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口径枪弹能否回归?

马志杰 李锡锋

步枪所发射的枪弹主要用来杀伤有防护或无防护的有生目标，必要时也可用来毁伤破坏轻型装甲目标、低空飞机、军事设施、装备器材及仪器等。在枪械/弹药系统中，枪弹起着决定和引领作用。步枪的发展以枪弹的发展为发展，以枪弹的进步为进步。所以，枪弹技术是推动枪械/弹药系统发展的主动力。有西方枪弹专家曾这样形象地比喻枪械与枪弹之间的关系：如果你手中拿的是一支未装枪弹的步枪，那么这支步枪就如同一根造价昂贵的棍子，在对抗中连一把斧头都不如。由此可见，枪弹在枪械/弹药系统中的地位是何等重要。

小口径弹盛行 难掩中口径弹威力

二战刚刚结束，人类便步入冷战时期。1953年，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各国为了更好地统一步枪口径，实现步枪弹的通用化和有序化，将7.62mm NATO枪弹（7.62×51mm）列为北约制式步枪弹。以前苏联为首的华约也不甘示弱，1955年后也将M43 7.62mm枪弹（7.62×39mm）列为华约国家制式步枪弹。

时间来到1980年，美国和北约又率先将比利时SS109 5.56mm小口径步枪弹列为新一代制式步枪弹，从而全面实现步枪小口径化的换代。之后不久，不甘示弱的前苏联和华约国家也将M74 5.45mm（5.45×39mm）小口径步枪弹列为新一代制式步枪弹。东、西两大集团在枪械领域的军备竞赛，引发了世界范围内现代步枪枪械/弹药小口径化的浪潮。据轻武器专刊《枪的世界》2010年统计显示：在全世界190多个国家中，有约120多个国家的军队装备小口径步枪及相关枪弹。其中又以装备SS109 5.56mm小口径枪弹的国家最多。

美国研制的6.5mm Grendel弹及其配用的多种弹头。该弹后坐力小、精度高，可用于中远距离射击

1990年代初，前苏联及华约相继解体，但世界并没有因此而太平，虽然大规模战争未起，但局部冲突不断。1990年和2003年两次针对萨达姆政权的海湾战争、2001年阿富汗反恐怖战争、2011年持续至今的叙利亚内乱、2022年开始的俄乌冲突，以及最新的巴以冲突等多场局部战争爆发。而步枪作为局部冲突中不可或缺的近战武器，冲在战争（冲突）最前沿，并经受战火洗礼和实战检验。人们逐步发现，小口径枪弹的战场表现并非像枪弹专家们宣扬的那样神奇，甚至可用不尽如人意来表述。比如：在第二次海湾战争“左钩拳行动”中，又出现了与越战时非常相似的一幕，快速机动的美军机械化部队士兵扔掉M16A2步枪转而捡起伊拉克士兵丢掉的AK47步枪射击。无独有偶，在索马里的“恢复希望”行动中，手拿AK47步枪的索马里民兵在摩加迪沙重创手持M16A2步枪的美军精锐“三角洲”特种部队；而正在进行的俄乌冲突中，俄AK74 5.45mm小口径步枪同样表现出武器射程近、弹头存速存能低，以及侵彻力不足等问题。

枪弹专家们依据小口径枪弹的战场表现，对其战场价值进行重新审视，且一刻也没有放弃对可取代现行小口径弹的新口径枪弹的探索。上世纪末，美国人耗资数几千万美元，实施所谓“先进战斗步枪”计划，预想的指标是“先进战斗步枪”的战斗性能比M16A2提高两倍，命中目标的机率增加100%。最终，“先进战斗步枪”虽然表现出一些进步，但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同一时期，德国搞了一个无壳弹计划，因故障率高和造价昂贵而终止。

多种枪弹对比。自左至右分别为：.264 Winchester Magnum、6.5mm Swedish、6.5mm Carcano、.260 Remington、6.5mm Creedmoor、6.5mm Grendel，其中6.5mm Creedmoor是美国研制的，主要用于远距离射击

6.8mm SPC弹（左）与5.56mm NATO弹（右）对比。6.8mm SPC弹可直接装在M4卡宾枪弹匣中使用

进入新世纪，美国先是进行了6mm和6.5mm中口径枪弹的探索，近期又测试完成6.8mm（6.8×43mm SPC）中口径枪弹论证，并取得了重大突破。据可靠消息，这种新枪弹具有更好的穿透力和精确度，并且利用加装在步枪上的火控系统，可进一步提高射击精度。美军计划2024年在第101空降师试点，用6.8mm口径的XM7步枪和XM250轻机枪取代美军现役M4步枪和M249轻机枪。俄罗斯卡拉什尼科夫集团也于2023年底宣布开发出新型6.02mm（6.02×41mm）中口径弹，并称新口径枪弹是为满足对现代武器战术日益增长的需求。

中口径的爆发式涌现，是回歸原点，还是另有玄机？何种性能的步枪弹更适应战争需要？

走下神坛的小口径枪弹

当年，美国为了向北约盟国推销小口径枪弹，几乎将5.56mm弹吹上天，甚至把前苏联都忽悠了。小口径枪弹到底有多大好处，美国人心中最清楚。事实上，最初美国研制5.56mm小口径弹是一种无奈之举。在越南战争中，越共游击队使用的是发射7.62×39mm中间威力枪弹的AK47步枪，而美军士兵使用的是发射7.62×51mm全威力枪弹的M14步枪。M14步枪虽然具有中远距离威力大的优点，但其过重（空枪质量4.2kg）、过长（长1126mm），且威力大导致后坐力大、火力反应速度慢、连发射击精度差，尤其是在丛林密布、雾气蒸腾的热带雨林中的火力对抗方面，与AK47步枪简直不在一个档次上。一向以冷战思维处理问题的美国，又不想照搬俄式武器模式，所以，美国人标新立异地拿出了故障率极高且难以在恶劣环境下使用的M16步枪。这一点有依据可寻，通常一种枪械或弹药是否成功，可根据在部队服役时间长短来衡量。俄AK47步枪是1940年代定型的，至今仍然被许多国家军队使用。反观M16步枪系列步枪则经过M16A1、M16A2、M16A3到如今M4的升级，频繁的更新换代是美国的军工优势，还是M16步枪先天不足？“有了问题才改进，没有问题有什么可改进的？”

以现今的眼光回看前苏联（俄罗斯）更可笑，放着现成的发射7.62×39mm中间威力弹的AK47步枪这个“聚宝盆”不用，偏偏听信美国忽悠，搞了个发射5.45×39mm小口径枪弹的AK74步枪。后经长达10年的前苏联入侵阿富汗战争的洗礼，估计前苏联（俄罗斯）人的肠子都悔青了。

在小口径浪潮席卷下的我国也对多种小口径枪弹进行论证，包括5.6mm、5.8mm、5.81mm、5.98mm和6mm等5种口径，经层层过关淘汰，最后一轮在5.8mm和6mm两种口径中选择了5.8mm口径枪弹，并且在5.8mm口径枪弹的结构设计上留出一定“冗余度”，基本保证弹头质量在升级递增后，仍能保证95（95-1）式枪族武器与最初发射的DBP87 5.8mm枪弹弹头运行轨迹相一致。要知道，弹头质量越小，其飞行中减速就越快（失速失能能力强），导致弹头在中远距离上的威力不足。如今，多数弹药专家都认为：步枪弹的弹头质量应不低于5g，才能确保弹头在中远距离上有足够的威力。说句马后炮的话，假如我国当时选择6mm口径枪弹，可能会更接近现今专家们设想的步枪最佳口径。

评价一种枪弹的优劣需要进行多指标、多性能的全面衡量，也只有实战，才是检验和评判的标准。近年数场实战证明，小口径弹除质量轻、后坐力小、近距离上精度高及杀伤力大等优点外，相比于中间威力枪弹，种种弊病也一一彰显。正是战争的实践才让人们对枪弹口径大小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进而使小口径枪弹逐渐走下神坛。

艰难回归的中口径枪弹

科学技术迅猛发展，也引发了步兵弹药设计方面的不断改进，尤其是新思想、新技术、新工艺在枪弹领域的引入，出现了一些结构独特的新口径枪弹。这些新型枪弹尤以美国的6.5mm、6.8mm及俄罗斯的6.02mm等中口径最为耀眼，有人惊呼，是不是人类在走过一段小口径弯路后，中口径枪弹又要回归？这个问题应从以下几方面探讨。

其一，注入新技术的中口径枪弹比传统小口径枪弹有更大的战术使用空间。新研制的中口径枪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中间威力枪弹，它在吸取小口径枪弹结构设计“失稳、偏航、翻滚”等优点的基础上，再注入新技术，辅助新工艺。如美国最新研制的6.8mm SPC弹，外形上是一种类似于俄M43 7.62mm弹的新步枪弹，但其弹壳长度及装药比例又与北约制式5.56mm枪弹相似。因此，相同枪管长度下，其初速比M43弹高出约100m/s，使之具有更好的穿透力和更高的射击精度。同样的道理，走了更大弯路的俄罗斯，其最近研制的6.02mm口径枪弹，核心目标是高穿透和高侵彻力，为达到兼顾小口径便携性和满足穿甲需要，以钨心为弹头主材料的6.02mm枪弹，其弹头质量达到6.6g，兼顾远、近不同距离段的战术效能得到大幅度提升。

自上至下分别为：M16A1步枪、M16A2步枪、M4A1卡宾枪、M16A4步枪，M16系步枪频繁升级，是美国的军工优势，还是M16步枪先天不足？

其二，新型中口径枪弹也要受到口径大小、弹头质量、后坐能量等多种因素限制。虽然枪弹专家对步枪本身及弹头形状、结构及材料的改进，有助于提升枪械/弹药性能，但仅凭小口径弹药不会出现质的飞跃，这其中的根本原因是由枪械/弹药属性“单兵携行、使用广泛、抵肩射击、造价低廉”而决定的。所以，步枪弹的口径不是越小越好，也决非想大就大。小口径弹在近距离上，杀伤无防护能力的目标比较容易，而一旦遇到有屏障或着防弹衣的目标时，装药量少的小口径枪弹就难以完成。这就需要采用口径更大、装药量更多的中口径弹，而中口径弹又会带来武器后坐力大和增加士兵负重的问题。理想情况下，后坐力应不影响抵肩单发或连发射击时的精度。另外，弹头愈大，侵彻防护物时穿的洞愈大，弹头所需能量就会成倍增加。试验也表明：能够兼顾中、近距离侵彻能力的弹头，其质量应设计在5～7g之间。所以，枪弹受到口径、弹头质量、后坐能量大小等多种因素限制，新型中口径步枪弹应保证在射手肩部不承受令人不舒服的后坐冲击前提下，来满足步枪作战战术需求。这一点也是美、俄等军事强国新枪弹口径均没有超过7mm的根本原因。

其三，新型中口径枪弹能否真正回归，要受到各国对步枪战术需求及成本的限制。据美军对朝鲜战争及越南战争中步枪交战距离统计显示：使用步枪与敌交战时，90%发生在300m以内，95%发生在400m以内；仅有5%发生在400m以上。以当时的交战条件发射小口径弹基本能够适应。但进入21世纪后，超视距打击、非接觸性作战逐渐增多，防弹衣、防弹头盔日益成为军队标配。由于小口径枪弹质量小、存速存能能力差，一旦用于对付400m以上有防护能力的目标，必捉襟见肘。但新型中口径枪弹能否真正回归也很难说，起码不会再次出现“一窝蜂”跟潮。原因很简单，首先至今没有人能够证明某种中口径弹能够同时满足多种战术需求。其次，现今美国掌控各国的能力急速下降，其他国家不会没有目的的盲目跟风美国。况且，也没有哪一个国家愿意将大量的钱投在枪械这类传统的低技术装备上。所以，美国人聪明得很，新近推出的6.8mm SPC弹，已经考虑到了与原发射北约制式5.56mm弹步枪的匹配性，据说只要简单对现装5.56mm口径步枪进行枪管、枪机等少数机件更改，即可变成发射6.8mm SPC弹的新口径步枪。即便如此，北约各国能否接受还要两说。

俄乌冲突中的乌克兰士兵。即使现代战争中，步枪仍是士兵不可或缺的近战武器

新枪弹的另一个问题是成本。如前文所述，步兵枪械在客观上要求成本低廉。改进枪弹的口径及提升性能，势必会导致枪弹价格飙升，但枪弹战术性能又能提升多少？有美国的专家就曾说过这样一段话：现代90%的轻武器所具备的作战能力，在1895年的后装枪上就已经达到了，如今耗资巨大的新口径枪弹在战争中的实际作用，仅能把轻武器的作战能力提升百分之几。“穷国买不起、富国不想买”也成为限制新型中口径枪弹的关键因素。

最佳口径枪弹何处觅

“理想很丰满，現实很骨感”。在武器设计中，最重要的是建立对目标的威力要求。就是说，确定弹头在哪一个距离段上，对付哪种目标？这种目标的防护能力如何（是否穿戴防弹衣及头盔）？由此才能确定弹头对目标所需的撞击能量。而弹头的撞击能量大小与以下几个方面有关。一是取决于枪弹口径和弹头质量，通常枪弹口径的大小与弹头质量成正比；二是取决于弹头的初速和有效射程，同口径、同结构类型和同质量的弹头，初速大小与有效射程成正比；三是取决于外弹道学中所涉及的东西，比如弹道低伸性、武器后坐力大小、允许的风偏量及枪管长度等。可见，一种口径的枪弹很难同时满足不同距离（战术）段的要求，比如小口径枪弹因口径小、弹头轻、受外界条件（主要是风）干扰大等制约因素影响，就不能兼顾到400m以上的精度及威力要求。同样的道理，中口径枪弹因口径大、质量大、侵彻目标时所需撞击能量大，要想同时满足近、中、远多个距离段的战术要求，就需要更多的装药和更长的枪管，这势必会引发枪弹较大的后坐力，并导致枪械的质量、长度增大，操作武器困难及影响携行性等。所以，至今人们也没有找到能同时满足近、中、远多个距离段战术要求的所谓“最佳口径”枪弹。

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枪弹专家们只能选择一个折衷办法，在改进枪弹结构的同时，努力寻找一种尽可能兼顾中、小口径两种枪弹功能的某种口径。而这种口径到底多大为宜，各国枪弹专家至今没有取得一致意见。这也是没法回答的问题，因为各国军队战术理论、装备水平及执行任务的方式方法等并不相同，所以对步枪及枪弹的战术性能要求也不尽相同。

虽然枪弹的最佳口径难寻觅，但各国追求的最佳口径标准还是有迹可寻的：

最佳口径枪弹的尺寸要小、弹头要轻，用以增加单兵携弹量或降低单兵携行时的负荷；

最佳口径枪弹的口径要适中，单发射击时精度高，连发射击时后坐力不会影响射手抵肩动作，且射弹散布尽量小；

最佳口径的枪弹，尽可能满足在短步枪（卡宾枪）、班用轻机枪（班组支援武器）等多种枪械上使用；

最佳口径枪弹的弹头质量适中，具备较强的初速，有一定的存速、存能能力，以抵消风力对弹头的影响；

最佳口径枪弹，成本低廉，与枪械匹配性好，枪械/ 弹药系统“穷国用的起，富国愿意用”；

使用最佳口径枪弹的步枪，是一种居于冲锋枪与轻机枪之间的中型枪，质轻体小，且兼顾较强的携行性。不仅对400m 近距离内目标射击有效，而且对800m 以内目标射击时，能侵彻着轻型防弹材料的生动目标，还可对轻薄钢甲目标也有一定毁伤能力。

可以预见，在当前及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特别是在新的侵彻机理没有大量运用的情况下，只要弹头的发射仍以火药燃气推动为动力，提高枪弹的威力就只能依靠增加枪弹的能量来完成，而增加枪弹能量的最好办法是适当增加枪弹的口径（包括增加枪弹的装药量和弹头质量）。因此，装药量较多、弹头较重的中口径枪弹便自然成为小口径枪弹的重要补充，至于是否替代？多大范围内替代？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