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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魅·祛魅·返魅:西方现代化话语解构与中国式现代化话语建构*

2024-05-31张步中覃伟津

新疆社会科学 2024年1期
关键词:霸权中国式话语

张步中 覃伟津

内容提要:西方现代化话语具有典型的意识形态色彩,本质上是一种充满傲慢与偏见的欧美主体性叙事。它以“赋魅”的方式来获取关注与追随,通过所谓“进步”话语,将源自欧美的概念体系、普世价值、资本权力植入世界而形成西方话语霸权,意在建构一个“同质化”世界。文章以西方现代化话语的“赋魅—祛魅—返魅”为线索,探讨西方现代化话语的解构与中国式现代化话语的建构,文章认为,要实现对这套话语霸权的“祛魅”,应基于大历史观,以对西方现代化话语神话和现实的双重“祛魅”为逻辑起点,以“现实的人”为认识原点走出西方现代化“话语陷阱”,应该指出的是,西方现代化话语的“返魅”有着内生的需求。这种“返魅”需要建立“思维、内容、传播”三位一体的策略,即从“主客二分”转变为“主主平等”、从“西方中心”转变为“命运与共”、从“一元主导”转变为“多元共生”,进而消解和终结西方现代化话语霸权,走向“美美与共”的国际话语时代。

西方国家开辟了人类社会的现代化历史,其现代化话语随之走向世界,一直以来掌控着关于现代化核心概念的定义权、重要议题的创设权以及评判价值是非的裁判权,并将其概念体系、普世价值、资本权力植入世界而形成一套话语霸权,用“进步”话语建构一个“同质化”世界,本质上是一种充满傲慢与偏见的欧美主体性叙事。时至今日,西方仍然主导着国际话语权。中国式现代化的成功实践超越了西方现代化话语的诠释能力。一场对西方现代化话语进行解构的“话语革命”显得十分必要,且势在必行。

一、西方现代化话语的“赋魅”:以“进步”话语建构同质化世界

“赋魅”具有双重属性,一是被动赋魅,即人们对未知世界不可知时,将之“神秘化”、“神圣化”,从而激发共同情感;二是主动赋魅,即人们为了自身利益,而有意营造“神秘感”、“神圣感”,通过主动赋魅来获得关注与追随。(1)栾轶玫:《视觉赋魅:领导人微视频在政治传播中的作用》,《自然辩证法研究》2019年第5期。西方国家赋予现代化话语的“魅”,实质上是“蒙蔽之魅”、“神秘之魅”、“神圣之魅”。

(一)底层逻辑:操纵“概念生产”解释现代世界

概念是话语的符号载体,也是话语的核心内容。现代化话语的生成与现代化历史的书写都离不开对特定概念意义的生产与话语叙事。从这个意义上看,西方走向现代化的历史,是“以整合(integration)概念为基础的历史”(2)〔德〕塞巴斯蒂安·康拉德:《全球史是什么》,杜宪兵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8年,第5、141、142页。。他们“将一系列特定的概念、意义、时序投射到过去”(3)〔德〕塞巴斯蒂安·康拉德:《全球史是什么》,杜宪兵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8年,第5、141、142页。,将现代化话语概念的定义权、标准的制定权、是非的裁判权牢牢掌握在手中,形成现代化话语霸权。西方所生产的自由、契约、个人主义、三权分立、权力制衡、公民社会等核心概念,所炮制的集权主义、东方专制主义、文明冲突、历史终结等专断性概念,所扭曲的平等、民主、文明、进步等共通性概念,“已经从狭隘的(欧洲)经历中走出来,摇身变为一种(普适性)理论,并假定能够解释每个地方性历史”(4)〔德〕塞巴斯蒂安·康拉德:《全球史是什么》,杜宪兵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8年,第5、141、142页。,把人类社会的现代化历史都纳入其话语叙事体系中,以西式核心概念及其概念体系来解释现代世界。在这一概念体系中,西方位于世界的“中心”,代表着“进步”与“文明”,而非西方社会则处于世界的“边缘”,代表着“落后”与“愚昧”,形成“中心—边缘”二元话语格局。同时,诞生于西方的概念并非一个同质化的实体,而是具有很强的异质性。需要指出的是:它们中的一部分是人类社会工业化、现代化探索的产物,反映着人类社会现代化的必然性,承载着丰富的社会历史信息和思想精华,应该成为中国式现代化话语概念工具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当前,我们仍然处在西方建构的概念世界里,“西强东弱”的国际话语格局依然存在,系统性重塑和超越西方概念体系仍然任重道远。

(二)运行逻辑:传播“普世价值”构筑“同一世界”

明析运行逻辑是理解西方现代化话语作用机理的关键所在。西方现代化话语的“普世化”过程,本质上说是一个以建构同一化的话语世界和现实世界为目标,将其生产的概念有选择地转化为非西方世界的价值观念、行为方式和制度规范的过程,最终获得对世界的解释话语的“权威性”、“合法性”。其运行逻辑涵盖“包装—传播—调节”三个环节。

首先是包装环节。话语包装因其隐蔽性的特点,成为是西方维持话语霸权的重要手段。长期以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承继历史上的宗教伦理和普世伦理观念,在“走向全球伦理”的过程中,将民主、契约、自由、三权分立、个人主义等包装成为人类“普世价值”,并鼓吹在价值观念、行为准则和制度模式上,如果“没有一种全球伦理,便没有更好的全球秩序”(5)〔德〕孔汉思、库舍尔:《全球伦理——世界宗教议会宣》,何光沪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12页。,社会迟早会陷入混乱,个人迟早也会感到绝望。因而,在“普世价值”包装下的西方资本主义价值,在话语霸权的加持下,淹没了非西方话语,否定其社会制度、发展道路和文化传统,从而达到“全盘西化”并实现控制的政治目的。其次是传播环节。话语边界的不确定性,使得话语天生具有“越界和扩张”(6)陈曙光:《政治话语的西方霸权:生成与解构》,《政治学研究》2020年第6期。的本能。话语的“强势扩张”是在“巧妙地”设计传播过程中实现的。在沃尔特·李普曼看来,这种通过传播过程推行话语霸权的做法,被称为“议程设置”。人们生活在两种环境中,一种是现实世界的“客观环境”,另一种则是经过媒体筛选、加工和建构的“拟态环境”。正是在媒体主导的“拟态环境”中,“我们在看到世界之前就被告知它是什么模样”(7)〔美〕沃尔特·李普曼:《公众舆论》,阎克文、江红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67页。。这种“先定义后理解”的惯性思维极易影响大众对客观环境的认知和判断。西方深谙其道,在国际传播中凭借媒介平台优势,通过“议程设置”掩盖事实真相、构造“拟态环境”,在引导“他者”落入话语陷阱的同时,对其进行认知和思想重塑,打造“一元化”的话语世界和“认知”世界。其三是调节环节。话语调节也是西方维护话语霸权的重要手段。近年来,西方在“遵从普世价值”的旗号下在一些非西方国家策划了“颜色革命”和“阿拉伯之春”,但却出现了超乎预料的“水土不服”,面临严重“信任危机”。面对话语霸权式微的现实,西方调整了国际话语的传播策略,呈现出一些新特点。从传播主体上看,由官方单一主导转变为多方协作发力,并从知识界向基层延伸,意在构建主体多元的群体性话语霸权。从传播内容上看,将有限内容进一步延展扩容,意在构建整体性话语霸权。从传播形式上看,从“语言演绎归纳”演变为“数理逻辑、挖掘数据、建构模型”,意在建构指数化话语霸权。(8)阚道远:《西方话语霸权建构的新动向及其政治影响》,《思想理论教育导刊》2018年第11期。这些新变化、新特点极具隐蔽性,对非西方国家构成了不容忽视的威胁。

西方现代化话语运行逻辑的背后,蕴含着护持话语霸权的真实目的。从“概念生产”、“话语包装”、“话语传播”,再到“话语式微”、“话语调节”、“话语重塑”等诸多环节,世界成为了西方话语中的“他者”。他们描述得越多,离真实的世界就越远;他们描述得越清晰,世界图像就越模糊;他们描述得越确定,世界形象就越是被置于悬疑之中。

(三)支撑逻辑:凭借资本权力维护话语霸权

福柯曾指出,“话语即权力”(9)〔法〕米歇尔·福柯:《话语的秩序》,肖涛译,参见许宝强、袁伟选编:《语言与翻译的政治》,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第1—31页。。强大话语的背后是强大的资本权力。话语霸权的奥秘不在于话语是否存在真理性和道义性,而在于是否具有强大的资本和权力。“强大资本与强大国力的联合,足以支撑起强大的话语权威”(10)陈曙光:《政治话语的西方霸权:生成与解构》。。西方现代化话语在全球空间的扩张本质上说是资本权力扩张冲动的一种外在表现。

自15 世纪地理大发现以来,以英国为代表的欧洲国家通过宗教改革、文艺复兴、工业革命等,率先开辟工业化道路,率先享受现代化成果,成为了世界的经济中心和工业文明中心,奠定了“欧洲中心论”话语的物质基础。在国际话语场中,他们抱持“欧洲优越”的傲慢与偏见,将其他非欧洲国家视为“他者”,谋求自身话语空间的最大化,掌握了现代化重要议题的创设权、核心概念的定义权以及话语是非的裁判权,成为现代化话语霸权的中心。20世纪中叶,美国的崛起重塑了国际话语格局,“欧洲中心论”拓展为“西方中心论”。英美在世界现代化进程中,凭借资本权力横行世界,“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1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5—36、36页。。这一过程也是西方现代化话语实现“世界化”的过程。在资本与权力的双重护卫下,西方话语逐渐从地方性话语蔓延扩展,成为世界性话语,意在“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1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5—36、36页。。时至今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仍然掌握着国际优势资本,仍然是国际权力的实际掌控者,支撑着西方现代化话语的霸权地位。

二、西方现代化话语的“祛魅”:解构傲慢与偏见的西式话语神话

“祛魅”是指去神秘化、去神圣化、去感性化,“把魔力(magic)从世界中排除出去”,并“使世界理性化”的一种过程。(13)〔德〕马克斯·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于晓、陈维纲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年,第79—89页。这个过程本质上是一种解构与反思。在国际话语场,西方现代化话语的“祛魅”意味着人们不再把西方话语视作“优越力量”的体现而盲目崇拜,“不必再像相信这种神秘力量存在的野蛮人那样,为了控制或祈求神灵而求助于魔法”(14)〔德〕马克斯·韦伯:《学术与政治》,冯克利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年,第17页。,而要突破西方话语“傲慢与偏见”的叙事模式以终结其话语霸权。

(一)逻辑起点:西方现代化话语神话和现实的双重祛魅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15)《毛泽东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3页。然而,人们对西方现代化话语这个“敌人”抑或“朋友”还未形成完全清晰的把握。近代以来,由于生产力落后的既定事实,向西方学习成为一段时期内的社会潮流。从武器到文化、从经济到政治,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我们一直在走“以世界(西方)为方法、中国为目的”(16)武心波:《走“以中国为方法、世界为目的”的中国道路》,《中国战略报告》2016年第2期。的现代化赶超之路。人们近乎毫无保留地引进和接受了西方自由、民主、公民社会等现代化话语,视西方所定义的“现代化”为中国社会发展的唯一方向,“似乎西方人掌握着科学地理解和解释历史的方法,而其他民族仍然是神话地、宗教地、情绪地理解自己和他人的历史经验”(17)韩震:《历史解释与话语霸权的消解》,《哲学动态》2002年第5期。,按照西方现代化逻辑进行中国建设,套用西方现代化话语解释中国现象。例如,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领域,“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使用的多是西方哲学社会科学的话语体系,并在西方的评价体系下开展学科建设,学术研究领域的西化现象十分严重”(18)韩喜平:《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自主知识体系建构的历史必然与路径探索》,《马克思主义研究》2022年第9期。。我们尚未完全摆脱西方的研究范式和话语体系,尚未完全脱离“学徒状态”而转为“自我主张”。诚然,我们汲取西方现代化经验教训,借鉴西方的研究方法、思维方式和知识体系,在中国成功探索出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然而,当西方话语无法解释中国式现代化发展经验之时,是解构西式话语还是放弃经验事实?这是不言而喻的。

实际上,西方话语的“神话”正是被“人为创造出来的”,即“外造”(19)张维为、吴新文:《中国话语:解构与建构》,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年,第133页。。当然,“外造”并不同于“内生”。因为西方现代化话语源于西欧的现代化探索,本质上属于地方性话语。由于缺乏“他者”的对立,难以“自然”建立“优势”而获得自身的内在同质性,因此,在西方的“先进”、“文明”与东方的“落后”、“野蛮”的对比中“西方优越”被创造出来。历经数百年的发展和扩张,这一“外造”的地方性话语在多重包装下,成为一种“精神产品”走向世界,成为西方资本主义维护全球统治和霸权政治的“思想武器”。当然,即使西方理论知识界已经在探讨“西方的没落”、“后美国世界”、“后西方时代来临”等话题,但由于这一“神话”长时段的影响,不断塑造出庞大的国际信众,成为其长久不衰、屹立不倒的秘密所在。一些非西方国家的理论知识界已“习惯于扮演概念、理论、方法的消费者和进口者”(20)王绍光:《祛魅与超越》,北京:中信出版社,2010年,第18页。角色。这就意味着,不从根本上实现对西方话语神话及其现实的双重祛魅,不从根本上超越西方现代化的知识框架和话语平台,建构本土化的中国式现代化话语就无从谈起。从这个意义上看,只有把握这一逻辑起点,对西方现代化话语进行中国化的处理与过滤,才能在呈现、概括本土经验的过程中构建中国式现代化话语。

(二)认识原点:以“现实的人”走出西方现代化话语“陷阱”

对西方国家而言,西方现代化话语本身无疑是成功的。他们通过话语包装,编织了一套“普世价值”向世人说教,引致“现代化=西方化”的话语陷阱。近年来,一些海外学者基于西方视角,认为中国式现代化自始至终深受西方现代化进程的影响,“应当被视为一种特殊的中国式资本主义形式”(21)姚立兴:《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海外认知及其启示》,《社会主义研究》2023年第1期。,从消极视角看待中国式现代化的世界影响,制造出所谓“道路霸权论”、“秩序威胁论”、“历史终结论”等话语陷阱。实际上,这些话语深受“西方中心主义”认知影响,存在着认知逻辑缺陷,即立足于“抽象的人”。社会学家布迪厄认为,以“抽象的人”为认识论基础去观察社会世界,在感知中会带入一种“唯智主义偏见(intellectualist bias)”,“这种偏见根源于这样一个事实,即要去研究社会世界,描述它,谈论它,我们就必须或多或少地从中完全抽身而出。我们所构建的关于社会世界的理论,是一种以理论为出发点的观注方式的产物”(22)〔法〕布迪厄、〔美〕华康德:《实践与反思:反思社会学导引》,李猛、李康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年,第101—102、42页。。在唯智主义偏见的诱使下,“我们把世界看作一个旁观的场景(spectacle),一系列有待解释的意指符号(significations),而不是有待实践解决的具体问题”(23)〔法〕布迪厄、〔美〕华康德:《实践与反思:反思社会学导引》,李猛、李康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年,第101—102、42页。。西方话语“陷阱”正是以“抽象的人”为认识原点,将西方经验抽象化,包装成脱离社会历史限制的“绝对真理”。这一“绝对真理”以一种抽象的观念存在着,用抽象的观念规训世界、规训人,对人类社会进行“普世化”改造。然而,这种以“抽象的人”为认识原点的话语“陷阱”,脱离了社会历史发展的客观实际,导致实践主体与实践环境相分离、理论与现实相错位、自然规律与社会规律相等同,本身并不具备“普世性”的指导意义。正如马克思指出的那样,“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继承下来的条件下创造”(2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第470—471页。。因此,走出西方现代化话语“陷阱”,必然在观察社会世界中进行主体转换,将颠倒的认识原点颠倒过来。

与“抽象的人”相对应的是“现实的人”。这里的“人”不再是旧哲学式的“抽象的人”,而是生活在社会关系中活生生的“现实的人”,“这些个人是从事活动的,进行物质生产的,因而是在一定的物质的、不受他们任意支配的界限、前提和条件下活动着的”(2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24页。。为了走出西方现代化话语“陷阱”,人既要对自我进行理性认知,把握自己作为“现实的人”的丰富属性,也要把握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在认识自我和把握规律的双重过程中进行话语甄别,对违背规律的话语进行纠偏,避免落入西方蓄意设置的话语“陷阱”。从这个意义上说,“现实的人”构成了走出话语“陷阱”的认识原点,揭示话语“陷阱”背后的抽象性,抓住人的现实性。

(三)方法落点:以大历史观消解西方现代化话语

时至今日,世界话语格局整体上仍由西方主导,“西方话语”似乎成了话语标准、话语权威甚至话语真理。这一话语是如何抹去地域性的痕迹,摇身一变成了“普世性”、“权威性”、“真理性”的话语?我们需要回到历史中寻找答案,习近平指出,“了解历史才能看得远,理解历史才能走得远”(26)《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4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2年,第511页。。因此,在方法论层面,则需要树立大历史观,以历史思维理解历史和现实问题。

“大历史观主张从长时间周期、大空间视野、整体性思维、深层次逻辑分析历史演变机理、探究历史规律、把握历史大势,是一种全面、系统、整体看问题的理论思维和方法。”(27)陈金龙:《论中国共产党历史自信的生成机制》,《北京大学学报》2023年第1期。从时间维度上看,历史是过去发生的事件,只有通过历史解释才能进入人们的视野。但历史解释并不具有唯一正确性,“当我们解释历史时,我们是按照自己的欲望、追求和理想去勾画人类社会的发展轨迹,这必然会把我们的意志、追求和希冀投射到世界中”(28)韩震:《历史解释与话语霸权的消解》。。历史解释的背后总是带有利益、权力和意识形态色彩。因此,谁掌握了历史的解释权,谁就创造了历史的意义,谁就支配着历史的进程。当前,西方话语的霸权地位源于其现代化的先发优势,率先掌握了现代化历史的解释权。世界现代化笼罩在西方所建构的话语世界里。然而,这种现代化话语霸权是以“科学”、“理性”、“文明”、“先进”的名义获得的,西方开辟的现代化被“定义”为唯一正确的历史解释。其实,“所有的历史都是暂定的;谁也不能自认是定论”(29)〔美〕阿普尔比、亨特、雅各布:《历史的真相》,刘北成、薛绚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3页。。西方现代化的“历史话语无非是意识形态的制作形式”(30)韩震、董立河:《历史学研究的语言学转向:西方后现代历史哲学研究》,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58页。,无非是以“历史事实”为招牌来掩盖其意识形态本质。例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就是西方打造的典型“历史事实”,充斥着“欧洲中心论”的叙事逻辑。事实上,美洲并不是被“发现”的,而是被“入侵”、被“殖民”的。正如麦克尼尔在《瘟疫与人》里所证实的那样,欧洲人“带着他们自古以来陆续遭遇的诸多传染病踏上了新大陆,并给美洲印第安人带去了万劫不复的人口灾难”(31)〔美〕威廉·麦克尼尔:《瘟疫与人》,余新忠、毕会成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8年,第162页。。在这里,我们缺乏的正是对这种“历史事实”的整体性反思,因而,需要树立大历史观。西方现代化话语是在历史中形成的,将这一话语置于更为广阔历史长河、更为宏阔空间视野进行整体评价和深入分析,不难得出“傲慢与偏见”的结论。因此,要从古今中外的现代化“历史事实”出发,通过史料的搜集考订,弄清现代化历史的来龙去脉,呈现真实的现代化历史图景,透过现象看本质,揭露被掩盖的历史真相,破除“西方中心主义”及对其话语神话的迷信。

三、西方现代化话语的“返魅”:建构中国式现代化话语走向美美与共的国际话语时代

“返魅”是指人们意识到“祛魅”的不足后,对“祛魅”的再反思。即使在主张“祛魅”的马克斯·韦伯那里,依然期望实现价值理性与工具理性的有机统一。“祛魅”本身蕴含着“返魅”的内在要求。人类社会要走向现代化,依然需要借鉴西方现代化话语,因此,西方现代化话语的返魅有着内生的需求。这种“返魅”是建立在求同存异、互相尊重、和谐发展、美美与共、和谐共生基础之上的返魅。中国式现代化话语的建构理应是这种返魅的结果。当前,这种返魅需要制定“思维、内容、传播”三位一体的策略,终结西方话语霸权,走向美美与共的国际话语时代。

(一)思维返魅:从“主客二分”转变为“主主平等”

西方现代化话语的思维范式,是“主客二分”,即将西方话语当作“主”,把其他话语当作“客”,而且是不平等的“客”。“主客二分”时常展现出一种“以我为主”的话语优越感,往往奉行“双重标准”,对“客”的“说教”远多于平等对话,并意图对之进行改造。历史表明,西方话语总是以“教师爷”自居,以自身的地区性“历史经验”制造“国强必霸”、“修希底德陷阱”、“文明冲突”等概念型塑世界认知,而对其不光彩的历史却讳莫如深,并压制别国的不同话语,固化了非西方国家在国际话语权力体系中的被动地位。

从本质上看,“主客二分”的思维范式是“形而上学”的,孤立地看待主客体,把主客体视为二元对立、僵化、静止的关系。马克思主义认识论告诉我们,要摒弃“主客二分”的思维范式,需要从历时性角度反映现代化发展的历史逻辑,从共时性角度体现现代化发展的现实逻辑,从未来性角度阐释现代化发展的时代逻辑,构建起新的思维范式。“主主平等”新思维范式呼之欲出。需要把握两点:一是主体际性。强调把自己当作“主体”的同时,也把对方当作“主体”,“既突出主主之间的‘A=B’之逻辑样态,又强调主主之间的‘和而不同’”(32)韩庆祥、张健:《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新范式:系统为基的“主主平等普惠”——基于对中西现代化哲学根基的比较分析》,《哲学动态》2023年第3期。。二是平等性。强调世界各国无论大小强弱,都是平等的,都是平等享有各项权利的国家主体,是和平共处、合作共赢的关系。“主主平等”的思维范式突出主体间的平等关系,注重主体间的共同发展,超越“主客二分”,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思维范式革命,体现于中国式现代化话语的建构之中。党的十八大以来,我们推进和拓展的中国式现代化,在话语形态上既遵循现代化发展的一般规律,又着眼于全人类共同价值,体现着“主主平等”思维范式。“主主平等”的中国式现代化话语,从话语功能上看,中国式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走和平发展道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现代化,其深层逻辑即为“主主平等”思维范式,追求的是平等合作、和平发展、共赢共享。基于“主主平等”思维范式的中国式现代化话语,为人类社会特别是广大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带来了理论话语新选择。诚然,话语不会自然传播。中国式现代化话语要走向世界、引领世界,为发展中国家民众所接受,讲好中国故事,无疑是实现民心相通的最优选择。“讲故事,是国际传播的最佳方式”(33)《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文化建设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212页。,能够跨越不同文化间的“思想藩篱”,把“陈情”和“说理”融合起来,产生打动人心的力量。在中国式现代化话语的故事化呈现中,关键在于找准不同国家在现代化需要上的精神共通点、思想共享点、情感共鸣点,讲清楚中国式现代化内蕴的道理、学理、哲理,讲清楚中国式现代化的中国特色、共同特征、本质要求、重大原则和世界意义,以事实说服人、以形象打动人、以情感感染人、以哲理影响人,破除西方的“话语神话”,共同营造美美与共的国际话语新格局。

(二)内容返魅:从“西方中心”转变为“命运与共”

西方国家在现代化的发展进程中,承继“主客二分”的思维范式,在种族优越论、文化优越论、宗教优越论、制度优越论等所谓“西方文明优越”的价值内核基础之上,创造了人类文明的“西方形态”,建立起以“西方中心论”为核心的理论和话语体系。“西方中心论”认为,现代化始于西方,西方的现代化进程是唯一成功和正确的发展逻辑,声称为世界现代化提供了一种放诸四海皆准的现代化模式,人类走向现代化除了走西方道路,别无他选。事实上,“西方中心论”在本质上是用“普遍性”伪装掩盖“特殊性”。西方所生产的平等、自由、契约、三权分立、个人主义、集权主义、东方专制主义等特定概念,所形成的“中心—边缘”、“传统—现代”、“民主—专制”、“文明—野蛮”、“先进—落后”等认知框架,所使用的“普世价值论”、“国强必霸论”、“文明冲突论”、“世界趋同论”等话语表述,深藏着资本权力极端利己和无厌扩张的基因,已然异化为“野蛮”形态。

由于当前的国际社会“所用的概念、基本假设、分析框架、研究方法大都来自西方,甚至我们讨论的热门话题也往往是由西方人提出的”(34)王绍光:《祛魅与超越》,第3页。,因此,在一定程度上说,西方的理论知识生产支撑着其话语霸权地位。破除“西方中心论”必须抓住“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历史机遇,构建顺应人类社会发展趋势、汇聚全球共识的概念体系、理论体系和话语体系。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式现代化话语即为“中国方案”,为人类社会的现代化提供“命运与共”的话语体系。在全球治理上,倡导“共商、共建、共享”;在全球发展上,倡导“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在国际关系上,倡导“相互尊重、公平正义、合作共赢”;在文明交流上,倡导“平等、互鉴、对话、包容”;在生态保护上,倡导“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等。“中国方案”的指向是消解、改革、打破、终结、超越西方话语霸权对人类的“蒙蔽”、“神秘”、“神话”,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唤醒全人类“命运与共”的意识,构建“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人类命运共同体。

(三)传播返魅:从“一元主导”转变为“多元共生”

现代化话语权的争夺,国际传播不能缺席。做好国际传播对于掌握现代化国际话语权,至关重要。从本质上看,国际传播的目的在于分享信息、交流合作、建立共识。然而,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凭借优势资源和地位,通过资本控制、媒体炒作、信息垄断、谎言传播对国际话语进行舆论引导与意义争夺。有研究表明,西方的四大主流通讯社(美联社、合众国际、路透社、法新社)每天新闻发稿量占据整个世界的80%,美国等西方国家垄断世界各地新闻的90%以上,西方的跨国公司占据了世界95%的传媒市场,美国控制了全球电视节目75%的生产制作权。(35)胡正荣、关娟娟主编:《世界主要媒体的国际传播战略》,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208页。这些主流媒体构成全球新闻信息的主要供应者。它们组成的国际传播同盟,标榜“客观、真实、中立”“新闻专业主义”,设置相关议题全方位的引导并影响受众认知,其实质是资本操控的“传声筒”、资本利益的“代言人”,巩固其“一元主导”的国际传播霸权。显然,“中心国家”的霸权地位不会自行终结。需要“边缘国家”联合起来,建构“多元共生”的国际传播格局。中国式现代化话语的提出为这一努力带来了希望。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围绕国际传播作出一系列重要论述,以全球视野科学擘画国际传播蓝图,为构建“多元共生”的国际传播新格局提供中国方案、中国智慧。例如,在国际舆论环境上,倡导不同文明交流互鉴,做到澄清谬误、明辨是非、联接内外、沟通世界,发挥国际舆论意见引导、达致共识的功能;在话语体系上,反对简单套用西方现代化的概念公式、认知框架和话语表述,主张“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36)《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1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18年,第156页。,加快构建自主的现代化话语体系和叙事体系,努力做到本国内容、国际表达;在国际媒体建设上,强调打造具有强大引领力、传播力、影响力的国际一流新型主流媒体,打破西方媒体集团的新闻垄断,广泛宣介本国主张、本国智慧、本国方案,推动本国文化走出去等等。打造国际传播共创模式,以内容共创做精国际传播视听产品,以渠道共创做强国际传播多级联盟,以品牌共创做好国际传播服务平台,共同唱响发展中国家国际传播“大合唱”,形成“国际传播共同体”,为构建“多元共生”国际传播新格局贡献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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