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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新见档案看国民党对“文协”的管控机制和矛盾态度

2024-05-17张智勇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24年2期
关键词:中华全国文艺界案卷

张智勇

内容提要:笔者新近在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馆藏档案中发现了一批有关“文协”的档案材料,其中包括“文协”与政府机关的关系机制及其演变,“文协”拟在各地成立分会的申报材料及各地党政部门的反馈电文,以及“文协”向国民党中央社会部申请经费补助的相关材料等。在结合相关报刊材料等既有研究成果的前提下,这批此前大多未曾公开的档案文献对于了解“文协”成立初期的活动计划和国民党不同时期对于“文协”的管理部门、方式及效果,有着重要的补遗作用。一直以来,对于“文协”的“左”“右”属性或者说“文协”同国民党的关系问题都存在争论。而这批官方档案文献的特殊意义在于,其自身的政府视角可以直观反映出抗战时期国民党官方对待“文协”的态度,尤其是其对“文协”管控有余而支持不足的矛盾心理,这也是“文协”此后对国民党政府逐渐疏离、失望继而转向的原因之一。

一 国民党对于“文协”的管控及其隶属机制

整个抗战期间,国民党对于“文协”的管控部门及其隶属机制曾发生过多次变化,这影响了不同阶段“文协”与国民党政府关系的演变。

1938年3月27日,“文协”在武汉正式成立。“文协”最初由左翼作家阳翰笙提议建立,但在当时抗日合作的整体背景下,国民党政府中的部分成员几乎全程参与了“文协”的策划、筹备和成立过程,包括身居高位的邵力子、冯玉祥、张道藩,尤其是在国民党中虽地位不高但在“文协”成立过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王平陵及其下属的华林等中国文艺社成员。对此,段从学曾有过详细的专论。1段从学:《“文协”与抗战时期文艺运动》,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39~47页。由于这些国民党人本身多为文艺界人士,和相关作家较为熟稔,因而能够在抗战大局面前同包括部分左翼文人在内的民间文艺界进行合作,使得“文协”在成立之初的武汉阶段能够较为顺利地开展工作。在国民党的党政机关中,当时参与组织“文协”成立的主要是国民党中央宣传部,时任部长邵力子对于“文协”的成立帮助很大,而王平陵等在“文协”成立过程中承担事务执行工作的中国文艺社成员实际上也隶属该部。此外,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和教育部也在经费等方面给予了“文协”支持,它们当中的部分领导如周恩来(时任政治部副部长)和陈立夫(时任教育部部长)作为“文协”成立大会的名誉主席团和主席团成员见证了“文协”的成立。但由于“文协”的救国团体属性,根据《社会部工作计划大纲草案》和《抗战时期文化团体指导工作纲要》等相关章程办法,其主管政府部门却是稍晚于“文协”成立的国民党中央社会部:“本部对于民众团体内部工作之策进与指导,凡与各种社会事业有关者,概由主管社会运动之处科负责办理之,不属于各项社会事业范围者,应暂由主管民众组织之处科办理之。”2《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社会部工作计划大纲草案及有关文书》,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全宗号:十一(2),案卷号:2317,第7页。社会部由前身国民党中央民众训练部改编而来,主要负责民众团体的组织训练事宜,以及对相关抗日救亡团体的组织、监督工作。自1938年4月成立至1940年11月由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改隶行政院期间,该部一直是负责直接管辖“文协”的上级部门。也正因如此,在1938年底,尽管已经在事实上成立并且被政府有关部门见证、许可和支持,但“文协”依旧要按照要求向社会部补办登记注册立案手续。

需要注意的是,由于此时的社会部属于党务而非政府部门,其工作具有较强的意识形态属性:“本部工作,依据中央所赋予之职权,在秉承抗战建国之最高原则,指导各级党部及党员,协助民众团体之组织,一面求其本身工作之策进,一面力谋各种社会事业之发展。基此原则,关于民众组织之指导及社会运动之推行,应尽力策动党员,运用党团,以取得党的领导权,务使本党政策,透过民众团体,以普及于社会,而成为全国之广大运动,以期增强抗战力量,完成建国使命。”1《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社会部工作计划大纲草案及有关文书》,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全宗号:十一(2),案卷号:2317,第4页。与此同时,社会部还奉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办公厅“积极加强并统一本党之民众运动,使各阶层民众,皆在本党领导之下努力实行三民主义,以杜绝共党活动之机会”2《非常时期人民团体组织纲领及实施方案(内有社会部签拟关于“异党”问题处理方法的文书)》,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全宗号:十一(2),案卷号:4091,第89、95页。的指令,会同政治部战地党政委员会专门制定了“民众运动中‘异党’问题处理办法”,其中包括 :“一、普遍严密各民众团体之组织,使异党无法混入”,“三、党团之组织应普遍于各民众团体中,切实运用,以发生各团体之核心作用”。3《非常时期人民团体组织纲领及实施方案(内有社会部签拟关于“异党”问题处理方法的文书)》,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全宗号:十一(2),案卷号:4091,第89、95页。而之所以不厌其烦地要求“文协”等相关民众团体要及时上报其组织章程、人员构成、工作计划等手续,就是要实时掌控这些民众部门的最新动态,以实现其控制意图。

正因如此,一方面,以国民党中央社会部这一“文协”主管部门为代表的政府机关对于成立初期的“文协”给予了认可和支持:“该会工作颇为努力,所拟计划亦均切要。前经本部派员视查认为组织尚称健全并已批令准予备案。”4《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会章理事会员名册及各地分会组织成立等事项的文书》,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全宗号:十一(2),案卷号:2229,第82页。另一方面,该部又十分重视在组织层面上对于“文协”的参与、指导乃至控制。因而,他们十分重视王平陵在“文协”所担任的部主任的位置和角色,社会部还试图通过令王平陵在“文协”建立秘密党团的方式对“文协”予以渗透和控制,但基层具体办事人员对此事却颇为谨慎:

查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系属救国团体。其会员均系国内较已成熟之文艺作者,惟其思想素不一致,份子颇为复杂,亦属事实。嗣为精诚团结,共赴国难,经本部张副部长及邵力子先生等之号召,多方联络,煞费苦心,始获共同组织斯会,受本党之领导,从事抗敌宣传。关于该会党团之组织,依据吴云峰同志所签有云:“……王平陵君亦谓,如约集某某等商谈组织党团问题,恐易引起误解而发生相反作用。……”(王平陵系本党同志,从事文艺工作有年,现任中宣部指导员,及该会组织部主任。)足见该会内部之复杂,党团之组织,人选之抉择尤须慎审,以免引起误解而发生相反作用。根据以上情由,该会党团之组织及人选之抉择,拟由主管处科请示张副部长后再行依照党团组织及活动通则办理。当否?请核!

孟建民 郑燊畬十二、七 发表 十二、八1《社会部对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各理事政治态度之分析及拟控制该会的有关函件》,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全宗号:十一(2),案卷号4008,第7~10页。

某种意义上,“文协”组织部实际由王平陵及其代表的中国文艺社实际运行,其副手和干事也多为与该社关系密切之人:“组织部大忙,已请徐霞村和沙雁二君为该部干事。”2老舍:《一月二十日报告》,《老舍全集》第18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95页。但由于王平陵和中国文艺社属于国民党宣传部而非社会部统辖,其与社会部的联系并不甚多,也很难完全按照规划帮助社会部在组织层面对“文协”进行渗透和控制,反而经常会出现各部门间因缺乏有效沟通而造成的乌龙事件。比如,1939年6月22日,“文协”将最新的会务报告及第二届理事名册呈报社会部备案,社会部在6月26日对此的批示却指出“文协”召开年会并改选理事事前并未向社会部报告并请求派员参加指导,认为这不符合《文化团体组织大纲实施细则》中第十条和第十一条之相关规定,要求对此予以纠正,并与“文协”理事王平陵接洽以核实此次会议情况。3《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会章理事会员名册及各地分会组织成立等事项的文书》,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全宗号:十一(2),案卷号:2229,第88、96页。对此,社会部干事杨琪、处长李中襄等人在7月10日呈报了对此事的调查回复:“查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举行年会及改选理事情形,因王平陵同志乡居,经询明中国文艺社编辑沙雁,当日举行年会由邵力子先生主持,中宣部叶部长、本部张副部长均亲自出席领导,所有推选理事情形尚无不合。除依前签指正外,拟准备案。”4《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会章理事会员名册及各地分会组织成立等事项的文书》,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全宗号:十一(2),案卷号:2229,第88、96页。吊诡的是,包括时任社会部副部长张道藩、中宣部部长叶楚伧、军委会政治部战地党政委员会秘书长邵力子等人在内的国民党高官均参加了“文协”的年会和第二届理事改选工作,但社会部具体办事人却对“文协”的呈报显得毫不知情,这说明业务范围和管理较为混乱的社会部实际上已经失去了对于“文协”等民众救国文化团体的实时控制,更难谈具体的监督和指导。尽管社会部在7月15日的批示中仍认为“文协”此举不符合程序并予以纠正,但最终仍然核准了“文协”呈报的理事和候补理事名册及会务报告。1《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会章理事会员名册及各地分会组织成立等事项的文书》,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全宗号:十一(2),案卷号:2229,第97~98页。但这不意味着“文协”同社会部已然割裂了关系。恰恰相反,“文协”此后经过向社会部协调、申请,最终在1940年春促成了以保障战时生活和创作为主旨的“文奖会”的成立,并在救济作家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尽管社会部对于“文协”组织和会务等方面的实时掌控意图并未实现,但在“文协”方面看来,其在相关规定下向社会部等有关部门补办注册立案手续和呈报会务动态等事务性工作大大增加了自身尤其是老舍所主持的总务部的工作负担,更阻碍了“文协”工作计划的展开:“最繁重之工作,为向各机关请求立案备案;全部规章及名册俱须钞呈。本会已在社会部立案,并在中宣部,内政部,教育部备案。”2老舍:《总务部报告》,《老舍全集》第18卷,第289、290页。“由上边这点记录看来,可知文牍工作的繁重,可是会中并没有聘设专人司管。函电公文的稿子是由大家拟制,交由总务部缮发。”3老舍:《总务部报告》,《老舍全集》第18卷,第289、290页。其中已不乏“文协”对于国民党相关主管部门的怨言。在团结一致抗战救国的原则下,“文协”原意接受国民党政府有关部门的管理和统辖,但这些繁重又对于抗战救国毫无实际意义的案牍工作只会引起人手和经费本就不足的“文协”的反感。但在工作热情较为高涨的抗战初期,“文协”在有所不满的同时仍然在总体上对于政府的相关要求进行遵守。

1940年底,社会部从国民党中央党务系统改隶行政院,遂将原来所属的关乎意识形态的党团事项移归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将文化运动事项划归中宣部负责。如此一来,原属于社会部对“文协”等团体的监督、指导权被转移分散至组织部和宣传部等部门,社会部只有一般意义上的组织注册权限。但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和宣传部实际上并没有完全接过原属于社会部的监督管理之责。且由于社会部的改隶使得国民党各部门对于“文协”等团体的控制权限不再明确,反而在客观上放松了管控。1941年5月9日,行政院还专门发布指令以避免社会部改隶后与其他各部门在民众团体和社会救济等方面的权责不明确:“该部职掌在该部组织法中原已明白规定,惟关于民众组训与社会福利两项与其他各部会职掌,每多牵涉,自应特予指明,以免混淆之弊。”1《社会部为改隶行政院并划分各部会职权与振济委员会、行政院、中央党部秘书处的来往文书》,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全宗号:十一(2),案卷号:2175,第5页。另外,由于“文协”的上级主管部门不再明确,也使之部分失去了国民党原有对于“文协”经济和各项工作上支持的可能,比如“文奖会”机制的式微。2参见张智勇《老舍在文艺奖助金管理委员会的工作——新见老舍八封佚信及“审稿意见”》,《新文学史料》2023年第2期。这一得一失实际上都减弱了国民党政府与“文协”之间的联系。“文协”对于政府不再如抗战之初那样支持和信赖。

二 国民党社会部与各地党部对于“文协”组织成立分会的批复及反应

“文协”成立之后遂着手在各地成立分会。而各地分会筹备成立并取得注册立案手续的过程中所面对国民党中央和各地方党政机关的态度和反应,又暴露出了抗战初期国民党对于“文协”的矛盾心理。新见档案则将这一过程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在为“文协”总会进行立案注册的同时,老舍还向社会部提交了题为“为呈请准予成立各地分会并发给许可证由”的另一公函,汇报了“文协”准备在各地成立分会的组织情况并呈请批准:

查本会为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总会,会务进行,自应不遗余力,窃以欲发展全国文艺宣传工作,必须策动各地文艺界共同努力,始能收分工合作之效;俾中央抗战建国之国策得以深入而普遍,兹经本会第三次理事会议决,先成立桂林、成都、昆明、贵阳等地分会;并推派欧阳予倩、丰子恺、封禾子、孙毓棠等为桂林分会筹备委员,朱光潜、沙汀、马宗融、周文、罗念生等为成都分会筹备委员,杨振声、朱自清、沈从文、穆木天、彭慧等为昆明分会筹备委员,谢六逸、高滔、蹇先艾等为贵阳分会筹备委员,事关抗敌宣传,理合备文呈请大部发给许可证,准予成立,俾便知照各地分会筹备分会,迅予成立而利进行,不胜迫切待命之至!

谨呈

中央执行委员会社会部

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

总务部主任舒舍予

会址:本市公园路青年会一〇四号

二十七年九月三日1《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会章理事会员名册及各地分会组织成立等事项的文书》,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全宗号:十一(2),案卷号:2229,第57~58、10~13、68、70页。

“文协”试图同时向社会部为总会和各地分会进行立案注册,以为其早日争取合法身份并开展工作。社会部在拟定批复草稿时基本同意了这一请求:“该会为普遍发展文艺抗敌工作,计划在各省市设立分会,尚属可行,拟予批准。惟设立时仍须依照人民团体组织方案办理。”2《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会章理事会员名册及各地分会组织成立等事项的文书》,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全宗号:十一(2),案卷号:2229,第57~58、10~13、68、70页。为此,“文协”召开理事会通过决议:“各地分会宜积极成立,由本会通知各分会筹备会呈请地方最高党政机关准予备案。”3老舍:《十一月二十六日报告》,《老舍全集》第18卷,第279页。但是,“文协”此后在各地成立分会时却因与各地主管党政部门对于各地分会立案流程的理解差异而遭遇阻碍:“地方政府以为总会既在中央备案,则分会自当通过总会,得到中宣部的许可;中央允准,地方政府自然准予备案。”“总会顺利的在社会部立了案,便赶快办理分会登记的事。可是,社会部指示总会:分会成立,须呈报地方政府,无须部中许可。总会于是又急将此意通知分会,促其进行。分会急将呈文递上,而党部声明,民众团体登记尚无确定机关管理;成立会就又开不成了。”4老舍:《一月二十八日报告》,《老舍全集》第18卷,第281页。有些省市党部还专门致电询问社会部是否批准了“文协”各地分会的成立,并向其部报告了“文协”分会在各地组织成立时的情形。现存的社会部档案留存了包括国民党河南省党部、湖北省党部、四川省党部、“中统”等各地党政部门的有关报告和商讨函件。

1938年8月23日,李宗黄以国民党河南省党部名义向社会部汇报姚雪垠等人拟在河南南阳组织“文协”分会一事,并询问“文协”总会对此是否已备案,“文协”可否在该地组织分会?5《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会章理事会员名册及各地分会组织成立等事项的文书》,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全宗号:十一(2),案卷号:2229,第57~58、10~13、68、70页。对此,社会部在同年9月函复河南省党部说明目前正在办理“文协”登记注册事宜。11月4日又函复表示,“文协”已经由社会部核准备案,“并准设立分会。惟组织分会仍需依照修正人民团体组织方案之规定办理”6《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会章理事会员名册及各地分会组织成立等事项的文书》,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全宗号:十一(2),案卷号:2229,第57~58、10~13、68、70页。。1938年12月,四川省党部也就“文协”成都分会拟成立事项上报社会部:“据朱光潜等呈称,奉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指定为成都分会筹备委员会,负责筹备分会。经查该会会员多系前经勒令解散之成都文化界救亡协会分子,可否准予组织?又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曾否经贵部备案?请查核迅赐电复为荷。四川省执行委员会。”1《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会章理事会员名册及各地分会组织成立等事项的文书》,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全宗号:十一(2),案卷号:2229,第105、106、87页。四川省党部的电文中特别之处在于,其对“文协”成都分会的会员分子问题进行了政治成分分析及针对性请示。对此,社会部回复:“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业经本部核准备案,成都准设立分会,会员分子问题可于指导组织时注意并多派研究文艺之党员加入。”2《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会章理事会员名册及各地分会组织成立等事项的文书》,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全宗号:十一(2),案卷号:2229,第105、106、87页。1939年1月11日,湖北省党部也就“文协”宜昌分会成立事项向社会部询问,社会部回复已核准“文协”成立并在各地成立分会,并希望地方党部“派党员参加,设法积极领导为荷”3《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会章理事会员名册及各地分会组织成立等事项的文书》,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全宗号:十一(2),案卷号:2229,第105、106、87页。。

而有关“文协”昆明分会的汇报更是直接来源于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特务机关“中统”。其在1939年11月将《文抗协会云南分会之组织情形报告》一份抄送社会部,内容涉及对于“文协”云南分会(昆明分会)成员政治倾向的分析,落款署名为“中统”局长朱家骅和副局长徐恩曾:(以下标点为笔者所加)

兹有关于文抗协会云南分会之组织情形报告一件,相应抄同原报告,函请查照参考为荷!

此致中央社会部陈部长

附抄原报告一件

局 长 朱家骅

副局长 徐恩曾

文抗协会云南分会之组织情形

昆明十一月廿二日讯

文化界抗敌协会云南分会设昆市民教馆,于廿七年二月成立,业经备案。该会产生原因初系滇党部宣传科鉴于文化界有组织领导之必要,乃派查宗藩、马梦良等同志参加,初名云南文艺界座谈会。后因全国文抗协会成立,乃改为文化界抗敌协会云南分会,其组织为理事七人,常务理事三人,下设文艺、时事研究、社会科学研究等三组。会员大会为该会最高组织,原为本党同志领导,继而本党同志逐渐减少,逐为左派及共党份子所操纵。目前担任该会理事者为楚图南与冯素涛(现任云大教授)、杨亚宁(文艺界左倾份子)、杨济生(云南日报副刊编辑)、张克诚(云南日报编辑主任)(均系左倾份子)、甘汝棠(滇党部宣传科长)、张友仁(滇党部总务科长)等七人。甘汝棠、张友仁二人虽加入但未实际领导,开会亦少出席。该会成立后之经费来源除教厅每月补助少数外,每会员按月缴纳国币三角,其不足者则向外募捐。该会工作进行颇为努力,除按期出有《文化岗位》月刊一种外,并随时寻机召开会议或小组会,不时又到郊外旅行或举行游艺,均有宣传作用云。1《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会章理事会员名册及各地分会组织成立等事项的文书》,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全宗号:十一(2),案卷号:2229,第102~103、99~100页。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中统”致社会部关于“文协”昆明分会调查公函首页

对此,社会部函询“文协”组织部主任王平陵后认为上述报告所指“文化界抗敌协会云南分会”应为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之误指,并希望云南省党部对此事进行核查。2《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会章理事会员名册及各地分会组织成立等事项的文书》,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全宗号:十一(2),案卷号:2229,第102~103、99~100页。“中统”的此份报告尤其强调了国民党对于“文协”昆明分会控制力的衰微,并强调了该会部分成员的左倾性及其宣传意图,这种分析是比上述其他地方党部的相关报告更为细致之处。值得注意的是,“文协”总会同样注意到了昆明分会会员成分的复杂性,其通过理事会决议:“关于昆明分会之会员中有非文艺工作者,应在其他(如音乐、绘画)抗敌协会未成立前,暂在支协会工作,一俟各协会成立,即请其自动转入。”1老舍:《十一月二十六日报告》,《老舍全集》第18卷,第279页。这种策略一方面符合“文协”作为文艺作家协会的性质,另一方面也可以在客观上借此将云南省党部在该会中的成员逐渐排除在外,以减少该会所受的外在政治性困扰。

无论如何,从“会员分子问题可于指导组织时注意并多派研究文艺之党员加入”到“派党员参加,设法积极领导为荷”,再到特务机关“中统”的直接参与,可看出国民党党政机关对于“文协”及其分会的控制和领导意图。国民党中央社会部较为重视“文协”及各地分会的会员成分问题,其防范办法是要求各地有关部门在“文协”及其分会成立备案、会员上报、理事改选时加以留意和“指导”,同时令各地党部尽量委派、鼓动研究文艺的国民党党员加入“文协”,以期达到参与、了解乃至控制“文协”的目的。正因如此,社会部十分看重王平陵在“文协”中所担任的组织部主任的身份,认为这是实时掌控“文协”及其成员的关键位置。但实际上,无论“文协”是否有意为之,其对于会员作家身份的资格设定使得政府官方很难直接派员渗入。而王平陵也并未对“文协”有实际的策动和监督行为,比如上述提及的通过在“文协”内部建立党团以逐渐控制该会的意图就难以落实。

三 国民党政府对于资助“文协”的犹豫态度和影响

如上所述,在各方的筹划与沟通下,“文协”的成立得到了国民党官方的准许和支持,其中也包括各党政有关部门对于“文协”的经费资助。但是,碍于对“文协”组成成分与功能定位的矛盾态度,国民党对于“文协”的资助是有限度的,且并未随通货膨胀的加剧而实时增加。这直接限制了“文协”的工作计划和积极性,最终导致了抗战后期“文协”直接向社会民众进行募捐活动,并逐渐摆脱了对于政府的依赖关系。

“文协”最初的每月补助经费来源于国民党教育部、中宣部和军委会政治部,这在各时段的“文协”总务部报告中有着较为清晰的记录:“补助:自一九三八年四月起,教育部补助本会每月二百元;中宣部每月五百元——于六月间始行领到。九月起,政治部批准每月补助本会五百元,于本年一月领到。本会举办通俗文艺讲习会,教育部特予补助三百元。”1老舍:《总务部报告》,《老舍全集》第18卷,第286、287页。扣除教育部给予通俗文艺讲习会的一次性补助外,“文协”此时每月所获政府补助总额为一千二百元。在1938—1939年通货膨胀尚未十分恶劣之时,这一数额虽基本可以维持日常所需,但却难以进一步扩展业务:“结至今日,稍有存余,若刊行前线增刊,及举办讲习会等,即无余裕。”2老舍:《总务部报告》,《老舍全集》第18卷,第286、287页。随着社会部的成立并成为自己的主管单位,“文协”原本认为又有了一个可以请拨经费之地。1938年11月25日,“文协”向社会部呈送公文《为发展会务广作文艺抗战宣传请发给经常补助费由》,请求该部每月补贴“文协”经费五百元:

本会成立,已历八月,已往工作,业经呈报在案,并蒙贵部嘉许,以后会务推展,当更努力以副厚望。唯本会经常费除会员纳费外,只有教育部中宣部每月发给补助费计共七百元。会费为数甚微,补助亦嫌过俭。即以刊行会报抗战文艺而言,纸价印工既数倍于昔,而推销发行复日见困难,每月需赔垫三四百元。其他工作因物价其涨,入款有限,致多未能按照预定计划进行。近中社会上热心抗战宣传人士纷函本会,请求开办文艺讲习会,以增进文艺知识及写作技能。本会困于经费,虽有立刻创办之决议,而乏设立之款项,故尚迟迟未开办。举此一例,足证其他,急待办理之件甚多,固不仅文艺讲习会一事。素仰贵部爱护辅导民众团体,不遗余力,恳祈惠予经常补助费每月五百元,以便积极发展会务,广作文艺抗战之宣传。实为公便。谨呈

中央社会部部长陈

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

中华民国二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3《社会部对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各理事政治态度之分析及拟控制该会的有关函件》,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全宗号:十一(2),案卷号:4008,第12~13页。

从此时起,经过了双方长达几个月的对话磋商,“文协”为此还专门呈报了开办文艺讲习会和《前线特刊》的计划及所需经费明细。但到了1939年4月下旬,社会部副部长张道藩对于上述“文协”所请经费的最终回复却仍是:“呈件均悉。本部因经费困难,碍难照准,已函请教育部酌情予补助矣。”1《社会部对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各理事政治态度之分析及拟控制该会的有关函件》,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全宗号:十一(2),案卷号:4008,第22、2页。“文协”试图通过政府增加经济支持以开展和扩大业务的希望遂成泡影。

更为重要的是,国民党官方之所以拒绝“文协”的相关经费请求并非全部缘于财政经费紧张。就在“文协”向社会部申请经费的同时,该部文化事业科科长吴云峰的一份秘密报告显示,社会部在不愿将经费直接拨给“文协”用于其开展文艺讲习会和《前线特刊》等业务的同时,却愿意拨发专款给拟由王平陵等人在“文协”中成立的国民党秘密党团,以实现由该党团逐步控制“文协”的企图:“……旋又奉论:‘指定该会理事中之党员组织党团,然后补助之。’”2《社会部对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各理事政治态度之分析及拟控制该会的有关函件》,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全宗号:十一(2),案卷号:4008,第22、2页。尽管社会部通过建立秘密党团以渗透和控制“文协”的计划后来并没有真正落实,但此处仍能看出其对于所属民众抗战团体“文协”的态度并不是助其发展,而是对其加以羁縻、规训和控制。

根据“文协”的会务报告,直到1940年下半年左右,社会部才正式拨给“文协”每月经费300元:“关于经费者:在春天,我们的收入是仰仗着中宣部、政治部,与教育部的补助。可是,政治部的补助因手续的关系,往往不能按月领到。……在这种情形下,我们努力向政治部恳请,得蒙请发未领之款,且允以后按月发给补助。我们又向社会部申请予以补助,亦蒙批准每月补助三百元。这样,我们每月的收入比以前多了三百元。可是物价的高涨和开支的增多,还使我们不能不十分的节俭。”3老舍:《总务部报告》,《老舍全集》第18卷,第300~301页。从1940年春开始,大后方物价陡增并逐年加剧,然而“文协”的经常费却在经由向社会部的多次请求下仅仅增加了每月三百元,这极大地限制了“文协”的活动和工作计划。由于申请经费的不被批准,原定的文艺讲习会没能开办,《前线特刊》(后在成都分会合作下一度改为《通俗文艺》)以及与香港分会合办的《抗战文艺》英文版4“由华林先生到中宣部接洽,拨给经费,举办会刊英文版。这原是香港的同志们的提议,要每月出八开本十二至十六页的英文版会刊一期,经费约四百元,与中宣部接洽,尚无立时得到经费的可能,现正向其他方面进行。向国外介绍抗战文艺是件极要紧的事,理应有专刊,同人等都非常注意此事,期能于最近解决了经费问题。” 老舍:《八月十日报告》,《老舍全集》第18卷,第292页。也没能持续下去。这很难不影响“文协”对于政府的态度。

由于国民党党政机关缺乏对“文协”等抗战民众团体在经费和政策上的足够支持,使得这些机构的工作开展在抗战中后期逐渐趋于停滞,对于团结抗战所发挥的作用也不再明显。对此,甚至一些政府官员自身也意识到了这一问题。1943年10月,中宣部“文运会”主任委员张道藩在向中宣部报备的《动员计划大纲文化动员具体办法》中表示,如果要推进文化动员及包括“文协”在内的各文艺机构团体在其中的作用,则“非充实其经费不可。此举拟应由中央宣传部会同国家总动员会议统筹办理,彻底加强各机构以免徒具虚名”1《中宣部文化运动委员会一九四三年度工作计划、工作报告、三民主义研究会一九四五年度工作计划》,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全宗号:七一八,案卷号:104,第4页。。但实际上,在抗战后期面对内政外交一团乱麻而又深陷财政困境的国民党政府,难以也不愿将有限的财政大规模运用在文化事业特别是并非作为政府机构的“文协”等民间文化团体上,这就意味着张道藩的此种建议只能停留在纸面上。而“文协”也只能继续沉溺在因缺乏经费导致的工作停滞中:“慢慢的,物价越来越高,会中越来越穷,而在团体的活动上又不能抱着一动不如一静的态度,‘文协’就每每打个小盹了。”2老舍:《“文协”七岁》,《老舍全集》第18卷,第256页。更重要的是,由于国民党官方上述对于“文协”的种种态度和处理方式,最终断裂了政府官方与文艺界进行有效关联的可能,并加速了“文协”及其所代表的民间文艺界在抗战后期的日渐民主化和左转。“文协”在1944年下半年向社会各界发起的筹募援助贫病作家基金运动并取得的巨大成功,更加改变了其与社会民众和国民党政府之间的关系属性和相关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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