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名医缪希雍生卒年考

叶思钰

（复旦大学文献信息中心，上海 200433）

明代名医缪希雍字仲淳，号慕台，别号觉休居士，南直隶常熟县（今属江苏常熟）人。早年一度旅居浙江长兴，后又移居江苏金坛，并长期游走于苏松嘉湖诸府，游历遍布齐、鲁、燕、赵多地。著有《神农本草经疏》《先醒斋医学广笔记》等重要医书，此外，缪氏尚精通堪舆、佛学，有《葬经翼》传世。

缪希雍一生虽然未考取功名，但交友广泛，与冯梦祯、丁元荐、高攀龙、汤显祖、钱谦益等明末士大夫名流交往甚密，尤以其高超的医术为诸多东林清流士人医治难疾。此外，缪希雍还是一名佛教徒，长期跟随“万历三高僧”之一的紫柏真可尊者修行护法，是大师座下僧团最重要的俗家弟子之一，是晚明时期拥有儒、释、医三重独特身份的重要人物，长期为学界关注①关于近代缪希雍研究，最具代表性的是褚玄仁发表的《明代名医缪仲淳先生年表》。此外，中医学界的研究较为丰富：冯亚慧,谷建军《明代缪希雍脾阴学说内涵探析》；易峰等人《缪希雍脾阴学说探讨》；郑小伟《明代医家缪希雍诊疗特色探析》；虞胜清《缪希雍脾胃观及其临床应用探讨》等从医理渊源、学术理论与实际应用方面深入研究了缪氏的医学理论。至于人物生平，冯玉荣《上医医国：一位晚明医家日常生活中的医疗与政治》、李健等人《缪希雍与明末高僧紫柏尊者》可堪上乘。。但正是这样一位文化史上的重要人物，缪希雍的出生年却长期无法确定，多种猜测历来相持不下。如官修史志之中，《明史·方技传》对于其生卒年皆付之阙如。1990 年11 月由江苏省常熟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所作的《常熟市志》中，则载缪希雍生于1546 年，卒于1627 年，仍非的论。

一、缪希雍的生年

今按，缪希雍生年，学界目前有1546、1552、1553、1556、1566 等几种主要说法。最早褚玄仁认为缪希雍应当出生于嘉靖四十五年（1566）[1]，但其考证不详，已被推翻。江一平曾指出，王肯堂《灵兰要览》记“岁己卯秋，始晤缪仲淳于白下”，并与王肯堂谈论酸枣补血等医学理论[2]。如果缪氏出生于嘉靖四十五年（1566），那么王氏所记载的己卯万历七年（1579）时，缪希雍年仅14 岁左右，断不可能离家到达南京，与王肯堂高谈医学。

后褚玄仁又根据缪氏所作《神农本草经疏·题词》“予年以髦”中的“髦”字，认为“髦”“耄”互为异体字，根据耄字义与该题词作于天启乙丑暮春（1625），推测缪氏当时80 岁，认为其出生于嘉靖二十五年（1546）[1]，张志远在其《明代名医缪希雍传》中也认为缪希雍出生于1546 年[3]，但并未详述原因。相对的，江一平则认为“髦”字意味着缪氏当时70 岁，当生于嘉靖三十五年（1556）。简志谋则认为“髦”是一个年岁虚值，泛指70 到80 之间[3]，以上二者多本自推论，并无实证②关于“耄”字，褚玄仁引《先醒斋医学广笔记》中治四明虞吉卿案，对时值八十二岁的虞仰韶言：“仰韶耄矣。”认为八十为耄，但笔者认为，八十二既可称之为耄，那么耄在《广笔记》的记录里确实如简志谋所言，是一个泛指的虚时，甚至不仅仅局限于七十至八十之间。。

简志谋根据《先醒斋医学广笔记》所收录的缪氏门人庄继元跋文中记载“今先生年愈七十”，根据跋文所作时间天启三年（1623）上推70 年，认为缪氏生于嘉靖三十一年壬子（1552）[4]。需要指出的是，即便如简氏所论，亦需按照虚岁计算（当1623 年上推69 年，即1554 年）；简志谋写作1552 年，亦误。

褚玄仁与张耀宗后又考证，指出朱国祯作《祝缪仲淳七十寿序》中提到“余自田间诏起……则先生正登七十”“余初意欲邀往光福，任梅花主人”，结合朱国祯被启用的时间“天启元年十一月戊戌朔”与梅花花季时间，认为缪氏当出生于嘉靖三十二年（1553）[5]。杨绍伟对于此二人的推断做出了修正，将朱国祯被诏起的时间校正为“天启元年十一月丙寅”，同时对于简志谋通过“愈”之一范围虚词的判断持保留态度，但也支持缪希雍生年为嘉靖三十二年（1553）的说法[6]。

历来有关缪希雍的生年讨论，一如上引诸说，笔者以为皆有出入。关于缪氏生年最重要的文献，笔者近日翻阅文献，觅得《径山藏》所刻藏经《大般若波罗蜜多经》中存有三卷，卷末为缪希雍本人亲笔所书牌记。《径山藏》又名《嘉兴藏》《方册藏》，是万历年间紫柏真可僧团为首主持刊刻的大藏经文，缪希雍作为俗家居士也曾深入参与大藏刊刻，施资刻经。《径山藏》除佛教典籍外，同时收录了大量的藏外著述，卷末附载相关牌记，详细记录了大藏刊刻檀施相关事宜。《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四百六十一至四百六十三卷牌记中写到：

谊友于润甫因雍今年七袠，施资刻此《大般若经》第四百六十一卷，为雍显考汉阳府通判虞台府君暨显妣孙孺人、生母周孺人，共继慧命，并固福基，施者、受者咸臻觉道。天启二年八月望日奉法弟子缪希雍谨识。[7]387

天启二年（1622），缪希雍荣登七袠，好友于玉德（字润甫）为此千秋之日出资剞劂《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四百六十一卷，用以福披已去世多年的缪希雍先考妣与生母。此则牌记为缪希雍本人所撰写，前后因果记述甚详，考虑到一手文献的准确性，此文当是考证缪希雍生年中最为确凿之证据。那么，缪希雍古稀之年，时在天启二年，则其出生之时当为嘉靖三十二年（1553）。

再看缪希雍所作《神农本草经疏·题词》[8]3，天启乙丑暮春（1625）“予年已耄”，耄当是形容七十至八十间的年龄虚词，而出生在嘉靖三十二年的缪希雍，此时当为73 岁，确然为“耄”，可作为缪希雍出生在嘉靖三十二年之旁证。至于简志谋所考庄继元跋文，其参考之书为1999 年出版的丛书《明清名医全书大成》中《缪希雍医学全书》《先醒斋医学广笔记》后所收录庄继元跋文，笔者查阅原文后，摘录部分如下：

予髫年受业王损翁、于如翁两先生门下耳。缪仲淳先生名如轰雷，然间从两先生问艺，得一望见颜色，心窃向慕之，日屈首家塾，徒深景仰。迨辛亥岁，始奉先君命，修子侄礼，拜领先生教诲。每过吾邑，予必造谒先生，虽应酬旁午，未尝不进而与谈。

……

辛酉先生卜居吾邑，所居与吾舍仅隔数武，得朝夕过从。壬戌先生以交知递逝，感伤成病家居，然四方就医索方者屡盈案积，力疾手疏，一切制度，纤微必悉。一方成，指腕若脱，予心恻焉。

……

今先生年逾七十，神检高映，议论环伟，岿然如鲁灵光，而两师竟骑箕仙逝，言念音容俨然如对，不胜泰山梁木之感云。天启三年癸亥暮春祓禊日，通家子庄继光顿首拜识。[8]756

据此，简志谋所引原文当为“今先生年逾七十”，而非“愈”，但无论为何字，都不能作为推测其生年之实证，仅可以佐证看待。同时，该跋文成于“天启三年癸亥暮春祓禊日”，即三月初三，已非梅花花季，缪希雍七十寿辰已过，“年逾七十”之说尚且成立。

又，案王肯堂之记载：“岁己卯秋，始晤缪仲淳于白下。”万历七年己卯（1579），缪希雍此时已26岁。《先醒斋医学广笔记》卷四《疟》[8]680中有记载：“仲淳年十七，时为疟所苦，凡汤液丸饮巫祝靡不备，尝终无求于病，偏检方书，乃知疟之为病暑邪所致也。”根据计算，缪希雍18 岁，也就是隆庆四年庚午（1570），从这一年始，缪希雍因突患疟疾，研读《内经》自愈后开始潜心医学。到万历七年（1582），已接近10 年，这段时间内，缪希雍完全可以到达与王肯堂谈论医理的专业水准，也足够一人离家，从常熟抵达南京。又，前引朱国祯《祝缪仲醇七十寿序》中有载：

曾未几时，世变元黄，山林罗网，同志中摧落太甚，先生自故鄣徒金沙。颇增侘傺之感，而尤以余之多仇多难为邑邑。

缪希雍晚年，从居住30 年之久的长兴下若里迁居金沙（即金坛），庄敛之①庄继光、字敛之、延陵人，曾任江阴训导。万历三十九年辛亥（1611），拜缪希雍为师学医。曾为缪氏补著《本草单方》。《先醒斋医学广笔记·跋》中记载：“辛酉，先生卜居吾邑，所居与吾舍仅隔数武，得朝夕过从。壬戌，先生以知交递逝，感伤成病居家。”[8]756庄敛之所居之地，正是金坛，《先醒斋医学广笔记》中曾记载缪希雍从长兴家中至金坛为庄敛之之子治疗丹毒。也就是说，天启元年辛酉（1621），缪希雍迁家至金坛，朱国祯为缪希雍所作的这则七十寿序，必然作于1621 年之后，换而言之，缪希雍当出生在1552 年之后。

此1553 年之结果虽与褚玄仁等人推测相符，但是，经笔者考证，其所引证材料朱国祯《祝缪仲醇七十寿序》[9]143-144，虽然结论并无偏差，但对寿序中所载史实解读不确。兹谨录朱氏寿序全文，补正前人考据之疏。

朱国祯《祝缪仲醇七十寿序》载：

仲淳先生前登六袠，余为文以寿，惟就本色，以英雄相推许。是日，称觞已罢，客散登舟，先生复从睡中唤起，轰饮抵掌天下事，双眸炯炯，凌夺壮年人。且谓时清可待，吾辈用事有日，得一当以报国也。既达旦，稍饰须，即延客再宴。余则疲极，解缆逃去，盖其气韵如此。曾未几时，世变元黄，山林罗网，同志中摧落太甚，先生自故鄣徒金沙，颇增侘傺之感，而尤以余之多仇多难为邑邑。最后党锢稍宽，余自田间召起，急如金沙相存慰，则先生正登七十，當复修故事上寿矣。余初意欲邀往光福，任梅花主人，既卒，卒不果，而于润甫丈嗒然笑曰：花可不看，言不可不文。于是朱生深思，求所以寿先生者不可得，则请以梅喻。夫木之最寿者，莫如松柏，人犹得栋之梁之。栋梁非不美也，斧斤青黄，何如郁葱山谷，全其天之为上。余行琅琊山中，得一梅焉，曰欧阳公所植也，然犹五百年以上也。又再行埭溪山中，得一梅焉，荫可数亩，坐可三百人，曰此陆居士所植也，则阅千年以上物矣。而苍翠若新，此无他，骨劲而韵香，枝疏而干约，无臃肿之病，故人爱而乐亲；无朽散之形，故人敬而不伐，久基之本实在于此。先生不偏不倚，得其骨；能歌能赋，得其韵；多才多艺，得其枝；行素行简，得其干。盖叶少师之言曰：仲淳奇士也。惜不得以位让之。余曰：先生奇也，进乎道矣，岂在爵位？古云英雄回首即神仙，夫回首者，岂炼丹服食之，谓英雄志在天下，颇以气用事，但将一点奇杰飞扬之气敛之若无若虚中，则恬愉自在，便如登阆风，跻蓬莱，有遗世独立之概。故不回首，则与世汨没，霸王事业皆成空花。回首而不本之，英雄则庸庸碌碌，虽加意退藏，索然有何滋味。跡先生蕴藉卷舒，与世相涉而不变，万变交值，互相推荡，而确有把柄。所谓犹龙者非与，而从今所以祝先生者，日新月盛，正未可量。于是润甫拍手笑曰：子老矣，其善谭善画，固自不减家仲气盖一世，每每许可有以也。

此处朱国祯借祝寿，论及自己生平起伏，数为关键。朱国祯一生中几经谴谪起复。万历十七年（1589）进士后，于三十四年冬（1606）由南京国子监司业擢右谕德，北上期间被弹劾，辞官告归。据朱国祯自撰笔记《湧幢小品》卷三十二《长至警报》记载：“万历丙午冬，余为南司业……时余已转谕德，自家北上，抵滁，告归，密过南中宿旧署，亲得其事，私记如此。”[10]765-766朱国祯此次遭到弹劾告归后，隐居乡里多年。五年后，朝廷复又征召其回朝，《明神宗实录》载，万历三十九年辛亥（1611）正月廿二：“右春坊右谕德朱国祯、顾秉谦，俱升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读。”[11]9035朱国祯不久后便上疏乞病归乡，虽然朝廷一再令其就职，但据《辞升南京国子监祭酒第三疏》：“奈五载杜门，水火难调。”[9]263可见此次召起，朱国祯并未任职。直至万历四十年壬子（1612）五月十日复起为国子监祭酒①《明神宗实录》载：“升左庶子朱国祯为国子监祭酒。”《明神宗实录》卷四百九十五国立北平图书馆钞本影印本，第9324 页。关于此次召升，《朱文肃公文集》清钞本《升礼部右侍郎中途患病乞恩宽假回籍调理疏》言：三十二年十一月起南京国子祭酒，三十五年正月起升前职。此时间当系笔误，除《明神宗实录》外，《朱文肃公文集》《自述行略》中也记载：壬子升大司成。。但此次就任亦未持续很久，朱国祯再一次乞病归乡。查万历四十年这次召起，为时尚早，并非朱国祯寿序中所提复起。倘若是，缪希雍1612 年正登70，天启三年之时已然年过80，与庄继元跋文中“先生年逾七十”不符。

天启元年辛酉（1621）十一月廿九，朱国祯再度被朝廷召升，实录载：“起吏部左侍郎翁正春礼部尚书、南京礼部侍郎朱国祯礼部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俱协理詹事府事、纂修实录副总裁。”[12]827关于此次起召，褚玄仁、杨绍伟等人都认为朱国祯为缪希雍所作寿序中“余自田间召起”所指为此时，但笔者考证后认为不然。朱国祯《自述行略》中载：

时天启改元辛酉阳月之望也，予年已六十有六。是冬奉诏起为北礼卿，辞不获。二年壬戌，遂挈绅夫妇仝行，至中途请告回。[9]337

《明史》关于此事的记载，也有言：

天启元年擢礼部右侍郎，未上。[13]6251

种种记载都表明，天启元年的召升令，朱国祯并未就任，与寿序中“自田间召起”同样不符，朱氏“召起”之谓，必为其赴任后所言。

天启三年癸亥（1623）正月十八下诏：“己酉，命礼部右侍郎朱国祯升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12]1524此次召升，朱国祯终于赴任，据《明史》载：“三年正月，拜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六月，国祯还朝。”也就是说，天启三年正月，熹宗下诏，六月，朱国祯就任。再看《寿序》中朱国祯所言“余初意欲邀往光福，任梅花主人”，光福邓尉一代梅花花期正是正月后二月初，朱国祯收到诏令至六月到任，期间数月空闲时间，完全足够他拜访亲友。以此推测，朱国祯寿序中缪希雍七十之寿，时在天启三年癸亥（1623），那么其应当出生在嘉靖三十三年甲寅（1554），与缪希雍自叙不符。

这种他人记述与自述的矛盾，笔者认为原因可能是此封寿序所作之具体时间，显然在缪希雍寿辰后时隔多日，朱国祯在创作时可能出现笔误，或是记忆讹误；其次，他人经手创作的回忆性质文章，在没有其他旁证存在时，只能作为一个推论存在，并不能成为实际结论，在更有说服力的结论主体证据存在的情况下，更应该相信后者。综上，经多番论证考虑，笔者认为缪希雍的生年是嘉靖三十二年癸丑（1553）。

二、缪希雍的卒年

又，缪希雍卒年学界皆参1627 年之说。褚玄仁在其《缪仲醇年表》中根据钱谦益《本草单方序》中所谓“仲醇已殁数年，葬在阳羡山中”，认为其殁于1625 至1633 年间[14]。褚玄仁并未详述该时间段如何推测得出，应当是根据天启五年（1625）缪氏出版《神农本草经疏》并为其作序；钱氏《本草单方序》为崇祯六年（1633）十二月所作，遂有此推测。后江一平[2]考钱谦益《初学集》卷四，有诗小序云：“天启七年丁卯，金坛于润甫酿五加皮酒，为南酒之冠。润甫与缪仲淳友善，仲淳善别酒，酿法盖得之仲淳。今年润甫酿成捐饷而仲淳亡矣。赋四十二韵奉谢并悼仲淳。”①此为钱谦益为于润甫所作诗小序一则，原文并无“天启七年，丁卯”一句，盖该诗出自钱谦益《归田诗集下》，该诗集有自注云：起天启七年，丁卯尽一年。江一平引用时可能直接将成诗时间加入，而未尝解释来源。认为其应当逝世于天启七年（1627），且天启七年距离钱氏《本草单方序》中所提崇祯六年（1633）所距六年，与其记载“仲醇已殁数年”相符，以此为推测天启七年为缪氏卒年之说，后学界多同意此观点。

但近来，笔者查阅文献，阅读到高攀龙《高子未刻稿》中收录高攀龙寄朱国祯尺牍一封：

年丈两过此，弟皆不敢追随。近者仲淳之葬，弟以初三之夕至山中，不知于何地何时交臂而失仙鹢也，从是把臂益不可期矣。党人未死，窃闭户之乐，闭户之中，窃惟命之乐，理乱皆可付之。不知仲淳后事，议论不一。弟谓仲淳之子，仲淳知之，仲淳之友，知仲淳而已，岂能舍其所知而知其不可知者乎？惟是仲淳存日，惓惓欲弟以遗产之半作佛事，弟谓仲淳既无的嗣，何忍缪氏之鬼之馁也？欲于敝邑深山中兵火不到处，傍名刹作一香火院，祠其先世以及仲淳，为置祭田，选一行僧守之，弟辈则于春秋性醴祭之，意中择华藏寺之左右，尚未定也。年丈以为何如？香火院须立一碑，定须大笔，预恳。[15]3288

信中所提“近者仲淳之葬”“不知仲淳后事，议论不一”“惟是仲淳存日，惓惓欲弟以遗产之半作佛事”等语，可断此封尺牍即为缪希雍亡殁后，高攀龙致信于朱国祯商议其后事之作。查得高攀龙逝世于天启六年（1626）三月：

六年丙寅，六十五岁……三月十六日谒南道祠。十七日，被逮不辱，赴水终。[16]588

朱国祯为高攀龙作墓志铭亦载：

丙寅三月，竟逮报至，为十六日。谒道南词有别圣文，归看后花园，呼诸子，举“原无生死”四字以示，且曰：急料理，为出门计，独身就理，可免他累。作字二纸、镢篋中，复之内寝，与淑人款语。少刻，出取所封纸示两孙，曰：无先发，明日以此付官旗。时已三鼓，命暂退。移时声寂，诸子推户入，见灯火荧然，发所封，内遗表也。诸子急从旁扉奔池畔，则赴水死矣。盖次日丑时也。[9]50

可以显见，高攀龙自决之日存在详细记载，当无差池。则缪希雍逝世于天启七年之说，存在谬误，钱谦益悼文所作之时，亦并非缪希雍去世当年。缪希雍本人生前留下的最后行事记录，为天启五年（1625）三月，为《神农本草经疏》题词：

天启乙丑暮春，海虞遗民缪希雍题于吴江舟次。[8]3

同年六月，《神农本草经疏》剞劂，顾澄先为其整理凡例，文后有言曰：

先生殚一生精力，发千古神圣之奥，以利万世。门人李季虬氏几经参录，悉以付新安吴康虞氏刻之金陵，未竟而遗焉。流传于知交者，西吴朱氏集而刻之，不及其半，然且序次弗伦，考核未审也。先生以医为司命，一字有讹，遗祸无极。遂命澄先检其存稿若干卷，按部选类，汇得全帙，细复检阅，以为定本。凡《续序例》二卷，药四百九十味，用识年月，书此凡例云。时天启五年岁在乙丑六月十有一日，松陵通家子顾澄先谨识。[8]5

兹以录入，全文并无缪希雍斯人已逝之信息，顾澄先亦未有缪氏其人已作古，文翰尚未付梓之遗憾说辞，可推想，此时的缪希雍尚在人世，并未亡殁。因此，缪希雍的卒年可缩短至1625 年六月至1626年三月前，遗憾的是，笔者并未搜寻到更多的文献资料，佐证缪希雍的卒年，俟来日详考。

综上所述，经过对朱国祯为缪希雍所作寿序与高攀龙尺牍的解读考订，笔者认为，缪希雍生于嘉靖三十二年癸丑（1553），卒于天启五年（1625）六月至六年（1626）三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