫星(Astrocasts)。(20)“ISRO Successfully Launches PSLV-C54 Carrying an Earth Observation Satellite along with 8 Nanosatellites，” November 26，2022，https：//pib.gov.in/PressReleasePage.aspx？PRID=1879111#：～：text=The%20Indian%20Space%20Research%20Organisation%20%28ISRO%29%20launched%20successfully，Sriharikota%2C%20Andhra%20Pradesh%20on%20Saturday%2C%20November%2026%202022，访问时间：2023年5月29日。美国商务部和印度太空部通过民用太空联合工作组发起一项新倡议，促进两国商业太空伙伴关系。2024年，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将与ISRO召集两国的航空航天公司推进商业月球有效载荷服务(CLPS)项目相关的活动。(21)“Fact Sheet：United States and India Elevate Strategic Partnership with the Initiative on Critical and Emerging Technology (iCET)，” The White House，January 31，2023，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3/01/31/fact-sheet-united-states-and-india-elevate-strategic-partnership-with-the-initiative-on-critical-and-emerging-technology-icet/，访问时间：2023年5月29日。但由于种种因素的限制，整体上双方在商业领域的太空合作稍弱，存在较大的发展潜力和空间。

(三)技术合作：强化信息共享和联合研发

印美两国在太空探测和太空态势感知领域的合作进一步提升，双方建立起信息共享机制，并促进联合技术研发。在太空探测方面，2006 年5月NASA与ISRO签署协议联合探测月球水源、调查各种矿物和化学元素的分布、绘制月球表面矿物分布图。(22)“ISRO and NASA Sign MOU on Chandrayaan-1，” ISRO，https：//www.isro.gov.in/update/09-may-2006/isro-and-nasa-sign-mou-chandrayaan-1，访问时间：2023年5月29日。2008年，印度首次登月任务“月船1号”(Chandrayaan-1)搭载了包括美国、英国、德国、瑞典和保加利亚等国的11台科学仪器。(23)“ Chandrayaan-1，” ISRO，October 22，2008，https：//www.isro.gov.in/Spacecraft/chandrayaan-1，访问时间：2023年5月29日。2009年，ISRO和NASA开展联合试验寻找月球上的水冰。(24)“ISRO-NASA Joint Experiment to Search for Water Ice on the Moon，” ISRO，https：//www.isro.gov.in/update/21-aug-2009/isro-nasa-joint-experiment-to-search-water-ice-moon，访问时间：2022年4月17日。2012 年，NASA和 ISRO 协议交换“海洋2号”(Oceansat-2)和“热带云”(Megha-Tropiques)卫星收集的数据。(25)“U.S.-India Bilateral Cooperation o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U.S. Department of State，June 13，2012，https：//2009-2017.state.gov/r/pa/prs/ps/2012/06/192271.htm，访问时间：2023年5月29日。2013年10月，印度发射火星轨道飞行器，NASA喷气推进实验室通过深空网络设施为此次任务提供通信和导航支持。(26)“U.S.，India to Collaborate on Mars Exploration，Earth-Observing Mission，” NASA，https：//www.nasa.gov/news-release/u-s-india-to-collaborate-on-mars-exploration-earth-observing-mission/，访问时间：2023年5月29日。2022年，NASA和ISRO合作发射合成孔径雷达(NISAR)卫星用于观测地球生态系统的变化。(27)“ISRO Develops Radar for Joint Earth Observation Satellite Mission with NASA，” https：//www.thehindu.com/sci-tech/science/isro-develops-radar-for-joint-earth-observation-satellite-mission-with-nasa/article34025761.ece，访问时间：2022年4月17日。印美两国计划2024年再次发射合成孔径雷达收集与生态系统、自然灾害、海平面上升等相关的科学数据。(28)“U.S.-India Civil Space Joint Working Group Advances Bilateral Space Collaboration，”U.S. Department of State，January 31，2023，https：//www.state.gov/u-s-india-civil-space-joint-working-group-advances-bilateral-space-collaboration/#：～：text=January%2031%2C%202023%20Officials%20from%20the%20United%20States，the%20U.S.-India%20Civil%20Space%20Joint%20Working%20Group%20%28CSJWG%29. ，访问时间：2023年5月29日。这是印美两国在民用航天领域最重要的合作之一。此外，印美两国的气象机构长期保持数据共享。2015年，NASA发布了印度次大陆的国际气候模型数据以促进两国技术机构合作应对气候变化。(29)“Bringing U.S.-India Space Cooperation to the Edge of the Universe Special Address by U.S. Ambassador to India Richard Verma at the ORF Kalpana Chawl，” U.S. Embassy &Consulates in India，February.25，2016，https：//in.usembassy.gov/bringing-u-s-india-space-cooperation-to-the-edge-of-the-universe-special-address-by-u-s-ambassador-to-india-richard-verma-at-the-orf-kalpana-chawl/，访问时间：2022年3月9日。ISRO、NASA和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NOAA)通过分享和分析印度海洋2号卫星的数据在海洋学领域进行合作。ISRO和NASA利用热带云卫星和全球降水测量(GPM)卫星群收集并提供全球降水数据。(30)“ U.S.-India Joint Fact Sheet：Cooperation in Space，” U.S. Department of State，June 24，2013，https：//2009-2017.state.gov/r/pa/prs/ps/2013/06/211029.htm，访问时间：2022年3月9日。2016年，印美两国建立双边机制用于共享信息，以跟踪卫星运动、消除轨道冲突、避免碰撞和识别对太空和地面资产的潜在威胁。(31)Dipanjan Roy Chaudhury，“India-US Set up Space Cooperation Mechanism，” https：//economictimes.indiatimes.com/news/politics-and-nation/india-us-set-up-space-cooperation-mechanism/articleshow/51179716.cms？from=mdr，访问时间：2022年3月9日。

在太空态势感知方面，2020年ISRO同美国德克萨斯大学签署了《在太空态势感知领域开展科学合作谅解备忘录》，(32)“A Memorandum of Understanding on ‘Scientific Collaborations in Area of Space Situational Awareness (SSA)’ was signed between ISRO and University of Texas，Austin，USA，” ISRO，https：//www.isro.gov.in/update/05-mar-2020/memorandum-of-understanding-%E2%80%9Cscientific-collaborations-area-of-space-situational，访问时间：2022年3月9日。推动两国在太空态势感知技术研发和地面监测设施等方面开展合作。目前ISRO主要依靠北美航空航天防御司令部(NORAD)提供的部分数据跟踪空间碎片以及检查在轨的有源和无源卫星。在载人航天方面，2023年6月印度签署《阿尔忒弥斯协议》，参与美国新一轮载人登月计划，将深化两国太空探索合作。NASA和ISRO正在制定载人航天合作项目的战略框架，并于2024年在国际空间站执行联合任务，美国将在约翰逊航天中心为印度宇航员提供培训。(33)“India-USA Joint Statement during the Official State Visit of Prime Minister，Shri Narendra Modi to USA，” Ministry of External，Government of India，June 23，2023，https：//www.mea.gov.in/bilateral-documents.htm？dtl/36711/IndiaUSA+Joint+Statement+during+the+Official+State+visit+of+Prime+Minister+Shri+Narendra+Modi+to+USA#：～：text=The%20U.S.%20Department%20of%20Defense%E2%80%99s%20Space%20Force%20has，Agreement%20with%20Indian%20start-up%20114%20AI%20and%203rdiTech. ，访问时间：2023年10月19日。印美两国还将行星防御纳入合作范围，美国将支持印度通过小行星中心(Minor Planet Center)参与小行星探测和跟踪，以保护地球和太空资产免受小行星和近地物体的影响。(34)“Joint Statement from India and the United States，” The White House，September 8，2023，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3/09/08/joint-statement-from-india-and-the-united-states/，访问时间：2023年10月19日。此外，两国十分注重人才交流与培养，美国计划通过专业工程师和科学家交流计划(PESEP)长期邀请太空科学、地球科学和载人航天等领域的ISRO科学家参加NASA两年一度的国际项目管理课程，并启动新一批在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STEM)领域的人才交流。(35)“Fact Sheet：United States and India Elevate Strategic Partnership with the Initiative on Critical and Emerging Technology (iCET)，” The White House，January 31，2023，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3/01/31/fact-sheet-united-states-and-india-elevate-strategic-partnership-with-the-initiative-on-critical-and-emerging-technology-icet/，访问时间：2023年10月19日。

(四)安全互动：逐步探索太空军事合作

在海陆空天网战场一体化的今天，太空能力作为一支赋能的力量，其帮助军队实现指挥、控制、通讯、计算机、情报、监视和侦察(C4ISR)、精确打击等任务的效能日益凸显。(36)张茗：《亚洲太空力量的崛起：现实与趋势》，《国际观察》2015年第3期，第49页。印美两国都有意开展太空军事合作。美国早已开发了全球定位系统，印度也拥有星座导航系统(NAVIC)和印度的GPS辅助静地轨道增强导航系统。其中，星座导航系统的覆盖区域包括中东、东非、南亚和东北亚的大部分地区以及澳大利亚西北部。2020年，印美两国签署《地理空间基本交流与合作协议》(BECA)，印度可以利用美国的全球定位系统数据提高导弹系统、无人机、飞机等军事设备的打击精度。2022年印美“2+2”对话期间双方签署了太空态势感知合作协议，将推进双方合作由情报共享向情报融合提升。

此外，美国有意促进其印太地区盟伴国家太空军事系统的融合。2019 年，印度的星座导航系统被美国认可为“盟友系统”(Allied System)，成为美国全球多卫星(Multi-global)导航系统的组成部分，并获得了与日本的“准天顶”卫星系统(QZSS)和欧洲的伽利略卫星导航系统(Galileo)同等地位。(37)“India’s NAVIC GNSS Capability Declared an Allied System by U.S. Congress，” https：//spacewatch.global/2019/12/indias-navic-gnss-capability-declared-an-allied-system-by-u-s-congress/，访问时间：2021年10月19日。美国、印度与日本三方系统交互使用、交换数据将增强三国的定位、导航、授时(PNT)能力，进一步提升对印太地区动态监视的能力。太空合作也是美日印澳四边机制的重要内容之一。面对美国将“四方对话机制”军事化的意图，印度利用美国对其的战略需求，坚持要求与其他三国开展多领域合作、主动提出扩大合作范畴，包括建立航天合作工作组专门探讨四国太空合作事宜。(38)谢超：《“印太”视阈下印度太空战略的进展、动因及挑战》，《和平与发展》2023年第2期，第110页。2023年6月，印美宣布启动《美印防卫加速生态体系》(INDUS-X)。在这一框架下，美国国防部太空军与印度114AI公司和第三技术公司(3rdiTech)签署合作研发协议，两家公司将分别使用人工智能和半导体领域的尖端技术与通用原子公司共同开发组件。(39)“Joint Statement from the United States and India，” U.S. Embassy &Consulates in India，June 22，2023，https：//in.usembassy.gov/joint-statement-from-the-united-states-and-india/，访问时间：2023年10月19日。

总体上，21世纪以来印美太空合作以民用领域为主，部分合作带有军事色彩，地球观测、卫星与全球定位系统、通信等领域的太空技术本就同时具备军民两用的性质，印美也有意推动双方太空合作由民用合作逐步向军事领域扩展。

二、印美强化太空合作的背景与动因

21世纪以来，太空技术应用领域更加广泛。世界主要大国对太空的重视程度不断提升，在太空科学和太空探索领域呈加速趋势，开发投入力度也不断加大。商业界在太空领域的表现也越来越活跃，美国、日本、新加坡、以色列、法国、波兰等多个国家的太空企业在发动机研发、火箭和卫星发射、微小卫星制造与星座布局、太空碎片清理、月球探测等领域的太空技术研发与创新走在世界前列。不仅美国、俄罗斯、欧洲等传统太空强国，中国、印度等新兴发展中国家也将太空开发与利用视为国家发展的重要战略选择，争相发展本国太空力量。21世纪以来，印美强化太空合作既是为了解决国家发展中面临的社会、经济问题，也是对周边地缘形势变化的回应，双方都有自身的战略考量。

(一)提升太空态势感知能力，维护共同安全利益

太空对于保障国家利益和国家安全至关重要。随着太空事业的发展和太空技术的进步，世界主要国家的经济、社会和安全对太空系统的依赖进一步加深。美国军事力量的优越性严重依赖太空支持，但由于太空系统的脆弱性以及防御能力较差，美国的太空资产也成为高价值的打击目标。合作增强太空态势感知能力是保障太空安全、维护太空资产安全和可持续运行、保持太空军事优势的重要基石，同时可以监视潜在对手，预防本国的太空资产遭到攻击。虽然印度的太空资产规模远远小于美国，但为了免受其他大国太空活动的直接或间接影响，印度也需要保护本国太空资产。根据美国忧思科学家联盟(UCS)卫星数据库的统计，截至2023年1月1日，全球绕地球运行的卫星总数为6718颗，美国的运行卫星数量(4529颗)占六成以上。印度虽然目前在轨卫星的绝对数量较小(63颗)，(40)数据来源：UCS Satellite Database，Updated January 1，2023，访问时间：2023年10月19日，https：//www.ucsusa.org/resources/satellite-database#.XG6yv3RKiUk但仍在继续向太空发射卫星。近地轨道上的老化卫星和太空垃圾会占据太空轨道，减少可用太空轨道的数量。过多的太空碎片会导致重要的空间应用丧失功能，增加国际空间站宇航员的安全风险，甚至抑制太空领域的经济增长和投资，带来严重的社会经济影响。(41)“The Cost of Space Debris：In-space Collisions Increasingly Likely，” European Space Agency，https：//phys.org/news/2020-05-space-debris-in-space-collisions-increasingly.html，访问时间：2023年10月19日。

清除太空轨道碎片、降低太空环境的危险性符合印美两国的共同利益。印度2020年才正式建立起太空态势感知控制中心，(42)“ISRO SSA Control Centre Inaugurated by Dr. K. Sivan，Chairman，ISRO/ Secretary，” ISRO，https：//www.isro.gov.in/update/16-dec-2020/isro-ssacontrol-centre-inaugurated-dr-k-sivan-chairman-isro-secretary-dos，访问时间：2021年10月19日。其探测技术和感知能力尚无法满足太空活动治理的需求。目前印度只能利用本国在国内外的测控站跟踪监视本国卫星及发射活动，对于非合作方的卫星和太空碎片的监控能力极其有限。美国国防部早在2001年就着手建立太空态势感知能力，(43)2001年美国启动空间态势感知倡议计划并于2007年启动一体化空间态势感知计划，旨在通过构建面向空间对抗作战的空间态势感知体系，集成包括火箭发射探测跟踪、航天器监视跟踪以及空间环境监测等任务集群，形成面向空间对抗作战的全谱、近实时空间态势感知能力。详见：《太空战如何感知“匆匆过客”》，新华网，http：//www.xinhuanet.com//mil/2017-06/14/c_129632635.htm，访问时间：2021年8月12日。是世界上唯一开发高保真太空态势感知信息的机构。(44)“Executive Summary of Global Trends in Space Situational Awareness (SSA)and Space Traffic Management (STM)，”IDA，Science &Technology Policy Institute，April 2018，p.3.印度的太空态势感知能力比较落后，在这方面与美国开展合作的需求更为迫切。太空监视网络需要多点布置，印度的地理位置可以与美国相互配合，联合建立太空监视网络，扩大两国的天基情报、监视、侦察、导航和通信卫星的覆盖范围，更有助于强化监测能力、确保两国太空资产的安全。

(二)制衡中国影响力的拓展，应对地缘政治挑战

印美太空合作在太空领域对中国形成绝对优势，双方在牵制中国发展，制约中国在印太地区乃至全球的影响力方面具有共同利益。印度将中国和巴基斯坦视为主要威胁来源。近年来，中国同印度洋地区国家的政治经济交往日益密切，中印两国在印太地区的地缘政治竞争增加，印度希望借助外部力量制衡中国。在太空领域，中国航天发射能力显著提高，太空探索取得显著进展，正在成为太空中一支重要的力量并且吸引越来越多的合作伙伴。2007年，中国反卫星导弹试验成功，展示出打击太空资产的能力后，印度开始逐步转变对反卫星武器和反卫星试验的立场和态度并于2019年进行反卫星试验，发展反卫星能力。中国向土耳其、伊朗、巴基斯坦、孟加拉国、印度尼西亚、蒙古、老挝、泰国等印度周边国家提供太空援助，为巴基斯坦发射了一颗通信卫星(2011年)(45)《我国成功发射巴基斯坦通信卫星1R 送入预定轨道》，中央政府网，http：//www.gov.cn/jrzg/2011-08/12/content_1924065.htm，访问时间：2021年8月12日。和两颗遥感卫星(2018年)，(46)《再次合作！中国成功再为巴基斯坦发射两颗卫星》，环球网，https：//world.huanqiu.com/article/9CaKrnKaf4o，访问时间：2021年8月12日。并签署协议通过提供北斗导航系统为巴基斯坦提供民用和军用服务(2013年)。(47)《中国和巴基斯坦关于深化两国战略合作的联合声明》，中央政府网，http：//www.gov.cn/govweb/jrzg/2013-05/24/content_2410193.htm，访问时间：2021年8月12日。此类行为引起了印度的不安。印度十分警惕中国和巴基斯坦军事能力的发展和伙伴关系的提升。印度学者认为，巴基斯坦对印度的太空资产造成了多重威胁，巴基斯坦可能通过“虔诚军”等恐怖组织袭击印度的地面太空基础设施，甚至可能袭击印度关键的太空工作人员或高级领导人。巴基斯坦可能将其弹道导弹武器库的一部分改造成能够直接发射的反卫星武器。(48)Ajey Lele，“Indian Armed Forces and Space Technology，” India Review，Vol. 10，No. 4，2011，p.390.印度学者巴拉斯·戈帕拉斯瓦米(Bharath Gopalaswamy)和哈什·潘特(Harsh V.Pant)直言“印度应该专注于缩小与中国在太空方面的差距，与西方国家特别是美国加强太空合作以帮助印度平衡中国在太空中日益增长的份量。”(49)Bharath Gopalaswamy，Harsh V Pant，“Does India Need Anti-satellite Capability？”https：//www.rediff.com/news/column/does-india-need-anti-satellite-capability/20100209.htm，访问时间：2022 年 5 月23 日。

对美国而言，自从开发太空以来历届政府都高度重视太空安全，力图确保美国的太空优势地位。虽然冷战结束初期美国在太空探索领域整体上处于优势，但这种优势近年来在其他国家的快速追赶下逐渐缩小。中国、俄罗斯、欧洲、日本、印度等国家在载人航天、全球定位导航系统、空间站建设等领域当中不断取得技术突破。美国将俄罗斯与中国太空实力的发展及双方在包括太空领域的各方面合作及密切关系视为安全威胁，这在美国国家安全战略、“印太战略”中对中俄两国的定位和表述中也可窥见。当前中美关系和中印关系出现波动，印美两国都将中国视为战略竞争对手。制衡中国影响力是印美恢复太空合作的重要动因之一，这一共同关切或将在未来几年推动印度和美国的合作关系更加密切。

(三)国家战略诉求部分契合，互相借力各取所需

印美太空合作也有其内生动力。对印度而言，太空事业的发展是其国家实力与身份的重要象征。印度的太空系统(包括地面系统、卫星系统和发射系统)均得益于美国的援助，太空合作是印度借力美国实现多重战略目标的工具之一。印度可以通过太空合作从美国获得先进的太空技术和产品来提升太空实力，服务于本国太空事业的发展。通过太空合作共享侦察和监视数据的能力能够进一步提升印度的太空实力，也为其太空资产提供了一定的保护。印度借助美国太空技术援助提升太空军事实力，增强了印度的国家实力和国际影响力，客观上为印度崛起创造了更加有利的外部条件，助力其成为“有声有色的大国”。

随着美国战略重心向印太地区转移，印度在美国的对外部署中的重要性日益突出。印度拥有优越的地缘位置、庞大的人口规模、广阔的市场空间、巨大的经济潜力，近年来在印太地区乃至全球的影响力不断提升。2020年2月，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访问印度时双方发布联合声明，将双边关系升级为“全面的全球战略伙伴关系”。(50)“Joint Statement：Vision and Principles for the United States-India Comprehensive Global Strategic Partnership，” The White House，February 25，2020，https：//trumpwhitehouse.archives.gov/briefings-statements/joint-statement-vision-principles-united-states-india-comprehensive-global-strategic-partnership/，访问时间：2022 年 1月12 日。拜登上台后，有意依托盟友伙伴网络强化对包括印度洋地区在内的全球事务的调控，倾向于整合地区盟伴的资源、提升盟伴能力，联合地区盟友和伙伴国家共同开展地缘政治竞争，进而加速推动美印在各领域、各层级的互动合作，包括在国防领域联合研发与生产，半导体供应链、人工智能、太空等高精尖领域的紧密合作。印美太空合作可以作为深化两国战略融合的一个抓手，既可以通过共享数据和信息，帮助印度发展太空能力，使其配合增强美国的地区战略和全球战略，又能在太空安全领域相互策应，并在未来可能发生冲突之时互相支持。此外，从经济角度看，太空项目耗资高昂且研发周期漫长，印美在其发展较为成熟的特定技术领域开展国际合作，整合两国的技术专长和人才，可以促进技术突破，增加研究成果的可靠性，分摊风险、共享收益、降低成本也是印美开展太空合作的动因之一。

三、印美强化太空合作的影响

印度和美国在太空合作方面有近70年的历史，两国的合作催生了科学和技术方面的成就，在深化两国战略伙伴关系，促进各自战略目标实现的同时，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国际太空安全格局。印美两国太空合作的影响将超出双边层面，对南亚及印太地区的地缘政治、大国战略竞争态势以及国际社会对太空的开发与探索都会产生影响。

(一)地区层面

太空既会受陆地安全竞争的影响，也反过来会影响陆地的安全竞争，导致地区安全形势复杂化。在南亚地区，巴基斯坦的太空事业发展仍处于起步阶段并且落后于印度，目前暂不具备自主生产和发射卫星的能力。印美太空合作能助力印度的现代武器与太空系统的结合，加速印度的军事现代化，帮助印度将其太空影响力投射到地缘政治领域，使其在战略上相对于巴基斯坦占据优势地位。虽然印度强调和平利用太空，注重利用太空能力为印度国内经济、政治和社会发展服务，目前也确实遵循了国际社会公认的和平利用外太空的准则。不过印度从未放弃发展太空军事技术，并且通过长期寓军于民的发展策略，推动太空技术和能力的应用逐渐从民用向军用领域扩展。对巴基斯坦而言，印度同巴基斯坦存在战略利益冲突，印度具备这种能力本身就是对自身安全的威胁。这将加剧巴基斯坦的不安全感，致使印巴之间的安全困境和不信任感螺旋上升。此类国家间的战略博弈和利益关系也会反过来影响太空领域的国家间互动和国际秩序。

同时，美国在军事太空领域依旧拥有绝对的优势地位，同时主导构建“多国太空联盟”，与北约盟友在联合太空作战方面开展深入合作，与亚太盟友的军事太空体系也初见雏形。(51)周黎妮、朱启超：《太空国际合作与竞争的现状及未来走向》，《现代国际关系》2016年第6期，第30页。美国积极推进太空结盟，打造以其军事盟友为核心的太空合作网络，对华采取“竞争、合作与对抗”并存的混合策略，在一定程度上压缩了中国参与国际太空合作的空间。美国积极打造的以其军事盟友为核心的太空合作网络，具有明显的排斥与围堵中国的色彩。当前阶段，印美强化太空合作对中国在太空领域的直接冲击较为有限，但其潜在影响不容低估。太空领域的合作可以与经济、军事多个领域联动，共同对中国施加压力，制约中国的行动。目前，联手互相借力制华、遏华已成为印美对华战略的总基调。中印关系随着两国战略竞争的加剧而日渐“脆弱”，印度近年来在中印边界问题和对华政策上的压迫性态势上升，印度洲际弹道导弹技术的发展、反卫星技术的成功及太空军事化的倾向也对中国的太空资产和周边安全形势造成了压力。

(二)国际层面

印美太空合作一方面会对国际社会产生积极影响。两国通过加强太空合作可以发展太空技术探索太空，增进人类对宇宙的认识，促进太空科学的发展，增强空间态势感知能力以保障航天安全、防止空间碰撞，通过卫星观测共同监视气候以及海洋变化，治理太空污染问题。但另一方面，太空资产同样可以应用于军事通信、监视、侦察和情报收集等领域，引发“太空军事化”的趋势。目前，世界主要军事大国都日益注重增强在太空的行动能力，相继成立太空军、太空指挥部并发展太空武器。印美双方有意加速太空军事合作意味着印美军事合作从传统作战领域向太空扩展。双方通过联合工作组定期举行对话，在政策层面保持密切沟通，并且落实到召开会议进行政策协商、加强太空情报共享、培养太空人才等具体的合作事项。印美太空合作谋求在太空领域的军事优势，其他国家无力约束这种做法，为防止印美太空冒险行为，抵消其力量优势，只能进行技术和武器研发提升自卫能力或合作行使集体安全，这将造成太空领域的安全困境，激化太空军备竞赛，加剧太空领域的大国博弈。

此外，随着太空技术的发展和创新，太空探索活动逐步由探测阶段进入资源开发阶段，活动范围也逐步从地月空间向更远的深空扩展。太空资源开发利用作为世界航天强国重点发展方向，吸引了大批商业公司加入开发热潮。在地缘经济和太空地缘政治的背景下，中东的一些国家已经开始将太空经济作为石油经济的未来替代品。如太空经济是阿联酋从石油经济到基于创新和技术的多元化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52)Ajey Lele，“India’s Foray into the Commercial SpaceMarket，” https：//www.thespacereview.com/article/4132/1，访问时间：2022年 2 月5 日。2021年，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火星探测器“希望号”(Hope)成功进入火星轨道，顺利完成阿拉伯地区的首次火星任务。(53)Ashley Strickland，“The UAE's Hope Probe Has Successfully Entered Orbit around Mars，” https：//www.cnn.com/2021/02/09/world/uae-hope-probe-mars-mission-orbit-scn-trnd/index.html，访问时间：2022年 8 月5 日。同时，土耳其宣布了一项十年太空计划，将分两阶段探索月球，通过国际合作在2023年底把混合动力的火箭送上轨道，在月球完成第一次硬着陆，实现初步登陆月球并为后期软着陆收集数据，还计划2028 年将进行月球软着陆。(54)Tereza Pultarova，“Turkey Aims to Send Rocket to Moon in Three Years，Land Lunar Rover by 2030，” https：//www.space.com/turkey-moon-rover-rocket-plans，访问时间：2023年 5 月10 日。可以预见，未来将会有越来越多行为体进入太空。目前，全球治理前景不容乐观，太空治理缺乏多边努力，国际社会对太空开发和保护的国际规范和保障机制短期之内难以达成共识。从现实主义的角度来讲，大国只能通过增强自身太空实力，进行相互威慑以保障各自的太空资产和国家安全，这在某种程度上加剧了其他小国的不安全感，也为太空治理增加了难度。

四、印美深化太空合作的制约因素

虽然21世纪以来印美太空合作取得了一定进展，但双方合作也受到印度太空事业配套设施不足、印美两国在太空商业领域的竞争以及印美战略互信不足等因素的制约，其太空合作的进一步发展面临问题与挑战。

(一)印度太空事业配套设施滞后妨碍合作效率

首先，印度太空事业受国力所限在财政投入和资源分配方面比较有限。太空事业需要长期、持续的投入和资金的高效利用，而印度对太空事业预算相对较少。据统计，2022年全球太空项目开支约为1030亿美元，其中美国政府太空支出排名第一，总额约为620亿美元，而印度只有不到19.3亿美元。(55)“Government Expenditure on Space Programs in 2020 and 2022，by Major Country，” Statista，https：//www.statista.com / statistics / 745717 / global-governmental-spending-on-space-programs-leading-countries/，访问时间：2023年 4 月23 日。太空项目资源统筹力度不够会制约印度太空事业的发展，而政府经费预算能否支撑相关项目发展仍存在不确定性，这将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印美太空合作。并且印度太空项目自诞生之日起就面临着国内批评的声音，早在20世纪60年代印度太空事业的起步阶段，印度国内就曾对发展太空事业开展辩论，反对者认为印度作为第三世界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不能将资金投入到太空这样的“精英”科学上。(56)Ajey Lele，“India′s Policy for Outer Space，” Space Policy，Vol. 39-40，2017，p.26.时至今日，印度国内对其太空计划，尤其是载人航天和火星轨道探测，一直存在较强烈的反对声音。许多批评人士认为,印度面临很多发展挑战,例如约5亿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不适合在这种“声望驱动”(Prestige-driven)的任务上资源浪费。(57)“India’s Space Program-International Competition and Evolution,” IFRI, Center for Asian Studie, No. 111, December 2019, p.15.IDFC 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维韦克·德赫佳(Vivek Dehejia) 认为,从成本效益的角度分析,太空事业尤其载人航天项目不应成为国家的优先事项。(58)Simon Mundy, “India Critics Push back against Modi’s Space Programme Plans,” https://www.ft.com/content/edeb1846-a691-11e8-8ecf-a7ae1beff35b, 访问时间: 2022 年 4 月23 日。ISRO组织的一位前负责人甚至直言火星任务是“一个没有科学价值的虚荣项目”。(59)Kapil Komireddi, “Have India’s Rocket Men Sent a Nation on a Wrong-headed Quest for Status?” https://www.thenationalnews.com/opinion/have-india-s-rocket-men-sent-a-nation-on-a-wrong-headed-quest-for-status-1.43434, 访问时间: 2022 年 4 月23 日。

其次，印度太空活动的立法起步晚且相对滞后。印度2000 年发布《卫星通信政策》(SATCOM)，2011 年才出台《遥感数据政策》(RSDP)。直到2020 年才发布《印度天基通信政策草案-2020》(Spacecom Policy-2020)、《印度天基遥感政策草案-2020》(Space RS Policy-2020)和《太空遥感政策实施规范、指南和程序草案-2020 》(Space RS NGP-2020)对2000年和2011年的政策进行更新。(60)Aaditya Vikram Sharma，“India’s New Space Policy：Propelling into the Final Frontier，” https：//www.rsrr.in/post/india-s-new-space-policy-propelling-into-the-final-frontier，访问时间：2022 年 4 月23 日。印度2016年起草的《地理空间信息监管法案》至今没有审议通过；2021年2月，印度政府宣布解除对地理空间信息的监管。(61)Anusuya Datta，“India’s Decision to De-Regulate Geospatial Information Is Significant In So Many Ways，” https：//www.geospatialworld.net/blogs/indias-decision-to-de-regulate-geospatial-information-is-significant-in-so-many-ways/，访问时间：2022 年 4 月23 日。2017年起草的《太空活动法案》(Space Activity Bill)目前也仍在审议草案的过程中。可见印度的太空相关的规章制度以行政政策为主且内容有待完善，相关立法明显滞后于太空事业的发展。太空相关的立法政策和项目的审批过程漫长且程序模糊，导致在太空活动组织管理上出现越位、缺位现象。太空技术的酝酿周期长和资本密集型性质需要强大的基础设施和大量投资，这是目前印度所不具备的，因而印度政府有意推动私营部门参与到这一领域当中。美国的亚马逊网络服务公司、英国的一网公司(One Web)以及印度塔塔集团下属的尼尔科公司(NELCO)等都有意发展卫星和运载火箭发射领域的业务。相关法规和制度的不完善以及印度政府审批程序的模糊性部分损害了私营部门的参与热情，也对筹集私人资本造成了障碍。例如2017年，美国休斯飞机公司(Hughes Aircraft)宣布在印度投资5亿美元建设卫星通信系统，但至今尚未收到任何批准或预期批准时间表。(62)“Enhancing Private Sector Participation in India’s Commercial Space Sector，” IBEF，https：//www.ibef.org/blogs/enhancing-private-sector-participation-in-india-s-commercial-space-sector，访问时间：2022 年 4 月23 日。印度现行法律和制度不健全，无法为私营部门提供持续投资和缓解风险所需的可预测的法律和监管环境，漫长的审批程序和周期以及出于安全因素考虑的保护性政策限制了社会资本和私营部门参与太空产业，或将成为未来拓展印美太空商业合作的挑战之一。此外，印度在技术能力和产能方面存在不足，在组织和能力整合方面同样存在能力建设重叠的问题，印度政府各部门有许多不同的组织分别负责建立太空感知能力和C4ISR能力，这些组织和制度瓶颈也阻碍了印度太空能力的发展，降低了两国太空合作的效率。

(二)印美两国在太空商业领域的竞争日趋激烈

印度的地理位置靠近赤道，发射效能优势较大且相对成本较低。印度的遥感卫星技术世界领先，在制造与发射运载火箭、人造卫星与卫星地面控制及回收技术、月球和火星探测等领域有一定的技术专长。印度凭借其相对低廉的发射成本、“一箭多星”技术以及较高的成功率在国际太空商业市场占有重要份额。2014至2019年，印度通过发射外国卫星获得了124.5亿卢比的收入(1.78亿美元)。截至2021年2月28日，ISRO已经为30多个国家发射了342颗卫星。(63)数据来源：ISRO，“PSLV-C51，the First Dedicated Launch by NSIL，Successfully Launches Amazonia-1 and 18 Co-passenger Satellites from Sriharikota，” February 28，2021，https：//www.isro.gov.in/sites/default/files/342_foreign_satellites.pdf，访问时间：2022 年 4 月23 日。印度太空项目以低成本、高性价比的特点著称，以火星任务为例，印度耗资7400 万美元，欧洲航天局2003年火星任务的初始预算接近2亿美元，而美国耗资6.71 亿美元才得以完成，造价几乎是印度同类项目的十倍。(64)Charles Riley，“India′s $74 Million Mars Mission Cost Less than ‘Gravity’Movie，” https：//money.cnn.com/2014/09/25/news/india-mars-cost/index.html，访问时间：2022 年 6 月 16 日。印度商业发射低成本的竞争策略对美国的市场份额造成了一定冲击。美国一直对印度借助政府力量推行低成本的商业卫星发射策略不满，认为其挤压了美国商业卫星公司的国际市场空间。例如，美国太空探索技术公司(Space X)的猎鹰-9(Falcon 9)火箭与ISRO的极轨卫星运载火箭之间存在显著的成本差异，前者每公斤有效载荷收费约5000美元，后者每公斤有效载荷收费约25000美元。随着印度开发出500千克有效载荷级别的低成本小型卫星运载火箭(SSLV)，ISRO在成本方面对Space X 形成了竞争压力。(65)“How ISRO’s RLV Signals Potential Competition for Space X，” https：//analyticsindiamag.com/how-isros-rlv-signals-potential-competition-for-spacex/，访问时间：2023 年 5 月 16 日。使用火箭回收技术降低发射成本是未来世界航天技术的发展趋势。为实现低成本进入太空的目标，ISRO开发可重复使用运载火箭技术演示器(RLV-TD)并且于2016年5月成功试飞。印度的火箭回收技术一经成熟，将对美国的商业发射公司形成有力的竞争。

(三)印美战略互信不足限制双方太空合作深度

虽然现阶段印度和美国因战略诉求部分契合而快速走近，但印美两国的太空合作本质上是服务于两国关系的发展。历史上印美关系也曾龃龉不断，美国重视印度，对印度开展援助与合作并非为了印度发展，更多地是拉拢印度策应其在多个领域的战略推进，最终目的是维护本国利益和安全。过去几十年印美的太空交往表明，印美能够开展太空合作对美固然是锦上添花，但由于对印技术分享存在着扩散甚至对美国不利的国家和地区风险，并且美国试图维系在太空的霸权和领导地位，始终坚持导弹及其技术控制制度(MTCR)，甚至经常出于种种原因中止对印援助。如印度曾试图从与NASA合作建造运载火箭中获取“侦察兵”(Scout)固体火箭技术，但遭到美国的拒绝，同时美国还拒绝分享在印度制造阿卡斯(Arcas)探空火箭的细节。

印度在实践中经常遭到美国在关键技术上的“卡脖子”，美国的技术控制明显阻滞了印度的研发进程。再如，印度缺乏可以跟踪太空物体的远程雷达和激光测距系统，也缺少光学跟踪和激光测距网络。而美国在这一领域早已建立起领先优势，印度希望从美国跟踪技术的快速发展中受益，但美国在对印太空合作中关于此类先进技术和产品的转让一直有所保留，较少给予实质性的转让和支持。

对美国战略信任的不足导致印度政府更希望在太空领域坚持战略自主，尽量避免过于依赖某一国家的技术和产品。印度也努力保持太空合作对象的多元化，在不同地缘政治集团之间保持灵活性而非仅依赖美国一国的技术援助。一方面，印度始终保持与老牌太空强国俄罗斯的密切关系。由于历史和地缘政治的原因，印度和俄罗斯长期保持太空领域的民用和军用技术的合作。21世纪60至80年代，印度的航天产业得到了苏联的倾力支援，这种合作关系在苏联解体后，由其主要继承者俄罗斯延续至今。尽管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的太空实力相对下降，但俄罗斯仍然是军事航天领域的主要参与者，拥有丰富的太空活动经验。在乌克兰危机后，欧美对俄罗斯实行了多轮制裁，其中也包括太空技术领域。美国总统拜登在乌克兰危机发生后发表的声明中明确表示“将削弱俄罗斯的航空航天工业，包括其太空计划”。(66)“Remarks by President Biden on Russia’s Unprovoked and Unjustified Attack on Ukraine，” U.S. Embassy &Consulates in Russia，February 24，2022，https：//ru.usembassy.gov/remarks-by-president-biden-on-russia-unprovoked-and-unjustified-attack-on-ukraine-022422/，访问时间：2022 年 8 月 3 日。但印度并未因此放弃与俄罗斯的太空战略合作，也没有配合欧美在太空领域的对俄制裁，并且顶住了欧美要求其全方位参与对俄制裁的压力，在美俄之间达到了“微妙平衡”。另一方面，印度也与日本、以色列、法国、澳大利亚等国家签署了地球观测、卫星导航、空间科学和月球探索等相关的太空合作协议，与欧洲、日本维系着太空合作伙伴关系，在全球范围内寻求实现太空合作伙伴的多元化。

结语

随着印美战略伙伴关系不断深化，太空成为强化两国战略合作的一个重要领域，印度和美国在扩大民用太空合作，推动商业太空发展和开展太空外交等方面均取得了一定进展，但双方都对合作持审慎态度。对美国而言，体现在对太空技术和产品转让的选择性和保留性并坚守导弹及其技术控制制度。对印度而言，则体现在印度刻意保持太空合作对象的多边化，与各方展开务实合作而非在不同航天集团之间“选边站队”。美国对印度在部分关键技术转让中的保留以及历史上多次食言导致的战略互信不足限制了两国合作的深度。随着印度太空技术的进步及其在美国对外战略中的重要性不断提升，印度对美国外交的活动空间也有所增加，在双方的太空合作中可以更加从容的姿态应对。未来，印美两国基于共同战略利益诉求和寻求地缘政治竞争优势，将会不断加大对彼此的关注与投入，保持整体战略协调，双方在民用和商业领域的太空合作将会保持积极势头，甚至可能超越低政治领域的项目和技术合作，进一步推动在太空治理、规则制定、太空军力建设等更具战略意义领域的合作。美国希望在太空规范与规则制定方面发挥领导作用，试图通过率先制定和实施太空领域的国内规范规则和法律框架，凭借其在国际社会的话语权优势推动其国内法多边化、国际化，最终促成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国际协议签订。印美可能会在太空规则制定方面强化协调以抢占主导权，拉拢更多盟友及伙伴国家加入，其他非美国盟友和伙伴国家在参与太空领域的开发与探索时或将因此面临更具竞争性和排斥性的局面。

当前，国际太空活动呈现出激烈竞争与深度合作并存的时代新特征，鉴于美国当前的太空实力及其对维持自身太空霸权的重视，太空领域的“一超多强”格局还将延续一段时间。太空的和平稳定和可持续利用对世界各国的国家安全和经济繁荣都具有重要意义，各国在防范太空意外风险和技术合作领域存在共同和互惠式利益。虽然各国都在独立实施本国的太空计划，但太空活动具有高技术、高投入、高风险、高效益并存的特点，许多大型太空项目的建设(例如国际空间站)绝非一国之力能够实现。太空技术属于军民两用的尖端技术，为尽量避免国家间关系变化对太空合作的干扰，降低合作的风险性，各国可从太空生物学、太空医学、太空生命科学、环境科学、深空探测等科学领域入手，在低敏感领域合作建立互信的基础上，拓展太空环境治理、太空秩序维护、太空规则制定等方面的合作，通过协商塑造公正合理的太空秩序，缓解太空关系安全化态势造成的负面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