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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发展阶段提升我国新质生产力的创新战略

2024-05-28李杏戴一鑫

江苏社会科学 2024年3期
关键词:新发展阶段

李杏 戴一鑫

内容提要 当前,我国面临构建以我为主、自主可控产业链的新命题,“新质生产力”概念的适时提出为回答上述命题提供了关键有力的指引。从技术、要素和结构三个维度识别新质生产力的特征,认为提升新质生产力的关键在于破解传统发展路径下形成的“二元创新结构”。立足于我国逐渐积累的“新型大国优势”,提升新质生产力的基本思路在于强化“大国供需匹配机制”“人力资本偏向型创新机制”“体制型部门与产业部门融合机制”及“产业结构转换驱动要素配置机制”,进一步可分解为不同层面的创新路径选择:一是纠偏产业政策功能目标从“产能复制型扩张”转向“产业创新体系建设”;二是加快破除体制型创新部门融入产业链的“二元”体制;三是推进新兴产业与传统产业有序融合;四是以本地化创新集群强化区际技术优势互补;五是加快形成互动平衡的国内外一体化创新网络。

关键词 新发展阶段 新质生产力 大国优势 创新战略

李杏,南京财经大学国际经贸学院教授

戴一鑫(通信作者),南京财经大学国际经贸学院讲师

本文为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项目“共生网络视角下生产性服务业知识转移与产业创新生态系统的演化机理与路径选择”(72073060)、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创新链与产业链融合视角下江苏关键核心技术突破的实践困境及应对研究”(23EYC002)的阶段性成果。

当前,全球产业链分工进入“稳中有收”的时期。我国依附外循环的发展路径面临愈加复杂的外部环境,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对我国产业发展形成“双向挤压”态势。我国如果无法在产业链高端实现自主可控发展,那么上述双向挤压困境极可能导致产业增长失速,将我国引入“中等收入陷阱”。与此同时,新一轮技术革命正在兴起,颠覆性新兴前沿技术不断涌现,为我国突破发达国家技术封锁、实现主导全球产业链提供了机遇。一段时间以来,习近平總书记在多个场合提出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的工作部署。随着科学技术迅速发展及其引发的生产力体系不断重构,新质生产力正在成为推动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动力,其为新形势下我国应对国外产业“脱钩”、实现本土产业转型升级提供了重要的战略思路。

一、提升新质生产力是新发展阶段的必然选择

1.“外循环”发展阶段下我国创新路径演变

加入WTO后,我国充分发挥自身的低成本比较优势,不断深化与全球产业链上国家和企业的分工合作,成功嵌入全球产业分工体系和供应链体系并已占据重要地位。当前,我国已经成为全球第一制造业大国,拥有独立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全部工业门类,建立了相对完备的产业链支撑体系。依附于全球产业链,我国产业发展大体经历了“低端嵌入”到“中端占据”再到“高端争夺”三个阶段,并呈现鲜明的目标导向和技术创新特征。

在全球产业链“低端嵌入”阶段,我国以极具竞争力的低成本优势快速嵌入全球分工体系低端环节,从事劳动密集型任务,呈现“两头在外”大进大出的出口导向型特征。这一阶段产业发展目标主要是利用国外几乎“无限供给”的标准化的、低端成熟的技术,在高效的政策安排下快速推动大规模产能投资。由于该阶段产业链上的企业主要从事装配、标准件和低技术含量零部件的生产,因而本土企业的自主创新需求和动力不足,研发强度普遍较低,创新活动主要表现为简单的工艺改进和产品质量修补[1]。

在成功嵌入全球产业链低端环节后,我国企业不断接受国外的技术扩散和转移,并通过“生产加工中学习”和“出口学习”等机制提升了技术能力。本土中间品供给体系逐步建立,产业配套能力进一步增强,逐渐在全球产业链前后两端实现了价值攀升。在产业链前端,我国企业逐渐摆脱低增加值的加工组装环节,开始承接技术更为复杂的产品生产任务;在产业链后端,凭借成熟的中间品生产体系和大规模市场,向营销、服务等环节攀升,并形成一些自主品牌。这一阶段的创新活动,主要体现为两种类型:一是以改善工艺、降低生产成本为目标的效率型创新;二是在消化、吸收外部知识的基础上对相关产品种类的拓展。在该阶段,尽管我国对全球产业链中的中端环节实现了“国产替代”,但发达国家仍掌控着上游的关键核心技术产品,其主导地位并未受到实质性挑战。

在逐渐占据产业链中端环节后,我国的产业发展目标开始转向对发达国家关键核心技术的赶超以及对产业链高端环节的替代。这一阶段,创新活动通过依赖本土企业内部的技术投入和技术人员的消化吸收,研发强度逐渐得到提升。然而,由于这种发展路径依附于发达国家的现有产业链,且技术演化路线相对确定,因此发达国家在技术突破中的核心环节仍具备较强的在位者优势。作为关键核心技术领域的“后进入者”,我国一旦在某项技术领域取得阶段性突破,就会面临发达国家的双重竞争策略。一方面,发达国家会低价转让他们掌握的较为成熟的技术或产品,以挤压我国同类企业的竞争优势和盈利空间,压制其后续的技术再创新能力。另一方面,发达国家利用积累的技术优势迅速进行迭代换新,导致我国企业面临巨大的创新沉没成本。

表1总结了我国在外循环三个阶段的发展任务、产业增长动力以及技术创新特征。总体而言,在传统发展路径上,我国生产力的增长主要源自“外循环”下的大规模投资、低成本劳动力和一般性技术投入,依赖传统的比较优势和相应的创新发展机制;创新活动主要以“价值链学习”为导向,表现为对外来技术或已有创新的修补;原始创新不足,并未形成大规模原创性、颠覆性的“技术质变”,对产业升级和经济增长的带动作用较弱。

2.亟须发展面向新发展阶段的生产力

2018年中美贸易摩擦后,逆全球化的浪潮愈演愈烈。我国依附外循环的传统发展模式暴露出更多风险,产业链供应链面临“断链”“脱钩”等问题,产业发展面临日益严峻的“双向挤压”。一方面,我国嵌入全球化的低成本优势逐渐减弱,而技术外部获取难度越来越大,使得我国传统产业竞争力减弱,东南亚等新兴发展中经济体对我国传统优势产业形成持续的“分流”压力。另一方面,发达国家愈加重视对本国新兴技术的研发和产业化,对少数基于全球分工的产业链和环节进行收缩[1]。以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去中国化”的趋势也更加明显,对重要的关键核心技术产品直接“断供”,导致我国国内生产网络面临“技术断点”。现实来看,在传统产业加速淘汰的同时,我国关键核心技术却持续“缺位”,这导致新兴产业成长较缓慢。

显然,在不确定的外部环境下,“低成本依附全球产业链”的传统发展路径已难以为新发展阶段下的产业增长提供动力,也难以适应新阶段的发展要求。基于在长期的改革开放中积累的内生比较优势,我国适时地提出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这一战略是对过去我国“外循环”下的经济运行动能的重大修正,其关键方向在于构建以我为主、自主可控的产业链,核心任务就是依靠本土高质量创新要素的增长和配置,以科技创新催生产业迭代,以颠覆性技术和前沿技术引领现代化体系调整,实现对发达国家主导的产业链的替代。

在新一轮科技革命加速发展的形势下,比较优势的转换以及新发展阶段的目标对我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国需要跳出传统模式,以跨越式“质变”实现对过去“量变”式发展的替代,从传统生产力进入符合新发展阶段的生产力质态,即形成以科技创新为主导、实现颠覆性技术突破和产业深度转型升级的生产力,这需要在要素深化、技术变迁和产业迭代等方面充分挖掘生产力元素中的活跃成分,并形成与之相适应的创新战略机制。最近一段时间,习近平总书记审时度势,基于对我国实现产业高质量发展的现实考量,提出了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的工作部署,核心内涵就是“以科技创新引领现代化产业体系建设,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核心要素,以原创性、颠覆性创新竞相涌现,催生新产业、新模式、新动能,形成一大批先进生产力”。这与当前我国新发展阶段下的产业发展要求紧密贴合,为我国摆脱传统增长路径、促进生产力质态跃升提供了关键有力的指引,是把握未来发展主动权、推进产业链现代化的重要举措。

二、技术、要素与结构:理解新质生产力的三重维度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新质生产力是创新主导的生产力,它不仅体现为技术革命性突破,也包括生产要素创新性配置以及产业深度转型升级[1],涵盖技术、要素和产业等多个维度,具有系统性特征。我们不能简单地将“新质生产力”视作某一发展阶段的转换或其伴生的外在结果,而应充分理解其作为生产力转换的要素条件、动力机制及对结构变革的系统性作用[2]。总体而言,新技术、新要素与结构是理解新质生产力的三重维度。

1.颠覆性新兴前沿技术大规模涌现

每一次工业革命都伴随着技术范式的重大变化,对应着不同质态的生产力。支撑我国传统发展路径的技术以标准化、成熟的一般性技术为主,对我国生产力的变革作用往往是渐进、温和的,技术演化路线相对确定,但在赶超阶段此类技术的发展极易受到先发国家的打压。要想掌握新兴产业链的主导权,只能依赖颠覆性前沿技术的突破。当前,以颠覆性技术为对象的技术创新呈现以下特征:

第一,技术创新呈现“非线性”路径。颠覆性技术前沿上的创新运作模式通常不是线性的,许多适销对路的产品经过多轮技术反馈后以非线性方式出现。只有当几种不同的技术成熟时,其他产品才会出现[3]。

第二,技术互补趋势增强,融合范围不断扩大。颠覆性技术创新不以产品种类扩张或质量提升为主要目的,更加接近技术前沿,需要交叉集成不同学科和领域的知识。特别是以数字技术为基础的人工智能技术的兴起,进一步加强了传统技术与新兴技术间内在融合的趋势。

第三,呈现技术群体性跃进态势。颠覆性技术创新不仅体现为单一技术的突破,还是多种技术突破后不断裂变、相互交叉关联形成的技术集群,集群内某一种技术的进步往往支持其他技术的进步,使不同技术之间的协同作用得到增强。以人工智能为例,作为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核心驱动力,它不仅能助力重大科学发现和前沿技术应用,还能与生物制造、脑科学等领域交叉汇聚,不断催生出一系列颠覆性新兴产业。这些颠覆性技术集群将成为发展新质生产力的重要引领。

2.新型要素的支撑强度加大

要素是实现技术突破和产业运作的重要基础,决定了产业发展的方向及竞争优势的大小。新一轮技术革命正在孕育兴起,新兴技术的发现与发展深刻地影響着新型要素的性质以及配置方式[4]。要素的创新性配置是形成和发展新质生产力的重要源泉。

技术创新和产业变革本质上是由大量研发人员推动的,人力资本在生产力结构中占据重要的地位,是催生生产力的决定因素。它不仅是直接作用于生产力的能动性主体,其他新型要素的生成与壮大也与其密切相关。一般来说,人力资本和物质资本是作为互补性要素进入创新活动,然而有研究表明,在技术模仿非自主创新阶段,技术创新的动力偏向于研发资本投入的增长,而技术前沿阶段的颠覆性创新更依赖人力资本的投入,具有“人力资本偏向性”的技术进步特征[5]。

此外,资本与数据要素的支撑作用也在加强。在新质生产力加快发展阶段,资本要素的作用方式将从传统融资转向直接融资。在科学创新“从0到1”的突破阶段或企业产业化的初期,技术发展具有显著的不确定性、高风险和长周期性,因此很难得到银行等传统资本市场青睐。不过,随着我国积累的社会财富被不断引入新兴资本市场,资本要素推动新兴产业发展的作用只会有增无减,主要体现在天使投资等风险资本对科技创新产业化的支持。此外,数据作为关键性生产要素,不再仅仅作为经济活动的衍生品,在经济活动中的参与度与报酬份额显著上升。特别是随着数据要素市场化程度的不断提高以及人工智能、云计算、区块链等数字技术的发展,数字要素紧密地与资本、劳动等传统生产要素相关联并重构生产函数,其在各产业中的投入比重不断提高,提高了其他部门的生产率和附加值,已成为改造提升传统产业的重要抓手。

3.协同完备的产业结构体系承载

新质生产力的提升不仅要求在技术上实现突破,还要求这种技术能够成功催生代表性产品,并能够在市场中满足需求从而获取市场份额,这离不开完备的产业链体系的支撑。产业构成生产力增长的重要载体,通过对不同类型产业进行有序调整与迭代为生产力注入源源不断的增长动力,表现为“传统产业—新兴产业—未来产业”相互影响、相互促进,共同推进新质生产力的实现与壮大,具体表现为新兴产业规模持续性增长、传统产业不断改造升级以及未来产业不断孵化[1]。

传统产业是新质生产力发展的地基。新质生产力的发展是传统产业逐渐消退、新兴产业逐渐壮大进而实现产业结构转型升级的过程。传统产业可为新兴产业的发展提供上游原料供给以及下游分销体系的支持。同时,当新兴产业技术成本足够低之后,传统产业可通过引入新技术、新工艺和新设备,提高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

新兴产业是科技创新引领现代化产业体系建设的前沿阵地,具有高技术溢出、强产业关联、强示范效应等特征,是颠覆性技术创新最活跃、新兴要素配置最密集以及科技创新成果产业化最集中的产业领域。此外,新兴产业技术逐渐成熟后,其也可以向传统产业扩散和渗透,并与既有的技术相结合推动传统产业转型升级。习近平总书记在提及新质生产力时始终强调要“积极培育新能源、新材料、先进制造、电子信息等战略性新兴产业”,“整合科技创新资源,引领战略性新兴产业”。

未来产业是新质生产力发展的战略储备,处在技术孵化阶段,未来有可能成长为新兴主导产业,其产业形态和运作方式具有较强的不确定性,需要长期的创新资源投入。对于可能成为未来产业的技术,需要把握全球创新发展的趋势,精准识别重点技术领域,从基础科学研究开始抢占先发优势,引导相关产业对接科研成果,缩短科学研究产业化的周期。

三、“二元创新结构”:制约我国新质生产力发展的关键障碍

在高速增长阶段,自主原创性创新需求和动力不足,政策和要素的投入主要集中于体制型部门与中低端传统产业,有显著的偏向性。要素配置仅在有限的行业、部门内运行,与技术创新及产业结构转型需求形成“二元创新结构”,在部门互动、人才配置与产业调整等方面形成“两张皮”,制约了我国新质生产力的发展[2]。

1.体制型创新部门与产业部门“脱节”

从我国科技创新与产业发展的实践来看,基础研究导向的体制型部门与应用研究导向的产业部门间存在“鸿沟”,高校、科研院所的创新活动无法有效融入大规模的产业活动。从创新供给端来看,大量前沿的创新资源、人员和研发活动挤入非生产性活动占主导的体制型部门,基础性研究的“产能”相对过剩。从需求端来看,当前我国在重点产业链领域面临发达国家的“卡脖子”问题,而自主性技术创新深度主要依赖科学知识的发现与应用,因此,产业部门对创新链上游基础研究的需求日益迫切。

然而,体制型部门和产业部门的割裂使得科技供给与产业发展的实际需求脱节甚至相背离,有文献将这一问题总结为创新部门间的“两个世界悖论”[1],其本质根源来自体制型部门和产业部门运行逻辑与诉求的差异。一般而言,以高校、科研院所为代表的体制型创新系统主要聚焦基础研究,秉持“知识发现”的动机,但其缺乏企业家思维和能力,对于技术突破后的产业化倾向和把握不足,在创新成果转化、产业化应用等方面与产业部门缺乏联系,进而导致技术相对过剩、产业渗透率较低。

2.面向产业创新需求的人才供给不足

我国创新要素的配置同样受到上述部门间二元结构的制约,突出表现为对创新人才的激励不足导致关键核心技术领域的人才供给不足。从总量来看,我国研发人员数量位居世界第一,而产业变革和技术攻关却面临大量的研发与应用型创新人才的需求缺口。现有的研发人才相对集中在高校、科研机构和国企等体制型部门,市场化激励的不平等造成高科技劳动力在“部门间”流动相对有限,导致体制型部门存在人才“结构性过剩”[2]。这种结构性过剩现象存在诸多弊端,不仅抑制了人力资本的溢价能力及其在产业创新中的贡献,而且一定程度上扭曲了要素的真实回报,造成人力资本的资源错配。

此外,作为创新人才的主要供给方,高校、科研院所与产业创新部门在人才培养方面不仅存在利益诉求的不一致、不对称,也存在与产业需求脱节、学科专业更新相对滞后等问题,这使得特定产业部门的创新人才供给相对不足。当前,我国总体呈现“研发投入强、研发人员弱”的传统创新特征,新兴产业部门的创新主要依靠研发资金投入,而研发人才的贡献却相对较低,这并不符合在技术前沿阶段“人力资本偏向性”的特征要求。

3.新興产业与传统产业双向融合程度偏低

当前,尽管我国已处于工业化后期,但传统产业在我国制造业中占比仍较高。多年来,我国在国际市场上具有明显比较优势的产品主要集中在传统产业领域。这些行业带动效应强、产业关联度大,可以为新兴产业提供上游原材料以及下游最终品产销体系,对新兴产业的发展具有重要的支撑作用。发展新质生产力是新兴产业与传统产业互动、共同发展的过程,面临着新兴产业培育与传统产业改造升级的双重任务。然而,现实来看,我国新兴产业的发展与传统产业的互动严重不足,传统产业体系对新兴产业的支撑作用持续减弱。

一方面,新兴产业中的初创企业融入现有产业链上下游难度加大。新兴创新型企业由于生产规模有限,市场势力和议价能力较弱,可能会面临传统产业上游供货商的价格歧视,导致企业持续创新的成本增加。在产业链下游,新创企业产业化经验不足,导致企业无法有效融入产业链下游的产销体系。如果新兴产业企业无法有效融入现有产业链,那么新兴产业的发展可能会失去产业链体系的依托,面临巨大的产业化及量产成本,持续性技术突破带来的盈利空间也将受到挤压,进而无法有效地将新兴产品融入现有产业链,实现产业的更新迭代。

另一方面,在政策实践层面,地方政府多以割裂的“二分法”思维调整产业结构。为了给新兴产业让位,一些地方政府利用激进的行政手段淘汰传统产业产能,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产业链上产品的供求关系,导致上游的产品价格上升或中间产品供应“断档”,增加了企业的运营成本。同时,由于面临较大的不确定性,新兴产业的发展往往比较缓慢,进而导致传统产能释放出的要素短时间内无法被新兴产业吸收,带来部分后发地区的传统产业坍陷或空心化问题,进而加剧了区域间的发展差距。

四、“新型大国优势”:我国新质生产力发展的重要保障

在技术封锁和技术竞争的双重压力下,传统的低成本比较优势无法为持续增长提供内生动力。不过,在“外循环”的发展进程中,我国积累了具有可持续性的新型大国比较优势,为我国创新驱动发展以及生产力的跃升创造了无可比拟的条件。

一是我国拥有全球最大的统一市场。目前,我国中等收入群體总量已超5亿,人均国民收入已达1.25万美元,正处于罗斯托所说的大众高消费阶段,对产品性能、服务质量、应用场景多样化等的需求越来越强烈。这有利于催生更多未来产业技术路线与发展模式,同时也能为新兴产业的孵化提供技术熟化、产品中试、早期市场等全链条支撑[1]。此外,全国统一大市场也为最终产品和服务提供了可充分竞争的市场规模,有利于增强最终产品和服务的竞争程度,改善供给与需求的匹配程度,进而有利于引致和承载更为多样化的技术和中间品供给体系。

二是我国具备高效、完备的中间品制造体系。中国作为“世界工厂”,具有完整的、分工细化的制造体系,对中高端的产品与技术有强大的吸附力,能够快速整合、优化不同的生产工艺组合和生产环节资源。本土新兴产业的技术路线一旦成熟,可以凭借国内完备的分工体系快速实现低成本、大规模产业化,进而助推前沿技术的转化,提高产业渗透效率。当前,长三角等地已形成大量具有国际竞争力的制造业产业集群,这些产业集群为培育未来产业、形成新兴产业提供了良好的产业配套条件。

三是我国拥有较大规模的人力资本和数据要素。研发人员是开展自主创新和原始创新活动的核心人才,中国研究人员总量为186.6万人,数量位居世界第一。此外,我国拥有世界上最多的高等教育毕业生,国民受教育年限不断提高。2022年我国每年有超过500万的科学、技术、工程、数学(STEM)专业毕业生,新增劳动力平均受教育年限已提高至14年。可以预见,我国政府和家庭对人力资本的持续投资会源源不断转化为人口质量红利。数据不仅是基础性战略性资源,更是数字经济发展的关键生产要素。相较于人力资本,我国数据资源更加富集。2022年数据产量达8.1ZB,位居全球第二,数字产业化规模与产业数字化规模分别达到9.2万亿元和41万亿元[2]。庞大的数据资源可转化为蓬勃的生产力,融入研发、生产、流通、消费等各个环节。

四是新型举国体制带来独特的协调资源的能力。传统发展阶段,政府的职能主要体现在通过“招商引资”“腾笼换鸟”等方式实现对资源的“动员”和转移。而新发展阶段,技术的突破和产业化面临巨大的不确定性,创新主体和其他要素供给者之间存在信息不对称,需要强有力的外部经济主体的参与来降低和其他创新主体结合的成本。作为重要的经济主体,我国政府具有社会主义制度所赋予的新型举国体制优势,具有独特的协调创新资源的能力,可以将企业、高校、科研院所及其他创新服务主体协同起来,与“有效市场”相结合进而更高效地配置创新资源[3]。

五、新发展阶段提升我国新质生产力的创新战略

新质生产力为我们构建了面向新形势的发展框架,本文在我国长期积累形成的内生比较优势的基础上,以破解传统发展路径下形成的“二元创新结构”为逻辑起点,围绕如何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对我国的创新战略提出总体思路并分解为若干实现路径和政策主张。

1.提升我国新质生产力的总体思路

上文确认了我国在新一轮全球竞争中可持续比较优势的来源。进一步地,我们需要跳出面向外循环的传统发展框架,构建一系列符合当下发展要求、贯穿全局的发展思路。围绕新质生产力“技术革命性突破、生产要素创新性配置、产业深度转型升级”的内涵和本质要求,发展新质生产力的关键在于以创新型人才为主导,激发突破性技术的创新与应用,依托新兴产业的发展,建立具有竞争力的产业体系。上述总体思路可以分解为如下四个方面的基本运行机制:

第一,大国供需匹配机制。紧紧抓住全球新一轮技术变革的机会,基于我国“国内市场规模优势”,激发潜在的消费需求转化为促进实际增长的供给侧动能。通过一系列机制改革,改善需求和收入分配结构,根据新兴产品、新模式和新业态的特征优化消费场景。保持可充分竞争的市场规模,加速产品或服务种类衍生,持续拉动蕴含颠覆性技术和前沿技术的产品创新[1]。

第二,人力资本偏向性创新机制。基于我国大规模创新人才的优势,提升研发人才在产业增长中的贡献和要素溢价,激励研发型人才数量大规模增长,破除僵化的人才配置模式,实现创新型人才在不同主体、行业以及部门间有序流动,保证新兴产业链上的人力资本供给,最终形成研发人力资本驱动的技术创新机制[2]。

第三,“二元结构”融合机制。破解依附于全球价值链、自主创新不足时形成的科技部门和产业部门近乎割裂的“二元”体制机制,对相对滞后的创新体制、机制进行革新,形成灵活、高效的市场化配置机制,重点在于畅通体制型研发部门融入新兴产业链的堵点,将滞留在高校院所的相对“过剩”的创新资源和人才释放出来。

第四,结构转换驱动要素配置机制。以新兴产业成长为牵引,促进“有效市场”与“有为政府”有机协同,形成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更好发挥政府作用的生产要素创新性配置方式,完善要素各部门或行业间的配置机制,引导各类要素有序从传统生产力向新质生产力集聚。图1展示了推动新质生产力跃迁的比较优势、总体思路与路径选择。

2.加快发展我国新质生产力的路径选择

立足我国在供需两侧形成的大国比较优势,跳出面向外循环的传统发展框架,寻求与新质生产力“三维”发展内涵相适应的创新战略,重点要深化科技、人才、区域等多个领域的制度创新,最大限度发展与解放被旧的体制机制束缚的生产力,具体可从以下五个方面着力:

(1)破除体制型创新部门融入产业链的“二元”体制

对已经在新一轮技术革命中脱颖而出的关键核心技术,通过加强基础研究、完善科技成果转化机制、加强产业链重点领域和薄弱环节的攻坚,缓解长期以来体制型部门研究与产业发展的脱节问题。

第一,避免创新资源配置碎片化,推动科研活动有组织地开展。建立科研资源共享平台,促进科研设备、数据等资源的共享和互通,将相关联的科研项目进行集群管理,形成项目群,打破机构间的壁垒,提高资源使用效率[3]。鼓励不同学科和领域的科研人员组成跨学科团队,共同开展科研项目,促进知识的交叉融合和创新。

第二,进一步突出企业创新主体地位,推动“结构性过剩”的创新要素向产业集聚。可采用“揭榜挂帅”等市场竞争方式,让更多企业参与基础研究、成果转化等创新活动。以共建研发中心、创新实验室、创新共享平台等方式,强化企业牵头的产学研协同创新机制。激励高校科研院所构建更加开放的创新生态体系,推动产学研向基础研究方向深度融合。构建需求牵引的科技成果转化机制,畅通技术研发、中试验证、产业化应用全链条。

第三,优化体制型部门靶向型人才培养与供给体系。沿着创新链和产业链对研发人员进行穿插布局,破解创新链上不同创新主体、产业链上下游企业间人才的错配难题。一方面,高校、科研院所要及时优化、更新学科专业和人才培养模式,深化人才链与产业链、创新链的融合。重视关键核心技术领域的紧迫型人才供给问题,高校和科研院所应加大投入力度,通过设立专项基金、建设特色学科、更新过时专业等,吸引和培养一批高水平的科研人才和创新团队,为关键核心技术领域的发展提供坚实的人才保障。另一方面,完善人才的培养、引进、使用、流动机制,优化面向市场化的人才考核评价体系,关注社会贡献指标和成果转化的考核,完善研究成果在高校、企业与团队成员间分配的共享机制。

(2)纠偏传统产业政策的功能取向

在更好地发挥我国独特的政府职能的基础上,对我国产业政策进行重新定位,重点应放在创新链的前端以及技术产业化环节,功能目标应从“产能复制性扩张”转向“产业创新体系建设”。

第一,政府应减少针对特定产业部门和企业的纵向产业政策,代之以更加有利于要素市场完善、市场竞争与要素协同的横向产业政策,重视新质要素的形成与配置,促进创新链与产业链耦合形成超模性、协同性产业创新系统。此外,产业政策应包括顺畅的退出机制。当新兴产业逐渐迈向成熟阶段时,各地政府应及时退出直接性的支持政策,以避免政策重叠导致过度竞争,引起新兴产业发展的“产能过剩”,进而带来资源的损耗。

第二,重点支持企业技术的突破、创新成果的孵化以及产业化。对尚处于产业化初期的颠覆性技术,要通过前瞻性的产业链布局重点解决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是创新型企业技术突破所面临的创新投资不足问题,政府可通过产业引导基金等形式承担部分天使投资人的角色,撬动社会资本为初创企业提供资金支持,激励其不断进行技术迭代更新;二是缓解初创企业融入产业链上下游的困境。优化产业链组织结构布局,协调产业链上中下游关系,沿着产业链上下游前瞻性穿插布局创新要素。可通过上游价格管制、下游购买补贴等方式,创造更加温和的产业链上下游环境,引导产业链上下游企业“接纳”创新企业的产品。

(3)推动新兴产业与传统产业有序融合

新质生产力的发展意味着,新兴产业逐渐替代传统产业实现产业结构升级。在新兴产业潜在规模快速扩大的背景下,一个重要的问题是要妥善处理“新”“旧”产业的关系。发展新质生产力,并不意味着盲目丢弃传统产业,关键是要优化调整传统产业产能的市场化机制以及强化新兴技术改造传统产业的功能。

一方面,畅通企业进入退出机制。营造良好的营商环境与科技创业环境,培育兼具科学家特性与企业家特性的科技企业,鼓励“学术创业”。激发市场主体竞争活力,激励新兴企业充分参与市场竞争,使新兴技术逐渐在市场上成为主导技术。优化企业兼并重组机制,畅通市场主体退出渠道,降低市场主体退出成本,加快不符合新兴产业发展方向、低技术效率、弱竞争力的企业的退出。另一方面,强化新兴技术改造传统产业的功能。我国传统产业在国民经济中的比重较大,且有进一步改造升级的空间。新兴产业处于成长期,产品更新迭代速度较快,应不断发挥新兴创新成果技术外溢功能,在传统产业中配置有限的创新要素,增强传统产业的R&D强度,使得传统产业的中间产品不断创新,进而维持我国产业链体系的完备性和低成本供给。

(4)以本地化创新集群强化区际技术优势互补

一方面,因地制宜地推进本地创新集群式发展。优化科技与教育资源的空间布局指向,促进区域间创新资源形成相对的动态平衡。凝聚区域特色力量,依据本地禀赋确定优势产业,适度引导相关优势产业拓展新技术领域。依托自贸区、科研园区等载体促进产业链与创新链结合,加快构建本地化协同发展的创新集群生态系统。另一方面,鼓励多层次、宽领域、全方位的区域创新开放,完善技术互补的区域创新机制。在全国统一大市场内调动全国各区域的创新资源,塑造促进知识扩散的管理体制,改善区际联系的基础设施。不断提升城市的创新动能,以城市群为空间载体强化区域创新互动与分工,通过创新中心城市协调周边城市的创新活动。探索跨越行政边界的区域融合发展模式,如创建“科创飞地”合作机制、建立跨省创新特别合作区等。

(5)以高水平开放构建内外统一的创新网络

利用技术变革带来的全球创新网络重组的机会,以内循环的战略基点实行创新领域的深层次的对外开放,鼓励国内创新体系与全球创新网络对接,形成协调互补的国内外一体化創新网络。

第一,利用我国完备的、配套成本较低的中间品生产体系,积极融入发达国家的前沿的技术研究网络,抓住新技术扩散产生的技术孵化、产业化以及新产品研发的机遇,创造条件吸引发达国家企业及技术专利拥有者进入中国制造业发达地区,加速技术孵化。

第二,推动更多企业“走出去”寻求国际合作,进一步破除我国企业进入发达国家进行创新投资、技术交易的制度壁垒。通过共建全球研发中心、国际性技术创新联盟、海外创业基地和国际科研园区等方式,加强与重点领域创新大国和关键小国的战略合作,积极融入全球创新链网络,从而让全球创新链上的中国企业成为增强我国国内创新体系的“传送带”和“增压机”。

第三,倡导常态化、多元化的创新人才交流机制,鼓励发明人才跨国流动,加大创新人才去发达国家学习、交流的规模,鼓励更多研发人员进入发达国家开展科教交流和合作。

〔责任编辑:玉水〕

[1]张宗庆、郑江淮:《技术无限供给条件下企业创新行为——基于中国工业企业创新调查的实证分析》,《管理世界》2013年第1期。

[1]戴一鑫、李杏、卢泓宇:《技能偏向性技术变迁视角下畅通国内大循环的内生动力研究》,《河海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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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黄群慧、盛方富:《新质生产力系统:要素特质、结构承载与功能取向》,《改革》2024年第2期。

[3]郑江淮:《如何理解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新华日报》2024年3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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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K. Mulligan, H. Lenihan, J. Doran, et al., "Harnessing the Science Base: Results from a National Programme Using Publicy-funded Research Centres to Reshape Firms R&D", Research Policy, 2022,51(4), p.104468;郑江淮、钱贵明:《“两个世界悖论”破解与关键核心技术创新:理论与实践》,《经济学家》2023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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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张其仔、许明:《实施产业链供应链现代化导向型产业政策的目标指向与重要举措》,《改革》2022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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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王云鹏:《现代化产业体系的理论构筑与实践策略》,《江苏社会科学》2023年第4期。

[2]潘士远、朱丹丹、徐恺:《人才配置、科学研究与中国经济增长》,《经济学(季刊)》2021年第2期。

[3]陈良华、何帅、李宛:《新型科研机构的本质特征与运行机制》,《江苏社会科学》202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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