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战略力量对比的百年之变

戚建国

内容提要

● 分析冷战后美国战略力量的深度变化，是认识理解大变局的一个核心问题。美国经过半个世纪的战略博弈，击垮了战略竞争对手苏联，成为世界顶级强国，在冷战后不到30年的时间内，为什么世界战略力量对比发生如此深刻的变化？

● 透过分析美国战略指导的三个迷茫期，可以得出以下认识：美国的战略衰退，主要是战略指导出了问题。一是坚持孤立主义，打造非友即敌的同盟小圈子；二是坚持霸权主义，随意推行干涉政策；三是坚持自由主义，放任资本掠夺；四是坚持实用主义，一切为美国利益而行动；五是坚持保护主义，打造经济和科技壁垒，严重损害世界经贸基础和科技基础。美国在战略政策上的任性妄为、横行霸道必将处处碰壁，美国优先必然成为倒退衰落。

当今世界，延续几个世纪的大西洋时代已经结束，正由大西洋时代演变为大西洋和太平洋并重的时代。基本的判断是：国际力量对比更趋均衡，美西方国家总体实力相对下降的大趋势难以逆转，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群体性崛起的势头难以阻挡，冷战结束后一超独霸的局面难以持续。

国际力量对比正在发生最具革命性的变化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当前国际格局和国际体系正在发生深刻调整，全球治理体系正在发生深刻变革，国际力量对比正在发生近代以来最具革命性的变化。国内外很多人都认为，这是世界自威斯特伐利亚和约以来的大变局。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最鲜明的特征是“变”，其本质是国际力量对比发生近代以来最具革命性的变化，集中体现在：

一是世界经济重心正在发生革命性变化。改变了近代以来西方统治世界经济的格局，正在加快“东升西降”的历史性转移，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的经济总量占全世界的比重已接近40%，2035年有望达到60%。全球经济增长的重心从欧美转移到亚洲，并影响到其他发展中国家和地区，覆盖范围之广、涉及人口之多、影响程度之深前所未有。

二是国际力量对比正在发生革命性变化。冷战后形成的一超独霸局面，已经从根本上得到扭转，当前国际力量对比呈现出“一超已弱，多强向强”的总体态势。一方面，国际金融危机给西方国家带来严重冲击，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受到严重挫折，经济复苏乏力，制度弊病丛生，美盟体系内部裂痕不断加深，大国关系加速分化重组。另一方面随着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群体性崛起，金砖国家历史性扩员使金砖合作取得突破性进展，金砖大家庭的综合实力得到大幅提升，而且这次扩员是金砖合作发展的新起点和南南合作平台的新拓展，将给金砖机制注入新活力新动能，进一步壮大世界和平与发展的积极力量，世界力量格局向多极化推进的态势前所未有。

三是对国际事务的主导力影响力正在发生革命性变化。当今世界，应对世界性难题的主导权开始从西方说了算向东西方协调应对转变。美国由于固守冷战思维，在很多问题上公然实行“双标”，越来越多国家不再愿意选边站队。随之，以中国为代表的发展中国家，对国际事务的主导力和影响力进一步增强。2023年3月，中国促成沙特和伊朗两国在断交七年后恢复外交关系，有力推动了中东和解进程，改写了中东政治版图；7月，伊朗正式成为上合组织成员国，进一步壮大了上合组织阵营；8月，金砖合作机制实现历史性扩员，沙特、埃及、阿联酋、阿根廷、伊朗、埃塞俄比亚获邀加入金砖大家庭；9月，二十国集团成员达成一致，邀请非洲联盟成为正式成员，有助于非洲在世界舞台更加响亮地发出“非洲声音”，发展中国家群体性走向世界舞台中心的步伐前所未有。

这“三个前所未有”，体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世界政治经济版图的重大调整，引起国际格局和国际体系发生前所未有的变化。这些变化需要从更深层次认识把握：一是“近代以来”的观念之变，“西方中心论”的观念已经从根本上转变；二是“威斯特伐利亚和约以来”的体系之变，西方主导构建的世界政治经济体系已经从根本上转变；三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的格局之变，西方主导世界的战略态势已经从根本上转变。

美国战略力量在冷战结束后发生深刻变化

分析冷战后美国战略力量的深度变化，是认识理解大变局的一个核心问题。美国经过半个世纪的战略博弈，击垮了战略竞争对手苏联，成为世界顶级强国，在冷战后不到30年的时间内，为什么世界战略力量對比发生如此深刻的变化？对此，美西方战略界作了大量的专题研究。其中，布热津斯基作了战略分析，主要在两本书中反映了其基本观点。

布热津斯基在1997年写了《大棋局》一书，副标题是“美国的首要地位及其地缘战略”，这本书提出在20世纪的最后10年，世界战略力量发生结构性变化，美国作为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大国出现了。布热津斯基认为，美国拥有4个绝对优势：一是在军事方面，具有绝对的军事优势，其军事力量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发挥作用；二是在经济方面，美国经济仍然是全球经济增长的火车头；三是在科技方面，美国的技术创新在尖端领域保持全面领先地位；四是在文化方面，美国文化虽然粗俗，但却在世界青年群体中有巨大的吸引力。

但是，到了14年后的2011年，布热津斯基写《战略远见》时，副标题则变成了“美国与全球权力危机”，提出与20世纪最后十年的情形相比，美国的全球影响力急剧下降，如果这种局面持续下去，或许到2025年再发生全球性动荡的背景下，美国实际上将失去他自封的“21世纪主宰者”的头衔。布热津斯基分析提出美国面临的6个战略劣势：一是债务不堪重负，美国政府2008年有10万亿美元债务，国家债务不断增加将使美国背上沉重的包袱；二是金融体系存在严重缺陷，这是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导致的；三是贫富差距扩大，1%的美国人掌握了全美约40%的财富，美国社会的总体稳定依赖中产阶级，长期以来中产阶级收入得不到增加，将造成其价值观的颠覆和社会阶层的分裂；四是破败不堪的基础设施，美国在较长时期缺少大规模投资基础设施建设，完全像一个江河日下的衰退帝国；五是公众对世界极其无知，其结果是美国人容易被舆论所误导；六是政治气氛恶化，两党恶性竞争加剧，将陷入一场长期的政治战争。

透过布热津斯基的分析，使我们认识到美国战略衰退的症结所在。同时，也要客观清醒看待世界战略力量对比的发展变化。战略力量此消彼长是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有时会出现曲折和反复，美国不会放任新兴国家顺利发展壮大，其惯用手法是集中打压主要競争对手；当前美国仍然握有综合优势，这种一超局面仍将持续相当长的一个时期；东西方战略力量对比呈现出阶段性变化，发达国家加快战略调整，美国经济持续增长，继续掌握国际关系主导权；新兴国家发展阻力增大，面临经济下行压力，战略力量增长受到影响和制约。

美式战略迷茫是其衰退的根源所在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的战略目标很清晰，就是以“冷战”方式击败苏联。冷战后美国的战略目标是保持世界霸权地位，从而实现美式价值观治下的一统世界。然而，不可一世的美国出乎西方意料，在冷战结束后，进入了三个十年的战略迷茫期。

冷战后的第一个十年，美国在战略重心指向上出现了迷茫。是把战略重心继续放在欧洲，还是向亚太地区转移，美国在十年间进行了两次大的战略调整。第一次是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克林顿政府在《国家参与和扩展安全战略》报告中提出“参与和扩展战略”。不但要“参与”，操纵一切国际事务，而且要“扩展”，把美国的社会制度和价值观推广到世界的每一角落，把世界变成“美国治下的世界”。第二次是本世纪初的“9·11”事件，决定了美国战略方向的调整。小布什政府开启了全球“反恐战争”。在其执政后期，已经感受到美国霸权地位出现危机，阿富汗战争以及反恐战争扩大化，不但极大地消耗了美国的战略实力，拖累了美国经济，而且重创了美国称霸世界的战略自信心。

当人类社会进入冷战后的第二个十年，如何对中国作出战略定位，致使美国在战略迷途上渐行渐远。奥巴马上台初期曾说过，“美中合作可以重塑21世纪”。但调子很快就变了，强调“重返亚洲”，在2010年推出“亚太战略再平衡”，美国保守主义势力把中国视为最大威胁，开始把对华政策的战略借重转向战略遏制。奥巴马重返亚洲遏制中国的战略布局，成为美国进入战略迷茫期的历史转折点。本来世界还没有意识到美国开始走下坡路，可奥巴马在中东大乱局下，就开始撤军，似乎“胜利大逃亡”，实际上向世界宣布美国已无力控制中东乱局，这等于美国认可自身战略实力开始衰退。可能此时的美国不承认或者没有意识到美国正在衰退。其实，不承认战略失误、不承认衰退的美国，在战略迷途上越走越远，甚至失去了改正错误的战略机会。

到了冷战结束后的第三个十年，美国在选择与中国战略对抗中迷途难返。特朗普时期的对华政策以“战略竞争”为主导，更加突出“对抗”色彩，处处干涉别国，时时美国优先。拜登政府对华政策更具复杂性，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在上任后的首次外交政策演讲中，明确提出对华政策的基本框架，“应该竞争的时候竞争，可以合作的时候合作，必须对抗的时候对抗”。“竞争—合作—对抗”显然成为拜登执政初期对华政策的核心内容。这一对华政策反映了拜登政府对中美关系复杂性的认知，也体现了如何应对中国的立场态度以及如何看待中美关系的矛盾心态。

透过分析美国战略指导的三个迷茫期，可以得出以下认识：美国的战略衰退，主要是战略指导出了问题。一是坚持孤立主义，打造非友即敌的同盟小圈子；二是坚持霸权主义，随意推行干涉政策；三是坚持自由主义，放任资本掠夺；四是坚持实用主义，一切为美国利益而行动；五是坚持保护主义，打造经济和科技壁垒，严重损害世界经贸基础和科技基础。美国在战略政策上的任性妄为、横行霸道必将处处碰壁，美国优先必然成为倒退衰落。

国际力量对比正在发生革命性变化。冷战后形成的一超独霸局面，已经从根本上得到扭转，当前国际力量对比呈现出“一超已弱，多强向强”的总体态势。

透过布热津斯基的分析，使我们认识到美国战略衰退的症结所在。同时，也要客观清醒看待世界战略力量对比的发展变化。

当人类社会进入冷战后的第二个十年，如何对中国作出战略定位，致使美国在战略迷途上渐行渐远。

（作者系第十三届全国政协常委、提案委员会副主任 ，中央军委联合参谋部上将副参谋长，责任编辑：仇学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