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家如何才受尊敬？

谭保罗

最近半年时间内，华尔街两位大佬离世，一位是巴菲特的副手和合伙人，伯克希尔公司副董事长查理·芒格（1924年—2023年），另一位是量化投资的开拓性人物，文艺复兴科技的创始人詹姆斯·西蒙斯（1938年—2024年）。他们两位都比较高寿，芒格活到了99岁，西蒙斯差一点，也有86岁。

两人的投资风格截然不同，属于大相径庭的流派。芒格是哈佛法学院的学术背景，从商事律师起家，他的风格当然和巴菲特一样，属于价值投资。西蒙斯是麻省理工和加州伯克莱培养的数学家，这为文艺复兴基金成为数学模型驱动的量化投资基金，打下了坚实的学术基础。他们都是华尔街备受尊敬的人物。其实，芒格虽然出名，但他的个人财富远远逊于巴菲特，也比不上华尔街其他的“60后”，甚至“70后”的中生代和新生代基金经理。在富豪榜上，芒格有时候会排到1000名开外。有人测算，他的财富“只有”20多亿美元。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江湖地位。为什么？

我觉得，芒格数十年如一日的那种坦诚和真挚，赢得了人心。他不但睿智，而且时常毫无保留地对年轻一代金融家和金融以外的年轻人，授予自己的洞见和认知，对很多人的成长起到了真正的帮助作用。他是华尔街的思想家，一位无私的分享者。这种风格在“无利不言”的投资界，是一股清流，也是一种异类。所谓的“无利不言”，就是没有好处，我就不说话。在华尔街，很多基金经理热衷于在媒体发声，背后都是利益。比如，他们会公开抨击某一家公司财务造假，或者管理层素质低下，原来，他们的基金已经做空某家公司的股票，或者准备对某家公司展开杠杆收购，更换管理层。平时，他们都尽量保持低调。即便在美国，很多基金经理也尽量不对公共事务发声，生怕得罪未来可能和自己有利益来往的政客。在东亚的一些股市，“无利不言”则是另一种表现形式。由于东亚地区的很多资本市场缺乏做杠杆收购的条件（由于法律的限制，银行无法提供夹层贷款，收购者也无法发行垃圾债券，导致杠杆收购难以筹措足够的收购资金），所以基金经理基本上不会评价个股。但是，基金经理会以别的另类方式“发言”。一些基金经理甚至主动会把私人问题公开化，比如带娃征婚之类，从而博取流量。

对比芒格，他的出名并非因为这些，只是因为他的坦诚和真挚。芒格的早年很不幸，有过丧子之痛，所以他对人生的很多事情有着更加深切的体会。因此，投资对于他来说，是一种人生体验，而不仅仅是为了赚取财富和名望。所以，他更加愿意无私分享，提携后辈。西蒙斯备受尊敬，也并非完全因为他有多牛。他的确牛，被称为“量化之王”，年化收益率超过巴菲特。从1988年成立到2018年退休，西蒙斯旗下基金的年化收益率达到39%，这是十分夸张的数字。在如此长的时间通道中，保持如此高的收益率，华尔街几乎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但西蒙斯更热衷慈善，他可能是华尔街对科学研究的捐助面最广泛的基金经理，从天体物理到数学研究，再到自闭症医治。很巧的是，西蒙斯和芒格都有着共同的人生挫折，西蒙斯的两个儿子也因为事故，英年早逝。这对他打击很大，也一定程度上坚定了他投身慈善的决心。

市场经济必须尊重私有產权，而经济理性和利己动机，则是市场机制不可替代的微观心理基础。在金融市场，这些机制更是被百倍放大。但另一方面，企业家或者金融家赚了大钱之后，适当推动公共性的溢出，也是有必要的。在东亚的一些资本市场，其实有很多赚取了海量财富的投资家—他们赚的钱不一定有西蒙斯多，但比芒格多的，大有人在。但我们很少看到芒格和西蒙斯同一类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