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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文化振兴中地方民营剧团的合法性构建与核心竞争策略

2024-05-27

关键词:正阳县合法性剧团

刘 威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 综合素质教育学院,陕西 杨凌 712100)

一、乡村文化振兴与民营剧团发展的机遇

文化振兴,是乡村振兴的灵魂,是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途径,也是人民群众获得感和幸福感的重要来源。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和现代生活方式的兴起,农村公共文化建设日渐式微,特别是一些健康文明的公共文化形式更是走向衰落,导致农村文化市场陷入混乱,一度使西方的基督文化以及带有宗教迷信色彩的邪教文化泛滥发展。同时,农民的日常文化生活场所逐渐从公共场所向家庭转型,对电视、电脑和手机等现代传播媒介的依赖程度上升,使文化生活的内容与城市文化高度同质,缺乏适宜的文化生活形式和乡村文化内容。这为戏曲艺术在乡村的传播和发展创造了新的契机[1]。2018年中央一号文件指出,要“支持农村地区优秀戏曲曲艺、少数民族文化、民间文化等传承发展”,并“引导社会各界人士投身乡村文化建设”。由此可见,做好农村地区优秀戏曲曲艺的传承和发展是提升农民精神风貌,培育文明乡风,实现文化振兴,切实落实乡村振兴战略的重要抓手。

中国戏曲脱胎于中华农耕文明,是中华民族的一种古老的艺术形式。在中国戏曲发展史上,最早出现的技艺传承形式可以追溯到唐代的“教坊”,即“家班”。家班早期主要是为封建帝王骄奢淫逸的享乐生活服务,后来逐渐向民间延伸,用来满足普通民众的文化生活需要。家班的出现为中国传统戏曲的发展奠定了组织基础,有助于中国戏曲艺术水平的提高和戏曲艺术的世代相传[2]。此外,中国戏曲的演出团队最早出现的是一种艺人自家组成的班社,通常是在城镇和乡村进行巡回演出。班社的演出形式在宋元时期已经比较发达,而到了晚清则更显完善,不仅戏曲的行当、道具、脸谱等非常丰富,而且戏曲人物的刻画和演员的表演技艺都日趋成熟[3]。可以说,家班和班社的出现和持续发展对中国戏曲的传承传播具有关键的推进作用,对创新戏曲传播形式具有重要的借鉴价值。本文关注的民营剧团在某种程度上即是家班和班社在新时期创新发展的新型组织形态。地方民营剧团(以下简称“民营剧团”)指的是由个体或集体组建的、主要面向农村、以服务农民为宗旨的从事戏曲曲艺演出活动的非公有制社会文化团体。根据文化部开展的全国地方戏曲剧种普查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15年8月31日,全国348个戏曲剧种里面,有107个剧种没有国有剧团,只有民营剧团或民间班社[4]。这说明民营剧团在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的过程中,已经逐渐成为传承中华优秀戏曲曲艺文化和助力乡村文化振兴的重要组织载体。

回顾学界关于民营剧团发展机制的研究,其成果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学科视角。社会学视角的研究认为民营剧团扎根农村,熟悉农民的文化生活特点,了解基层民间文化市场的特征,能够有效整合各种资源,不断推动剧团发展[5]。经济学视角的研究指出民营剧团奉行“资金自筹、经营自主、盈亏自负”的经营原则,依靠市场演出获取经济效益维持剧团生计,这使民营剧团的生存危机意识和风险意识非常强,使民营剧团能够从中获取强劲的发展动力[6]。管理学视角的分析认为民营剧团人员精干、机制灵活、行动快捷,这使其虽然会面临演艺人才不足引发的人力资源管理等各方面的发展难题,却依然能够取得较好的管理绩效[7]。艺术学视角的分析认为民营剧团的艺术原创力虽然尚显薄弱,但是其推出的新编戏曲往往具有贴近生活、生动真实、亲切感人等特点,善于讲述民众自己的事情,演绎民众关心的话题,易于引发民众的情感共鸣[8]。不少民营剧团正是通过这样的戏曲创作方式,结合贴近农民观演需求的草根演出方式拓展着发展的自主空间[9]。

由此可见,学界关于民营剧团发展机制问题的研究在不断推进,不过还存在一定的局限和不足。首先,既有研究缺乏文化振兴视角的分析,将民营剧团作为落实乡村振兴战略组织载体的研究相对匮乏;其次,既有研究主要是碎片化、表象化描述,专业化分析和系统性研究不足,缺乏理论建构的学术自觉意识,对民营剧团生长机制问题缺乏透彻的理论阐释;除此之外,既有研究缺乏以深入案例为基础对民营剧团发展的过程分析和机制分析,忽视农村公共文化体制变革与调整和农民戏曲文化需求与调适对民营剧团发展的影响,未能有效揭示相关影响因素在民营剧团成长过程中的角色定位及其相互作用机制。

鉴于此,本文引入嵌入性理论,将民营剧团的发展置于社会系统中,通过深度调研河南省正阳县民营剧团发展的案例,剖析当地民营剧团发展的过程和机制,进而研究民营剧团在乡村文化发展与文化振兴的过程中如何累积合法性与构建核心竞争策略,从而实现可持续发展。

二、分析框架与案例呈现

1944年,Polanyi在其《大转型:我们时代的政治与经济起源》一书中明确反对经济自主性的观点,认为经济是从属于政治、宗教和社会关系的[10]。1957年,Polanyi又在《作为制度过程的经济》一文中分析指出,人类经济嵌入并缠结于经济与非经济的制度之中,将非经济的制度包容在内是极其重要的,对经济的结构和运行而言,宗教和政府可能像货币制度或减轻劳动强度的工具与机器的效力一样重要[11]。作为一名经济史学家,Polanyi的“嵌入性”思想对经济学家的影响较小,却对社会学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成为社会学家分析经济组织和经济现象的一把利器。20世纪80年代中期,Granovetter重新对“嵌入性”概念进行深度阐释,他在《经济行动和社会结构:嵌入性问题》一文中引入网络分析方法,强调经济行动者的行为嵌入具体的、持续运转的社会关系网络中,经济关系和经济制度是由建立在亲属或朋友关系、信任或其他友好关系之上的社会网络所维系着[12]。但是,Granovetter的网络分析法过于重视经济行动者所嵌入其中的社会关系网络的影响,容易在客观上造成忽视社会结构因素的嫌疑,从而忽视政治、文化和制度等因素对经济行动的影响。为此,一些学者开展了拓展性研究。Zukin等提出应将嵌入性区分为四种类型:结构嵌入性、认知嵌入性、文化嵌入性和政治嵌入性[13]。

民营剧团作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中出现的一种文化经济组织,其发展作为一种经济现象,自然也会受到各种经济以及政治、社会和文化等非经济因素的影响和制约,深嵌其中并从中汲取和整合各种资源,从而不断拓展自主发展的空间。笔者认为民营剧团在助力乡村文化振兴的过程中存在着体制嵌入、行政嵌入和社会文化嵌入等多重嵌入现象。民营剧团正是在多重嵌入中不断整合资源,营造有利于自身发展的合法性环境,筛选并确定核心竞争策略,从而在日益激烈的文化产业竞争发展中成长起来,成为乡村振兴的重要抓手。

正阳县位于河南省驻马店市东南部,是全国农业百强县。改革开放以来,正阳县的民营剧团先后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一是从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中期的恢复重建期。随着新文艺政策的推出和传统“老戏”相继解禁,正阳县戏曲文化开始复苏,各种民间文艺团队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演出市场非常活跃,较好地满足了当时人民群众对戏曲文化的需求。二是从20世纪90年代末到2012年前后的发展失序期。受市场经济快速发展的影响,虽然农民对戏曲文化活动仍然有较强的需求偏好,但是民营剧团的发展普遍失序,陷入资金不足、服装道具匮乏、演出人员流失、新编剧目缺失等困境,戏曲发展出现没落趋势。三是进入新时代以来的规范发展期。正阳县委县政府开始高度重视戏曲发展,对国营剧团进行转民改革,出台专门的政策对民营剧团予以扶持,并加以规范管理,规定民营剧团只有经过正式注册才能进行公开的市场演出,公平参与市场竞争。由此,正阳县民营剧团逐渐扭转颓势,得以重新焕发生机活力。

截至2022年底,正阳县共注册成立有30多家民营剧团,其中,正阳县便民豫剧团、雷寨豫苑戏曲艺术团、王楼村豫剧团和彭桥心中曲剧团是在文化振兴实践中表现最为突出的4家民营剧团。正阳县便民豫剧团成立于1996年,是该县成立最早、规模最大、专业性最强的民营剧团。该剧团采取企业化运营模式,组织结构清晰,内部分工明确,建有规范的管理制度,多次获得省市级文化奖项。该剧团的负责人现任正阳县戏曲家协会主席,在当地民营剧团的繁荣发展中扮演着关键角色,发挥着统筹协调和引领发展的重要作用。雷寨豫苑戏曲艺术团成立于2015年,虽然尚未建立起明晰的组织架构,但是在剧团负责人李女士的带领下,集中资源打造戏曲文化精品,通过主演“大戏”等方式,在较短的时间里取得了显著的发展成效。值得一提的是,李女士是痴迷于戏曲的返乡精英,放弃了外企高管的工作,专门回乡创办了豫剧团。王楼村豫剧团是2014年依托政府文化扶贫项目成立的一家民营剧团。该剧团主要承接政府相关部门交办的演出任务,而进行纯粹商业演出的时间相对较少,市场效益有待继续提升。彭桥心中曲剧团诞生于1996年,由彭桥乡公办剧团改制而成,拥有相对规范的管理制度,内部分工明晰。该剧团的市场化程度最高,商业演出活动频繁,虽然主要以演出“小戏”为主,但仍能取得良好的市场经营效益。

三、“三重嵌入”与民营剧团发展的合法性建构

当前,民营剧团具有嵌入式发展的典型特征。民营剧团嵌入社会系统之中,通过对政策资源、经济资源、社会资源、文化资源的选择、汲取、整合、利用与再造,从而促进自身的生长。民营剧团的生长既受农村公共文化体制改革与调整的影响,也受农民戏曲文化需求变化与调适的影响,前者构成民营剧团发展的体制环境,后者构成民营剧团生长的社会基础。民营剧团在培育和发展阶段都需要资源的支持,正是在多重嵌入中从外部环境汲取各种有利资源,并对获取的资源进行整合,才能营造出有利于自身发展的合法性环境。

(一)体制嵌入:形塑民营剧团发展的政策合法性环境

政策资源是民营剧团发展的助力器。民营剧团的生长发展很大程度上受到国家相关政策的影响,文化体制改革以及戏曲文化传承保护相关政策的出台,使得很多民营剧团如雨后春笋般成长起来。在这个过程中,民营剧团通过体制嵌入汲取组织生长所需的政策资源,为其发展形塑了有利的政策合法性环境。所谓体制嵌入,是指行为主体所处的政治体制与政策法规等对行为主体的行动策略所造成的影响[14],强调的是政治体制与国家政策等外部因素对民营剧团发展的影响。

中央政府出台的文化体制改革和戏曲文化传承保护相关政策推动了民营剧团的生长,这种政策支持是政治力量的体现,涉及政府对于文化领域的管理和控制。2002年,党的十六大报告区分了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二者的关系,首次提出要进行文化体制改革。2005年,中共中央、国务院下发《关于深化文化体制改革的若干意见》,要求推进文化事业单位改革,向市场化经营方向转变。2009年7月,文化部、中宣部联合下发《关于深化国有文艺演出院团体制改革的若干意见》,紧接着文化部又出台了《关于促进民营文艺表演团体发展的若干意见》。这些政策的出台为民营剧团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各地民营剧团相继注册成立并进行了市场化探索。2012年,文化部出台《关于鼓励和引导民间资本进入文化领域的实施意见》,要求各级政府通过设立专项扶持资金、购买公共文化服务、提供演出场地、深化行政审批改革等举措,进一步加大对民营剧团的扶持力度。在上述政策背景下,民营剧团抓住国家的政策机遇纷纷注册成立,并且在发展过程中有效利用政策红利以及优惠支持,促进自身的发展。

民营剧团在发展过程中,通常会采取“组织目标与国家意识形态、政策保持一致,组织行为与政府文化治理目标保持一致”的策略来争取政策合法性。雷寨豫苑戏曲艺术团有效实现了体制嵌入,为其自身的发展营造了良好的外部环境。其一,剧团是在国家政策号召下成立的。剧团负责人李女士返乡创建剧团的直接动因就是十八大以来国家对文艺事业的重视,李女士认识到民营剧团大有可为。其二,剧团以繁荣传统戏曲文化作为主要的组织目标,与自上而下的国家意志高度契合。剧团负责人热爱传统戏曲艺术,致力于打造文艺精品,在日常运营中重视排演精品剧目。其三,剧团负责人担任县政协委员,使得剧团有政策合法性的话语权。李女士多次提议开设中职曲艺学校,为繁荣本县戏曲事业培养更多的后备人才,这与国家自上而下繁荣文艺事业的方针高度契合。在这个过程中,民营剧团的政策合法性得以不断拓展。

(二)社会文化嵌入:夯实民营剧团发展的社会合法性基础

所谓的社会文化嵌入,是指民营剧团立足于地方传统、当地利益网络和地方性共识,构建其在乡土社会的合法性基础[15]。文化资源是民营剧团生长的内在动力,很多民营剧团的发展嵌入地方传统文化发展脉络之中,演出的节目是从传统文化中汲取和传承过来的。社会资源是民营剧团生长的外在辅助。民营剧团嵌入地方社会之中,需要与社会中的各类群体、组织打交道,只有积极融入,并且形成融洽的关系,民营剧团的后续发展才会有群众基础和市场口碑。群众和市场决定了民营剧团可以走多久、走多远。民营剧团在发展过程中,通过对文化资源、社会资源的汲取与整合,为其自身发展营造社会合法性基础。

政府可承受、农民可接受、发展可持续,在这场土地改革中,我们积极探索,用优化土地资源的成功实践与创新,创造了“嘉兴模式”。

一方面,民营剧团的发展嵌入地方农民生产生活之中,剧团的带头人和成员多为当地农户,剧团经营与家庭农业生产结合。正阳县民营剧团的成员几乎都为兼业农民,其嵌入乡土社会首先表现为剧团的日常运作能够适应当地农耕传统和规律,商演与农事协调并重。7月至9月农忙时,剧团减少商演频次,其他时节则在外演出,积极开拓商演市场。进而,剧团成员形成一种稳定的“半工半耕”家计模式[16],这提升了大部分“草根剧团”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应对风险的能力。疫情期间,商演市场萎靡,全国范围内民营剧团面临生存危机[17]。正阳县大部分民营剧团亦处于“停摆”状态,但剧团成员暂时返乡务农,有基本的生计保障,当形势好转,剧团成员便可以重回戏班,外出进行商演。由此,嵌入乡土社会使得民营剧团具备较强的生存能力。彭桥心中曲剧团负责人袁先生有三十余亩地,在剧团经营旺年,他会将土地大量流转,专心经营剧团。当疫情期间剧团运营困难时,袁先生将土地收回,靠务农来维持生计,而不至于破产。

另一方面,民营剧团的发展嵌入地方社会关系网络,通过圈内关系获取剧团发展所需的强社会支持,通过圈外关系为剧团发展捕获更多机会,在社会关系网中组建剧团、排剧演剧、对接市场。民营剧团通过嵌入地方社会,凭借社会关系获取基础性资源,比如场地、道具、服装等。这些资源帮助剧团节省了开支,降低了运营成本。剧团带头人及其成员凭借在当地戏剧圈积累的人脉和信任资源,为剧团拓宽发展空间,比如联系专业编剧、导演等,提高剧团的专业水平,提升演出品质,同时也获得更优先的商演、比赛机会,展示自身才华并提高知名度和影响力。对于一个民营剧团而言,嵌入地方社会关系网络能够为剧团带来更多的发展机遇和资源,同时也能加强剧团与当地社会的联系和互动。民营剧团通过社会嵌入汲取社会资源的同时,也成为地方公共文化建设的有力推动者。通过塑造公共空间和集体记忆,民营剧团以召集者的角色推动了村庄公共性的重塑。

(三)行政嵌入:拓展民营剧团发展的行政合法性空间

一个组织要想长久、持续、健康地发展下去,需要制度的约束。通过规范化、正规化的管理,能够使得组织有序运转。在民营剧团的发展过程中,规范化的管理与运营机制是其生长发展的关键要素。民营剧团的发展直接受到具体的规章制度、行政法规,甚至领导个人注意力偏好的影响。只有当中央政府原则性指示被转换为“多种多样的机构文书、领导人同意、机构符号、仪式等”[15]的行政合法性时,民营剧团才得到了实质层面的政策支持。所谓行政合法性,是指行政权力的设立、行使、运用必须依据法律,符合法律要求,不能与法律相抵触。民营剧团在发展过程中的行政合法性,是指上级政府或主管部门以某种方式,如允许、同意、支持或帮助等把自己的行政合法性让渡或传递给剧团[15]。正阳县政府对民营剧团采取了规范化管理的方式,从而使得民营剧团有序发展。一是引入法人制度,只有持有营业执照的民营剧团才有资格进行商业演出。这一举措不仅划定了政府文化部门对民营剧团的监管范围和对象,而且赋予了民营剧团市场主体的角色,倒逼他们向正规化组织形式转型。二是引入业务竞争机制,对优秀剧团进行扶持。正阳县从2012年开始举办戏剧大赛,通过比赛的方式将有实力的剧团筛选出来。政府会向获得名次的剧团购买公共文化演出服务,并根据获奖名次来分配演出场次和名额。另外,会对一些获奖的剧团进行重点培养,举荐其参加大型赛事,政府提供排演场地、设备、服装等。如果相关剧团能够获得省市层面的奖项,县级政府则不仅会加大宣传,致力于将相关民间剧团打造成县文化品牌,而且还会给予资金、设备乃至剧团负责人政治身份层面的回馈。这些剧团在政府资源投入和声誉方面将出现叠加效应,使其实力愈来愈强。在这个过程中,民营剧团积极参加活动与比赛,遵守行政管理规范,有效嵌入地方行政系统之中,为其自身发展争取资源,拓展有利的行政合法性空间。

此外,民营剧团为了汲取更多的行政资源,还会与政府进行合作或博弈,从而拓展自身的行政合法性空间。具体而言,一是充分展示自身实力以获取政府认可。雷寨豫苑戏曲艺术团在2015年成立之初面临资源不足的困境,负责人多次到政府部门争取资金均以失败告终。2018年排演的新剧在省级比赛获奖之后,剧团逐渐受到县政府重视,各类专项资金扶持逐渐增多,并且剧团负责人还被选为县政协委员。二是主动利用自身威望承担整合县域民间文艺类社团的任务,获得领导重视。正阳县便民豫剧团成立最早,专业性最强,在政府鼓励支持下,积极承接原国营“正阳豫剧团”的名号,进行发展运营。剧团负责人成立县戏曲家协会,整合县域内的戏曲资源,减少政府的监管成本,获得政府的支持,自己也当选为县人大代表。在这个过程中,民营剧团的行政合法性得以不断累积,推动了自身的发展。

四、嵌入式发展与民营剧团的核心竞争策略

民营剧团在嵌入式发展过程中,通过“三重嵌入”拥有了身份合法性与发展资源,进而通过对资源的多元化汲取与需求式整合,一方面与政府处理好关系,另一方面与市场需求对接好,从而提升自身的发展能力。纵观正阳县相关剧团的发展历程,民营剧团要在市场环境中脱颖而出,需要培育核心竞争力。核心竞争力不是单一面向的,而是多元面向的,具体而言包括政府的支持、品牌的打造、人才的培养、市场份额的占有量等等。民营剧团只有积极培育核心竞争力,拓展市场空间,才能真正助力乡村文化振兴。

(一)争取地方政府支持

民营剧团与地方政府具有互嵌式的关系,这种关系体现为政府文化治理和剧团自由创作、政府市场治理和剧团自主运营、政府资源下放和剧团承接文化建设三大方面。从政府的角度来看,民营剧团作为文化组织附属于纵向条块关系和行政权力结构,政府需要对民营剧团的市场行为和文艺创作进行治理。而民营剧团作为有效嵌入地方社会的文化组织,成为政府公共文化服务供给委托的重要对象,政府对民营剧团又具有依赖性。从民营剧团的角度来看,政府对民营剧团进行监管,但同时也为民营剧团提供了更多的资源和政策支持,使其能够更好地发展壮大。政府为了实现政绩目标,在一定程度上需要剧团的文化资源和社会影响力,需要剧团作为公共文化供给的代理组织,因此愿意与剧团合作。剧团为了生存与发展,需要政府的政策支持和资源保障,因此也愿意与政府合作。民营剧团在自主行动的过程中表现出一定的文化、艺术及社会价值,这也是政府与其保持合作关系的重要原因之一。

民营剧团的政治自主性和市场自主性在体制嵌入关系下得到发挥。首先,民营剧团重视政治关系的培育和维持,以获得领导注意力和提升自身的发言权,从而获取更多政府输入的资源。其次,对民营剧团来说,联合起来更能提高资源的获取能力。因此,民营剧团负责人重视与同行维护良好的关系,并通过剧团间合作的方式争取政府资源扶持。最后,在与政府的互嵌关系影响下,民营剧团在自主表达和创作的同时,也要考虑政府的治理和监管。民营剧团要遵守相关规定和标准,加强自身管理,提高演出质量和效益,使其更好地服务于观众和社会。通过这个过程,也就实现了政府对民营剧团的文化治理。

在政府与民营剧团的互嵌式关系中,双方具有明显的策略性行动特征。双方之间存在不同的利益需求和影响力,需要通过博弈和合作来实现利益最大化。民营剧团采用一定的行政嵌入策略,一方面剧团负责人通过与政府官员建立私人关系,实现剧团对地方政府的非制度化嵌入;另一方面剧团通过诉苦,以弱者身份向政府寻求支持。这一策略之所以能够发挥作用,既与行动者存在行动伦理有关,也与剧团对政府而言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功能有关。例如,雷寨豫苑戏曲艺术团的李团长就采取了诉苦的策略来获取政府的帮扶,也通过获得政治职位推进民营剧团发展,还通过发挥自身的社会贡献获取政府的认可,在文明实践和志愿服务活动中崭露头角。

(二)打造精品品牌剧目

调查发现,民营剧团通过自主性发挥,依据自身组织目标对剧目内容及形式进行创新,提高了自身的核心竞争力。剧团要想有市场竞争力,要想长久发展下去,打造精品剧目是根本。但是,目前民营剧团普遍存在重视生存而忽略发展的“市场短视行为”[18],具体表现为重视商演数量而轻视对演出内容质量的严格把关,剧团创新意识匮乏,幕表水词戏泛滥[19],甚至宣扬封建道德观,不能适应人民群众日益提升的文化需求层次。民营剧团只有不断进行演出内容的推陈出新,提高演出水准,打造精品剧目,才能获得观众的认可,进而不断巩固其“情境合法性”[20],否则民营剧团的发展将难以长久。

民营剧团打造精品品牌剧目主要涉及两方面的问题,一是剧团的主观意愿,二是剧团的实力。客观上讲,打造一部好的原创剧目,至少要投资200万元~300万元,普通的民营剧团很难做到。即使一些发展得不错的剧团,每年的净利润都不一定有这么多。在地方政府各项资源支持有限的条件下,民营剧团负责人的个体认知水平、意愿与决心是影响精品剧目打造的主要因素。

正阳县便民豫剧团负责人王先生从14岁开始便跟随“草班”四处演出,他十分热爱戏曲。从2017-2020年,该剧团多次在省市级别比赛中获奖,从省文化厅、市委宣传部和县文化局等政府部门共获得近200万元的财政专项资金扶持。王先生致力于打造精品剧目,甚至不惜举债来“立戏”。2022年2月,原创大型红色戏曲《孔建武》初稿完成,就在剧本得到县级主要领导的批示,审核工作也已完成,离剧本立于舞台只差最后一步时,却因受疫情影响,县财政困难而暂停支持。在这种情况下,王先生主动与剧本作者联系,并表明愿意共同克服困难,坚定使剧本早日立于舞台的决心。于是,王先生与编剧一起四处筹集资金,并向银行贷款50万元。最终,该剧成功排演,登上舞台。由此看出,剧团负责人的个体认知水平,尤其对戏剧的热爱会通过品牌剧目的产出而转化为剧团发展的内生动力,“职业伦理”对民营剧团核心竞争力的塑造至关重要。

(三)培养戏曲演出人才

当前民营剧团的发展面临着严重的人员流失问题,该行业的人员流动性非常大。民营剧团人员流失受到多重因素的影响。一是客观市场环境的影响,尤其是近三年的疫情使得很多剧团没有生意,无单可接、无钱可赚,很多年轻演员为了养家糊口选择辞职外出打工挣钱。二是民营剧团的无序竞争,各个剧团为了招揽人才,采取价格战的方式,使得剧团的收益减少,增加了人员的不稳定。三是整个行业的吸引力不大,尤其是在薪资待遇和福利方面,使得很多人不愿意学,不愿意留下,后备人才培养乏力。

因此,正阳县民营剧团发展也存在人才青黄不接的问题。在演艺人才培养方面,一方面,民营剧团核心演员趋于老龄化,年龄大多在50岁以上,以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中职戏校培养出的成员为主。现今,民营剧团的发展面临“缺人”的困境,正阳县甚至一半以上的民营剧团都需要外聘演员来组织演出。另一方面,正阳县专业戏曲演艺人才十分匮乏,这表现为几乎每场外出比赛的“大戏”都需要外聘专业演员。要解决民营剧团演艺人才“青黄不接”的问题,提高市场竞争力,根本措施是加大对戏曲演出人才的培养。

雷寨豫苑戏曲艺术团负责人李女士多次以政协委员的身份提议成立县中职戏剧学院,她根据个人学戏经历建议推广“戏剧代培”模式,并打算以个人名义成立一所戏剧学校。为了解决当前最紧要的演艺人才短缺困境,正阳县于2022年成立县戏剧家协会,以实现资源共享,促进共同发展。在进行演出时,有人员需求的民营剧团可以通过县戏剧家协会的渠道招募演艺人员,从而提升人力资源配置效率,杜绝“挖人”等无序竞争局面的出现。此外,县戏剧家协会与省市开设戏曲专业的院校建立了稳定的合作关系,民营剧团通过为戏曲专业学生提供实习机会,吸引越来越多的青年人才充盈到正阳县民营剧团的演出队伍。

(四)实施差异化市场竞争策略

民营剧团在发展过程中,要面向市场、走向市场,赢得市场。面对激烈的市场竞争,民营剧团在嵌入式发展过程中采取了差异化的竞争策略。一些民营剧团通过“演大剧”打造精品的策略捕获更多资源,提高社会影响力和品牌价值;另一些民营剧团通过“演小剧”拓宽其市场空间,以独特的市场化运营思路为剧团谋求发展。

雷寨豫苑戏曲艺术团从成立之初就采取了“打造精品”的生存策略。剧团负责人李女士积极动用自身的社会资源,立志排练出一部高质量的大戏。为了提高戏曲的质量,她与本县优秀编剧合作,并邀请省知名编剧齐飞老师对剧本进行把关。此外,她还邀请省内知名导演指导戏曲的编排。2018年,一部精心打造的大戏《春暖花开》一炮打响,获得省级戏曲大赛三等奖。获得省级奖项后,政府开始将注意力投射到雷寨豫苑戏曲艺术团,加强对其支持,并试图将其树立成正阳县戏曲文化的一个品牌。政府不断推荐该剧团参加省市级别的专业赛事,并给予资金、场地等各种支持。通过“演大剧”、打造文艺精品的核心竞争策略,一是可以为剧团提升品牌形象和知名度,二是能够为剧团建立良好口碑和忠实的粉丝群体,三是可以吸引更多的资源输入,为剧团的生存和发展提供更多的保障。

不同于 “排新剧、演大剧”追求更高奖项、获取政府扶持的雷寨豫苑戏曲艺术团,彭桥心中曲剧团通过“演小剧”拓宽其市场空间。具体而言,一是编排多元化、专业化的表演节目。彭桥心中曲剧团不断调整和改进自己的表演节目,走向多元化、专业化,发展出一系列接地气、有特色、受欢迎的“小剧”,逐渐走红。二是积极开拓市场,与企业合作。彭桥心中曲剧团与企业合作,为其进行广告宣传并获得赞助支持,这不仅提高了该团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也为该团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效益。三是注重商业效益积累,提高商演收益。彭桥心中曲剧团将主要精力放到商演上,商演次数和演出地域都很广泛。这样的运作模式,不仅能够拓宽市场,还能够积累经验和提高表演水平。这种市场化策略能够更好地适应市场发展的变化和满足观众的需求,从而促进剧团的可持续发展和壮大。

五、结 语

2022年,多部门联合出台《关于推动文化产业赋能乡村振兴的意见》,指出要以发展文化产业助力乡村文化振兴,鼓励根据地方特色,培育乡村文化演出队伍。民营剧团作为公共文化供给的一支重要力量,作为繁荣大众文化、落实文化惠民理念的一个重要载体,在助力乡村文化振兴、推动乡村文化治理方面发挥着关键性作用。通过对河南省正阳县民营剧团发展的案例分析,发现民营剧团的培育和发展具有“嵌入性”的典型特征。具体而言,一是体制嵌入。政策资源的汲取与整合,不仅为民营剧团的发展提供了有利的政策环境,还为其提供了资金、活动场地、项目资源等支持。二是社会文化嵌入。使得民营剧团既可以利用社会关系网络拓展发展空间,又可以利用本土文化资源进行创新融合发展。三是行政嵌入。使得民营剧团的发展走向规范化、正式化。三重嵌入,既构建了民营剧团发展的合法性,也是民营剧团嵌入地方社会,服务乡村文化振兴的实践机制。

本文的理论贡献在于,运用嵌入性的分析框架,将民营剧团的发展置于社会系统之中,从资源的选择、汲取、整合的角度出发,对民营剧团的发展过程和生长机制进行了深入分析。政策合法性、社会合法性、行政合法性的建构为民营剧团的发展提供了有利环境,规范化管理与运营、多元资源汲取与整合、核心竞争力培育是民营剧团生长发展的三大核心机制。本文的实践意义在于,将民营剧团作为落实乡村振兴战略的组织载体,探究民营剧团在乡村文化振兴过程中的实现机制。民营剧团为构建优质高效的乡村公共文化服务体系、推进乡村文化振兴夯实了组织基础。从中可见,民营剧团在乡村振兴的新形势下,具有广阔的发展空间。民营剧团在发展的过程中,尽管有着良好的培育基础和稳定的生长机制,但是仍然面临一些发展困境。这些困境部分是体制性因素造成的,部分是行业自身特性赋予的,还有一些是经营管理问题导致的。具体而言,民营剧团的发展困境表现为四个方面:人员流失严重、市场化运营成本高、内部管理规范化程度低、剧目创新资源不足等。为了解决发展困境,提升市场竞争力,民营剧团应不断累积合法性、构建核心竞争策略,从而实现可持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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