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伯罗奔尼撒战争的原因

张满田

(西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重庆 400715)

公元前431年,以斯巴达为盟主的伯罗奔尼撒同盟与雅典及其所领导的提洛同盟之间展开了耗时二十七年的战争,史称“伯罗奔尼撒战争”。我们对于这场战争的认识和了解主要来自于历史学家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一书。修氏是雅典人,他生活的时代,是其祖国雅典由盛转衰的时代,他将这场大战称为“比此前的任何一场战争都更值得记述”的、持续“时间长、波及范围广、影响重大而深远”(1)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上册,徐松岩译注,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54页。的战争,“事实上,伯罗奔尼撒战争不仅持续时间长久,而且在整个战争期间给希腊带来空前的苦难……这是迄今为止历史上——不仅是希腊人的历史,而且是大部分异族人世界的历史,甚至可以说是全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动荡。”(2)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上册,徐松岩译注,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54页。

一、不同学者对战争起因的解释

(一)雅典势力的不断崛起对斯巴达产生了威胁

修昔底德作为这场战争的亲历者,其撰写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一书,成为后世学者研究这场战争起源的重要依据。在此书的卷首,他表明了自己对于战争爆发的真正原因的判断,即“雅典势力的日益增长,由此而引起拉栖代梦人的恐惧,使战争成为不可避免的了”(3)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上册,徐松岩译注,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73页。。希波战争后,雅典的海军实力得到巨大提升,而至公元前5世纪中叶,雅典领导下的提洛同盟似乎结束了针对波斯的敌对行动,且雅典对于提洛同盟的控制丝毫没有放松;至此,雅典和提洛同盟结成的同盟被称为雅典帝国。雅典帝国的形成,意味着雅典人对提洛同盟诸国人民的统治地位的初步确立,也意味着雅典国家的版图已扩至提洛同盟的地理范围(4)徐松岩:《雅典同盟的几个问题》,载《西南师范大学学报》1993(3)。。此后雅典开始以武力在同盟内部推广民主政体,要求提洛同盟的成员国在雅典的泛雅典娜节上献祭,且将同盟金库从提洛岛迁移到雅典,雅典派出移民强占拒绝服从的成员国财产等等,所有这些行径使得学者芬利得出如下结论:“雅典霸权主义利用了那个社会所有可利用和可能的物质剥削形式”(5)M.I.Finley,The fifth century Athenian Empire A balance sheet, in P.D.A.Garnsyand C.R.Whittaker,eds., Imperialism in the Ancient World,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8:103-126.。然而雅典的空前强盛和它推行霸权的做法,引起了斯巴达以及伯罗奔尼撒同盟其他成员国的极度不满,担心自身的利益受到雅典的损害。而在公元前460年,双方就发生过正面冲突,此即学者们所说的“第一次伯罗奔尼撒战争”,时断时续的冲突持续了14年之久,在公元前446年,以斯巴达为首的伯罗奔尼撒联军侵入阿提卡,雅典形势危急,被迫讲和,双方签订了“三十年和约”。根据和约,雅典虽然被迫放弃了控制希腊中部的野心,但其庞大的海上帝国得以保留,因而其实力并未在根本上受到削弱,这些都为之后的伯罗奔尼撒战争的爆发埋下了伏笔。

(二)贸易争端导致了战争爆发

乔治·葛兰迪提出了战争爆发源自于贸易争端这一观点。他在《修昔底德和他所处的时代》一书中谈到,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前,希腊世界的矛盾中心并不是雅典与斯巴达,而是雅典与科林斯。在希波战争之前,希腊与东方之间的贸易往来频繁,小亚细亚作为希腊和东方贸易的中介在希腊世界具有较高的威力。可是,希波战争结束后,波斯战败,希腊失去了与东方市场的联系,他们想重新寻找新的市场和商路。失去东方市场对于以海运贸易为主要发展模式的雅典来说,不啻为重大打击。公元前435年,当科基拉的殖民地爱皮丹努斯城受到袭击向科基拉人求助的时候,遭到了科基拉人的拒绝,于是他们在接收到神谕后将这个城市交给了科林斯人。当科基拉人和科林斯人起了矛盾的时候,雅典冒着和伯罗奔尼撒同盟之间结仇的风险选择与科基拉人结盟,其中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科基拉的特殊的地理位置,即科基拉地处西部商路的要冲,西西里的粮食在进入科林斯湾和萨罗尼克湾之前,需要经此中转。而科林斯为了保住自身的海上贸易优势,特别是重新掌握对科基拉的控制,率先联合了伯罗奔尼撒同盟中的一众小国,在盟邦大会上对雅典进行声讨,并最终将同盟领袖斯巴达拖入了战争(6)乔治·葛兰迪:《修昔底德和他所处时代的历史》,上卷,牛津,布莱克维尔出版社,第95页。。

(三)伯罗奔尼撒战争源于斯巴达对于雅典长期以来的憎恶

此观点的持有者往往并没有将伯罗奔尼撒战争看作一个孤立的事件,同时也不承认斯巴达是因为对雅典势力增长的恐惧而发生的战争。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的晏绍祥教授就曾指出,斯巴达人因为雅典不够恭顺的表现而长期对其怀有憎恨之心,并多次入侵阿提卡半岛。当雅典人正与波斯作战时,斯巴达人不止一次地企图入侵雅典。斯巴达和雅典在希波战争后签订的三十年和约只是短暂地终止了双方的敌对行为,但却没有消除前者对于后者的敌意。在和约期间,斯巴达主战派一直伺机再次发动对雅典的攻击,并在战前和谈中表现得咄咄逼人。波提底亚事件只不过是斯巴达一方用来挑起战争的借口罢了(7)晏绍祥:《雅典的崛起与斯巴达的“恐惧”:论“修昔底德陷阱”》,载《历史研究》2017(6)。。

二、猜测两种对于战争爆发的起因

(一)雅典的扩张及其与斯巴达在社会不同方面的对立

在提洛同盟早期,雅典人似乎仍然在继续开展反对波斯人、解放全体希腊人的正义战争,而斯巴达人常常卷入伯罗奔尼撒半岛内部的战争。在希波战争之后的几十年里,提洛同盟越来越发展得势,越来越富裕强大,而雅典则逐渐显露出了它的帝国主义野心。在希波战争结束不久之后,雅典人计划重建雅典城墙,斯巴达的一个派系表示反对,体现出了对雅典人的猜忌和怨恨,因为波斯人已经败北,雅典人修建城墙是要对付谁呢?是要对谁进行防御呢?(8)唐纳德·卡根:《伯罗奔尼撒战争》,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陆大鹏译,2016年版,第27页。毫无疑问,当雅典修建城墙时,它所防御的对象正是斯巴达。那么,为何雅典和斯巴达会走向对立?另外,雅典为什么要进行扩张?

首先,考虑第二个问题。希腊城邦在其形式上是一种公民的社会、政治、经济和意识形态的共同体,实质是一种早期奴隶制国家形态。而雅典经过公元前7世纪末至6世纪末的一系列变革,公民集体内部的矛盾不断得到调整,因此,向外进行扩张的内部条件日臻成熟。希波战争的爆发则为雅典将意图变为现实提供了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雅典人以此为契机,通过武力征服及其他手段,最终使得小亚沿岸诸岛屿及黑海附近的属国转而臣服于自己,从而形成希腊及东地中海历史上的雅典帝国(9)徐松岩:《论雅典帝国》,载《西南师范大学学报》1999(10)。。其次,回到第一个问题,斯巴达与雅典从盟友走向对立需考虑其他因素,即双方在社会制度、经济等方面的大相径庭:(1)雅典是一个民主城邦,公民权的普及程度在古代希腊远超其他城邦;而斯巴达则是由贵族寡头掌权,土地的劳动者皆为黑劳士(即奴隶),这个制度的核心就是有大量的军队管制庞大的奴隶,而斯巴达公民则完全脱离生产专心搞军事操练,他们格外重视陆军建设。这是斯巴达与雅典之间的分野。(2)雅典平民种植庄稼、橄榄树及葡萄等作物,东临爱琴海,商业贸易极为发达;因为地理原因,斯巴达海上贸易发展极为缓慢,因此,斯巴达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农业国家。(3)在文化领域,雅典人从普通平民至首席执政官均热衷于各类文化活动,因而文化繁荣昌盛;斯巴达人则自幼便被灌输战争思想,这培养了斯巴达人勇武好战的作风,却忽视了公民的文化和其他方面的建设。通过以上三点,即可发现双方在各领域的水火不容之势,而在斯巴达与雅典的不断摩擦和交往过程中,产生冲突甚至爆发战争是在所难免的。

(二)伯里克利的个人因素导致了战争的爆发

通过修昔底德的叙述,我们得知在战争发生前的诸多事件上,有一个起主导作用的人是时任雅典执政官的伯里克利。首先,在克基拉事件中,正是伯里克利“说服人们去援助正在与科林斯人交战的克基拉人,并与这样一个拥有海军的强大岛国结盟”(10)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上册,徐松岩译注,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88页。,这出乎了科林斯人的意料,使科林斯人对于雅典人产生了深刻的敌意。其次,在麦加拉禁运一事上,伯里克利看轻了麦加拉的自由意志,最终使其在斯巴达召开的盟邦大会上引发了各邦对雅典的强烈不满情绪。“麦加拉人是此次会议上最怒气冲冲的参与者,科林斯人则是最有成效的。他们努力让斯巴达人相信,斯巴达谨慎避免冲突的传统政策在活力十足的雅典面前是灾难性的”(11)唐纳德·卡根:《伯罗奔尼撒战争》,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陆大鹏译,2016年版,第60页。。而战争爆发前夕的斯巴达国王阿希达穆斯二世担心“我们把这场战争作为遗产留给我们的子孙。雅典人的勇气使他们不可能变成他们的土地的奴隶,雅典人的经验使他们不可能被战争所吓倒”(12)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上册,徐松岩译注,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01页。。由此可见斯巴达人对于战争的谨慎态度。另一方面,“伯里克利是当时最有势力的人,是领导雅典人的政治家,他事事与斯巴达人作对,不会作出任何让步,而且总是鼓动雅典人投入战争”(13)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上册,徐松岩译注,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37页。,他长久以来忽视了与斯巴达人进行缓和的可能性,似乎伯里克利本人的反斯巴达倾向使得雅典的民众对斯巴达产生了强烈的憎恶之情,甚至可以说是伯里克利不断地对民众进行的“煽动”最终导致了战争不可避免的爆发,伯里克利出身显赫,且拥有极高的社会地位及颇为可观的财富,在他的治理下,雅典民主政治最终成型。由此可见,雅典的民众对于他的爱戴是不言而喻的;但是另一方面,在与其他盟邦的摩擦冲突事件中,伯里克利所采取的种种措施,一步步激怒了斯巴达及其同盟,使他们也最终转向为对于战争的激进态度,当然,雅典与斯巴达间的互不信任、相互猜忌,以及伯罗奔尼撒同盟内部的弊端,也是导致战争爆发的不可忽视的因素(14)唐纳德·卡根:《伯罗奔尼撒战争的爆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曾德华译,2014年版,第77页。。

结语

通过对于不同史学家关于伯罗奔尼撒战争原因的梳理以及通过修昔底德的文本,笔者提出自己的浅见,希望尽可能地将这场希腊世界“内战”的面貌充分地呈现出来。不同的学者从不同的角度进行观察,因而得出对于战争起因的不同结论,这些结论甚至互相冲突以至完全相反,但这恰恰揭示了伯罗奔尼撒战争的复杂性,也许研究者正是要基于这些不同维度的考察,才能最终还原这场影响深远的战争的真正原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