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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

2024-05-22苏鉴钢解政凤

阳光 2024年5期
关键词:公粮山芋稻子

苏鉴钢 解政凤

“双抢”结束了,用李志高的话来说,他们“脱了一层皮”。对知青们来说,还有另外一层收获,就是知道了节气对庄稼的重要性。

宋小宝从城里回来了,他离开这里差不多有二十天的时间。他走进院子,看见大家,拍了拍自己的腰,说完全好了。

晚上,宋小宝走到何小昆的面前,交给他一封信。何小昆拆开一看,是宋小宝的父亲写给他的。信上说,他感谢何小昆对他儿子的照顾,希望他继续帮助宋小宝,不要让他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道路上掉队。何小昆看完,把信还给宋小宝:“这封信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何小昆从他的书桌上拿来一本软面抄,递给宋小宝。“我按照邵技术员的要求,把早稻的生长过程都做了记录。你的钢笔字写得好,把它誊一下,过两天我们去南湖农场,向邵技术员交答卷。”

宋小宝说好,接过来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项数据。育苗阶段,每天早中晚秧苗的温度,出苗的时间和生长情况;秧苗生长阶段,分插秧和带土移栽两种分别记录,每三天的分蘖、株高以及对应的施肥情况;稻子成熟阶段,株高、穗长、每穗总粒数、每亩有效穗数、结实率、千粒重等都有详细的数据。宋小宝暗暗吃惊。他除了知道何小昆在育苗的时候每天起早去测量温度外,其他数据怎么测出的,他一点不知道。他对何小昆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其实也没有多少事情,每天收工后,我就是在田里多待一会儿。”何小昆笑着说。

宋小宝想起来,每天收工,他匆匆忙忙地洗脚、穿鞋,把农具马马虎虎地洗一洗,就赶着回来。何小昆总是迟后一点回来,他也没在意。今天虽然何小昆用很轻松的口吻讲这件事,但他知道,天天如此,那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让他永远记住的是,育秧的时候,何小昆每天凌晨一点钟就起来测温,而彼时,他正在被窝里熟睡呢!“小昆,我真服了你。”他对何小昆说。

过了两天,队长和何小昆、宋小宝带着记录报告起早去了南湖农场,中午前赶到。邵技术员看了记录报告非常高兴。说他们的栽种效果证实了该稻种的优越性,说明可以进一步推广。中午邵技术员请他们吃饭。吃过饭,邵技术员领他们参观了农场的种子培育基地和稻子试验田。何小昆、宋小宝提出把腰塘生产队作为南湖农场对口的实验基地,邵技术员答应了。

田里的晚稻长势不错。相对于早稻,晚稻生长过程中的杂草和病虫害都要多一些。队长安排做活比较细致的农民去耘草、撒农药。其他大部分劳力去山地收山芋。山芋是这里除水稻之外的第二大主粮。知青们也跟着去收山芋,并且按照队里的分配,把收获的山芋一担一担地挑回来。队长派人帮他们在储藏室挖了一个大的地窖,除了一部分山芋留在外面吃以外,他们把大部分山芋都藏进了地窖。

农活总是一茬接一茬的。田里的秧,天天在拔高,接着分蘖、结穗,转眼开始由绿变黄了。队长安排劳力碾压稻场,腾空仓库,修理农具,准备着收割晚稻。晚稻的收割不像早稻那样争分夺秒。晚稻收割以后,一部分水田变成旱地,种一季油菜或小麦,时间相对宽裕。队长安排知青割了几天晚稻,就让他们去稻场晒稻、扬稻。

知青们用木推一波一波地翻动着稻子,让它们均匀地接受太阳的照射。扬稻是个技术活,用一把宽大方正的木锹铲起稻子,高抛到一定的高度,让稻子自由落体到地面。知青们轮流试着,都不成功。

队长拿过木锹,“我来做给你们看。”只见他用木锹铲起满满一锹稻子,左右胳膊一起向上发力。发力的过程中,前手控制锹把,后手用力一挑,木锹上的稻子被高高抛起,随着一阵浮灰的飘出,饱满的、不饱满的稻子依次落下。

“今年的晚稻不错。”队长指着稻场上的稻子,“飘在前面的,是不饱满的稻子,叫“下风稻”,落在后面的稻子都是饱满的稻子,叫“上风稻”。今年下风稻比往年少,收成肯定不错。”

“你们还要准备再吃一次苦。”队长对知青们说,“马上就要交公粮了,公粮要送到区里的粮库,去七里路,回来再带两袋化肥,来回十四里。”他又补充道,“去的时候你们要每人一百斤挑不了,可以少挑些,八十斤左右,但是回来少不了,五十斤一袋化肥,必须挑两袋。”

听说知青们要去区里送公粮,刘海友收工后来到知青点,他先把每个人的稻箩、绳子和扁担检查一遍,然后教知青们挑担时如何换肩。他说,挑担关键是换肩,换肩换好了,就能得到休息,才能走长路。他说:“你们第一次挑担走远路,要少挑一些。”

“没问题的。”路东伟说,“我们挑稻都是一百五十斤左右,甚至一百八十斤都能挑。”

“短距离没有事,路长了,担子会越来越重。”刘海友提醒他们。

第二天一早,队里十多个农民加上四个知青组成了一个颇有气势的送粮队伍。知青们每人挑一百斤,跟着大家上路了。

开始的时候,知青们的步子还跟得上。走了约三分之一的路,他们开始喘着粗气,汗也不断地流下来,又坚持了一会,步子还是慢了下来。队长见状,喊住了前面的志恒、木闩、海友。他让知青们把担子撂下来,休息一下。

“累了吧,还能不能坚持?”他问。

“我是不行了。”宋小宝说,他问队长:“还有多少路?”

“才走了三分之一。”队长对他说。

“那我肯定不行了。”宋小宝说。

“我也不行了。”李志高老老实实地跟着说。

队长把宋小宝和李志高稻箩里的稻子往志恒、木闩、海友的稻箩里倒了不少,只留下差不多原来的一半。他问何小昆和路東伟:“你们行不行?”

“我还能坚持。”何小昆说。

“我也能坚持。”路东伟不甘示弱。

重新上路后,宋小宝和李志高的担子轻了,步子也快起来。何小昆、路东伟一路上不说话,担子在肩上,走了一段路,就要换肩。沉重的扁担在左右肩的转换中摩擦着皮肤,皮肤很快被磨破了,他们穿的汗衫的肩部渗出鲜红的血迹,并渐渐地扩散开来。李志高、宋小宝的汗衫也出现血痕。

粮库已经挤满了交公粮的农民,知青们跟着大家排队。队长满脸堆笑,引着一个收粮员过来。只见收粮员用手指挑着在几只稻箩里拣上几颗稻子,放在嘴里,嚼一嚼,眯眯眼。他对队长说,“今年你们的稻子不错,我给你们少扣些水。”说完,在手里的一张纸牌上写了一个数,交给队长。

队长笑眯眯地把牌子攥在手里,等待着过秤入库。

“多少钱一斤?”何小昆问队长。

队长把手里的纸牌递给何小昆:“今年我们的稻子好,你看,只扣了1%的水分。这样我们每一百斤稻就可以卖到九块四毛,算是一级稻了。”

“一百斤稻才卖九块四毛,那一斤稻就是九分四厘钱?”何小昆想起从播种到收割的种种辛苦,心里十分惊讶。

“一斤稻子除去稻壳,只有七两米。城里人把一斤米买到手应该花一毛四分钱,粮食加工厂把稻壳留下来抵加工费,国家不亏不赚,”工于计算的队长报出一大串数字。

何小昆想起,过去自己在家里每个月买米,差不多就是队长说的这个价。他上学的时候,每个月的口粮定量供应25斤半。如果全部是米或面还好,很长一段时间是80%的米或面,20%是山芋干或者是杂粮面。本来定量就不够,再换成一部分山芋干或者杂粮面,那就更艰难了。这时候就要看各家母亲的本事了。何小昆一家人的口粮凑在一起,母亲经常变换着花样,今天煮菜饭,明天蒸野菜馒头,一家人基本上不挨餓。

“不能提高农民稻子的收购价,是要照顾城里人的生活。”队长继续说。

何小昆觉得队长讲得对。在城里,每个月买粮食是每个家庭的一笔主要开支,粮价要是提高了,城里的人肯定受不了。可是今天,他作为一个农民,站在农民的立场上,他觉得农民太苦了。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这时候,收粮员喊过去称稻。他们挑起担子依次把稻子送上磅秤,过了秤,挑起稻箩,小心翼翼地踏着斜上去的木板,把稻子倒入稻仓里。

看着狼狈不堪的知青,特别是他们肩膀汗衫上的血迹,队长有些心疼。他对知青们说:“交完公粮,你们就先回去吧,不挑化肥了。”

回去的路上,知青们垂头丧气,他们把肩上空荡荡的稻箩弄得左右摇晃。今天送公粮,比不了志恒、木闩、刘海友,他们服输;比不过杏子、梅子、莲英,他们不服气。可事实就在那里摆着呢!

第二天,四名知青又齐齐地来到稻场,还是要和大家一起去送公粮。第三天,第四天……他们一直坚持了下来。最后几趟,他们终于和大家一样,“送一百斤稻子去,挑一百斤化肥回。”

经过这次送粮锻炼,知青们觉得自己的腿力、腰力都有所增强。过去肩膀上的那块骨头,是突出向上的,现在都被担子压平了。换肩时磨破了的皮肉,未好又破,染血的衣服洗了又穿。肩膀被反复碾压,竟没有感染,还磨出了茧子,他们感到十分自豪。

秋天里,天高云淡,阳光温柔。这一天,吃过早饭准备上工的何小昆偶然看见村头的路上,正走来五个女子,他喊大家来看。大家还在猜的时候,何小昆已经认出了是肖平她们。何小昆他们猜不出她们的来意,还在议论时,领头的肖平已经扬起了手,朝他们喊过来:“你们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过来欢迎我们!”

被肖平这么一喊,何小昆他们回过神来,赶紧迎上去。

“请问你们是哪路神仙?到此地有何贵干?”路东伟上前一个抱拳。

“你们肯定以为我们是来蹭饭的。对不起,你们错了!”肖平一本正经地板着脸说。

“我看你们下乡插队几个月,都累成傻子了。”魏芳走上前来,“我们来干什么,你们还猜不出来?天快凉了,我们来帮你们洗被单,缝被子。”

听到有这样的好事,何小昆他们喜笑颜开,赶忙上前和女同学握手。

肖平带着女同学涌进房间,四个人,一人拆一床,魏芳去找肥皂和棒槌。男知青也跟着进了房间。肖平扯开何小昆的被子,指了指被头:“这么脏了,怎么能不洗?”

何小昆支支吾吾:“还能凑合吧?”

肖平弯下腰,牙齿咬合扯掉了被单上的线头,被面、被里与棉胎分离开来,她又用手扯被单。这时候,她看见被单上有一滩硬硬的斑块。何小昆也看到了,他俩的脸瞬间都涨红了。

“至少两个月要洗一次。”肖平故作镇静地对何小昆说。

“嗯,嗯!”何小昆慌乱地应着。

“以后我定期来给你洗,好吗?”肖平看其他人都出去了,抱起已经拆下的被单,轻声对何小昆说。

“这,好吗?”何小昆心里美美的,口里却迟疑着。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只要你愿意!”肖平的眼里闪着光,没有离开何小昆。

何小昆认真地看着她,点了点头,说:

“那好吧!”

苏鉴钢、解政凤:均为1955年出生,俩人为同届高中毕业生,于1974年插队下乡。招工回城后俩人结为夫妻。苏鉴钢长期从事企业管理工作,解政凤在职业技术学院任职。退休后,两人联手创作,有文学作品见于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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